第60章 60 、相对12(精修)
夜半时分, 云雾笼罩着一弯新月,皎洁月色渐渐黯淡,碎银般洒落在竹林与小屋之间, 悄然爬上窗台,窥视着屋内的璧人。
林知?雀强撑着精神, 热意与倦怠混杂在一起,杏眸蒙上一层水雾,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仿佛下一刻就要陷入沉睡。
她本来都要躺下了,硬是被裴言渊拉起来?,按着肩膀坐在床边, 说是还要做一件事。
纵使她不大乐意,可规矩是她应下的,且眼下有?求于?他, 只能勉强配合。
谁知?, 裴言渊见她坐定, 并未立刻做些什么,而是弯下膝盖, 单膝跪在她的身侧。
刹那间,颀长身姿低于?她的鼻尖, 柔顺墨发在眼前?铺展,他微微扬起下颌,与她四目相对,从之?前?的俯视变成了仰视。
清风吹拂, 云散月现?, 清明光亮映照在他们身上,在颓败墙壁上描摹出一坐一跪两道身影。
如同纯洁神女贴近虔诚信徒, 亦像是孤傲雪松,为?了春日?海棠折腰。
裴言渊挺直了脊梁,抬眸凝望近在咫尺的清丽脸庞,不禁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欢愉和?欣慰。
他宽大手掌扶着她的膝弯,手背上青筋与指骨若隐若现?,在小臂印下斑驳的影。
月色如水,衬得冷白肌肤愈发无暇,融入盈盈月色。
今夜到处奔走,从宴席到厢房,辗转到了竹风院,几乎跑遍大半个侯府。
林知?雀早已浑身疲惫,加之?喝了青梅酒,小腿酸麻发胀,马上就要站不住了。
这家伙来?的恰到好?处,双腿找到了支撑,既能缓解酸胀,又不会太疼。
她颇为?意外,暗中?缩回推拒的小手,阖上双眸养神。
小腿慢慢地放松下来?,像是潺潺溪水流淌而过,全身都甚是舒适。
林知?雀弯了眉眼,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瓜,困意卷席而来?,轻易冲垮涣散的神志,迷糊间两眼一黑。
不一会儿?,他搁置下她的膝弯,轻缓温柔地拍着脊背,像是哄着不安分的孩子,生怕一不小心吵醒了她。
裴言渊久久注视着身前?少女,见她半梦半醒,眸光忽而一深,动作悄无声息地一顿。
她一袭素色外衫,衬得身形窈窕纤细,盘扣松散地垂落,瓷白的颈修长有?致,如同壁画上的美人灯,恬静得有?几分不真切。
裙摆之?下,缀在小朵含苞待放的海棠,桃粉花瓣与花叶相互映衬,在风中?摇曳生姿,恍然能嗅到清甜馨香。
窗外天气爽朗,冷热适宜,不禁让人去想,若是疾风骤雨呼啸而过,又会是什么景象。
裴言渊呼吸一滞,垂眸望着清丽海棠,薄唇欲言又止。
仿佛折花之?人,也会生出疼惜与爱怜。
他极尽耐心与轻柔,清风暖融融地拂过,吹起轻薄裙摆,海棠花栩栩如生。
夜色浓重,好?似墨汁泼在天际,黑沉的颜色严实笼罩,而水分蒸腾弥散,从窗缝钻入小屋,凝结成颗颗水珠。
地面潮湿一片,连带着打湿裙摆与海棠,如同渗出点点花汁,浸透周围的绸缎。
林知?雀尚在浅眠,睡得还算不错,双臂吃力地撑住床沿,身子东倒西歪,梦中?砸吧几下嘴巴,脑袋点得更厉害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火炉熊熊燃烧,烈日?炙烤大地,她在荒芜沙漠中?漫无目的地独行,双腿累得发软,热得口干舌燥,极其渴望甘甜水源,却始终求之?不得。
突然间,有?一只手递来?热茶,温声细语哄他喝下。
虽然不够香甜可口,也不似冰块能降温,但非常解渴,一杯下去浑身舒坦。
茶水热意与体内热气融为?一体,起初十分折磨人,不过好?在散发得较快,不再如从前?那般在体内冲撞,渐渐地凉快不少。
她感激地谢过那人,奈何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将多余的茶水浇灌在花蕊之?上。
林知?雀扬起惬意的笑?容,有?几丝神志回到脑海之?中?,恍然发现?体内火炉熄灭大半,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好?似一切都得到了纾解,身躯中?只剩下些许余热,身姿轻盈得能飘飞起来?,甚至称得上神清气爽。
她蓦然睁开双眸,思绪还留在梦境之?中?,皱紧了眉头拉回来?,茫然地望着周身的一切。
身上衣衫还是原先的模样,鼻尖和?额角渗出薄汗,裙摆的布料也有?些潮湿,其中?隐隐发麻。
她不甚在意,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应该也是汗水而已。
不过,不知?怎的,这汗水莫名黏腻。
她自幼出汗之?处不多,也不太在意,那种隐秘之?处,应当是第一次。
林知?雀觉得奇怪,但昏睡的头脑一片浆糊,并未在意细枝末节的异样,懵懂地看着身侧的裴言渊。
他已经?从地上起身,左膝处的衣料沾染一层尘灰,若无其事地拿出手帕,用清水浸湿后?擦拭手指。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林知?雀却眨巴着眼睛,盯着他凝视良久,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她瞌睡的时间不长,也没感知?到他的离开,被褥床榻都是干净的。
既然如此,好?端端地,这家伙净手作甚?
她困惑地歪着脑袋,印象之?中?,裴言渊确实极爱干净,哪怕囚于?废院,衣衫都是纤尘不染。
但是眼下黑灯瞎火,不多时便要入睡,也无需用手做些什么,实在是多此一举。
难道......趁她睡着的那段时间,这家伙做了别的事儿?吗?
林知?雀越想越是纠结,头疼地扶着额角,支吾地问道:
“刚才......你干了什么?”
裴言渊从容不迫地放下帕子,将指腹粘稠和?指缝的水渍都擦得一干二净,余光从娇小身影上扫过,勾唇道:
“我干的事,莺莺......真的想知?道吗?”
说着,他挺拔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背对着溶溶月色,阴翳将她笼罩在内,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林知?雀看得愣怔,心底仍有?些好?奇,可下意识觉得不会是好?事儿?。
这家伙手段狠厉,行事果决利落,这点时间,足够他做完很多事情了。
万一他出去杀人放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她若是知?道,就是引火上身,主动踏入险境。
思及此,林知?雀立刻摇头拒绝,讪讪躲开他的亲近,裹着小被滚了一圈,缩在角落道:
“不......不了,我先睡了。”
她整个人蜷成一团,紧绷的神思缓缓放松下来?,悄然瞥了一眼身后?,瞧着他没再折腾,沉沉陷入梦乡。
这一夜,她依然睡得安稳踏实,一如上次在侯爷的耳房。
不知?是太过困倦,还是闻着幽淡竹香,感受到身边有?着一个人。
裴言渊平躺在另一边,听着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明目张胆地侧首,在黑暗中?凝视她的睡颜。
他眼睁睁看着她翻身动弹,一寸寸朝着他靠近,睡得迷迷糊糊,猫儿?一般哼唧几声。
直到彻底滚到床沿,恰好?撞在他的怀里?,脸颊埋入其中?,还十分自然地蹭了蹭。
玉桃缀在海棠枝头,与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风雨渐渐停歇,花瓣沾满露珠,无意间落在匕首之?上。
裴言渊屏息凝神,匕首挑起濡湿的花瓣,烦闷地抿着薄唇,恨不得将其刺穿。
他垂眸凝视怀中?软乎乎的糯米团子,唇角的弧度无奈苦涩。
看来?,今夜无法入睡了。
*
与此同时,侯府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另外一人。
裴言昭吃醉了酒,跌跌撞撞地走在主径上,身上落满夜露,发冠歪斜凌乱,难免有?些狼狈。
他今夜在青梅酒中?下药,让千帆亲自递给林知?雀,眼睁睁看着她喝下,打算一亲芳泽。
不仅是因为?垂涎已久,还有?二弟的缘故。
白天马球会上,他发现?二弟竟然对她动了真心,就一直想象二弟得知?她被人侵占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要看着二弟不得所爱,欣赏二弟心痛发狂的模样,再狠狠将他踩在脚下。
罪奴所生的孽障,囚于?废院的庶子,怎有?资格与他相较,夺走他的荣华与风光?
所有?阻挡他道路之?人,都应该从这世上消失,二弟更是如此。
况且,虽然他从未想过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但他与林知?雀好?歹指腹为?婚。
二弟这般明目张胆地夺娶,让旁人见了,他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裴言昭越想越是气恼不甘,席间闷头喝了好?几壶酒。
然而,待到宴席散尽,他兴冲冲准备享用林知?雀,却得知?厢房无人的消息。
他登时气得双目通红,责骂了做事粗陋的千帆,带着陈陵远赶到了倚月阁。
“哐当”一声,裴言昭顾不上君子姿态,蛮横地踹开屋门,径直闯了进去。
桂枝趴在小桌上歇息,听到动静吓了一跳,险些当场蹦起来?,惊惧地跪在侯爷身边。
她揉着惺忪睡眼,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憋屈地辩解道:
“侯爷明鉴,我家小姐今夜未曾回来?,当真不在屋里?!”
说罢,桂枝不敢抬头看他,心急如焚地转悠眼珠,气息急促起来?。
虽然她为?了掩护小姐,之?前?时常说谎,但今夜句句属实,也不可能瞒得住。
今夜没等到小姐回来?,她比侯爷还担心,四处转悠了一整晚,打探小姐的下落。
后?来?,听说宴席散尽,小姐不胜酒力,被侯爷的人带下去歇息,她心里?便有?数了。
小姐与侯爷指腹为?婚,尽管一直不愿意,但终究逃不掉的。
她身为?奴婢,自然心疼小姐,不愿帮着旁人强迫小姐。
但更不该插手终身大事,因为?一时意气,眼睁睁看着小姐忤逆侯爷,误了婚约。
她心里?油煎似的不好?受,提心吊胆了前?半夜,结果侯爷竟说侯爷没见到小姐,还气势汹汹地找上门。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她家小姐活生生一个人,怎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裴言昭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如同癫狂的野兽,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搜查,将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他那一丝希望破灭,今夜积淀在心底的怒火与怨气愈演愈烈,仿佛火星子落入滚油,瞬间点燃火堆,爆裂着炸开。
“哗啦啦”一阵脆响,裴言昭面容狰狞,狠狠砸碎好?几个杯盏,怒吼吓得众人发愣,惶恐地跪了满地。
桂枝害怕得瑟瑟发抖,但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几步,诚挚道:
“侯爷恕罪,奴婢从未瞒您,小姐定是去了别处。”
至于?那个去处,她确实不知?道,也想不出夜半三更,小姐能去哪里?。
这话她带了些求助的意味,指望侯爷寻找小姐,她也能得知?下落。
不过,落在裴言昭的耳朵里?,似乎是另一个意思。
他压下眉眼,眼底忽而闪过一丝精光,似是想到了什么,遥遥望着竹风院的方向。
今夜宴席人多眼杂,前?半场他紧盯二弟,到了后?半场,他忙于?应酬,没注意到二弟的行踪。
他隐约记得,二弟好?像早早离开,席间不见身影,这才没坏了他的好?事。
那时候,他还暗自庆幸,二弟到底是废院出身,目光短浅,不懂结交来?往。
这么多勋爵权贵,上赶着都应付不过来?,二弟却错失了机会。
现?在回头一想,二弟离开的时刻,恰好?就在林知?雀的后?面。
所以......竟然如此?!
二弟提前?去了厢房,趁他不备,带走了林知?雀?
尽管没有?铁证,可直觉无比强烈,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全都指向了这个揣测。
裴言昭气得浑身颤抖,死死攥住指节,“咯吱”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他心口猛烈起伏,一脚踹翻了花瓶,冲着竹风院的方向,毅然奔出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