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上头(1 / 1)

错莺入怀 安如沐 462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章 4 、上头

  竹风院地处偏远,鲜有人迹,照拂二公子又是暗中进行,林知雀不方便带侍女。

  她和桂枝约好,在拐角后的主径上碰面,辞了裴言渊就往那儿赶。

  地砖湿滑,多有苔藓,她上回的阴影犹在,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待到走过那段路,林知雀才稍稍松了口气,放下耸起的肩膀,掰着手指细数方才说过的话。

  阿爹在世时,她贵为千金小姐,无论去哪儿都是光明磊落,前呼后拥。

  她从未单独见过什么人,更无需说这些耗费心神、揣度进退的话。

  多一分显得殷勤谄媚,少一分又不够温柔和善,送饭竟比做饭还累!

  不过,幸好裴言渊话不多,总共也没几句。

  林知雀边走,边把每句话在脑海中过一遍,口中念念有词,咬着唇瓣思忖。

  片刻后,她一拍掌心,终于放下心来,扬起安心自信的笑意。

  她自我感觉相当好,句句合理得体,大义凛然,充分展现她的善意与诚心。

  就算裴言渊再冷漠防备,也应该明白她的好意了。

  林知雀心满意足地往前走,笑容愈发纯粹灿烂,不禁蹦跶几下,这些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爹爹温润谦和、文质彬彬,她是爹的女儿,怎么会差?

  送饭这点小事,她肯定能办得漂亮,等到裴言渊放下戒备,再请他去侯爷面前美言几句。

  婚事就要成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林知雀绕过拐角,欢欣地奔向桂枝,眉梢眼角仍含着笑。

  “怎么样?二公子定是十分动容吧?”

  桂枝打开食盒,见饭菜用得七七八八,想象着院内的场景,由衷替她高兴。

  “动容......应该吧?”

  林知雀歪着脑袋,回忆着方才的一幕幕,不免有些犹豫。

  那家伙始终冷着脸,不仅没有感激涕零,还连一句多谢也没有。

  甚至,说的话也奇奇怪怪,她不太听得懂。

  但他似乎一直如此,谁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不准是拉不下脸,面上端着架子,心底早就记着她的良苦用心了呢。

  反正,换作是她,落魄时有人帮着打抱不平,还用心做吃食,肯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桂枝专心看路,没注意她的心思,忽而碰了碰她的胳膊,意外道:

  “小姐您看,那是侯爷!”

  闻言,林知雀赶忙抬头,果真看见裴言昭迎面而来。

  瞧着方向,似乎是从倚月阁那儿来的。

  难道,是专程来看她的?

  这才几日没见,从前可没这么频繁。

  莫非......侯爷终于对婚约之事上心了?

  真是喜事连连!

  林知雀心头一亮,闪烁眸光中尽是希冀,三两步走上前去,后知后觉地抚平衣摆,敛起眉眼,努力做出端庄淑雅的模样。

  眼看着侯爷越来越近,她也愈发紧张,迫切地开动小脑瓜,思索说什么话才不会出错。

  耳畔传来脚步声,阴翳笼罩在她的小身板上,掌心被指甲掐出红痕。

  林知雀拘谨地抬头,忽而闻到一阵甜腻香气,似是侯爷身上的。

  奇了怪了,侯爷甚少熏香,哪怕要用,也是雪松檀香之类古朴清雅的。

  而这香味绵软香甜,隐约有些熟悉,显然是女子所用。

  但她来不及细想,权当是侯爷换了喜好,亦或是她鼻子不好使,温声道:

  “侯爷安好。”

  乍一见她,裴言昭愣怔片刻,下意识后退几步,眉宇间暗暗浮现不耐。

  二人目光交汇,他淡淡错开视线,不太自然地看向树丛,轻咳一声道:

  “原来是林姑娘,几日不见,气色愈发好了。”

  林知雀眨巴着杏眸,边听边用双手捧着脸蛋,略显困惑地蹙起秀眉。

  气色......好吗?

  这几日她睡不安稳,深夜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辞世的爹娘、虚无的婚约,还有裴言渊那张讨人厌的脸。

  白日里也揣着心思,难以歇息,几天下来,小脸暗沉发黄。

  今早梳妆,桂枝还说她气色不如先前,扑了些胭脂水粉。

  奈何做饭油烟水汽,早就花了,她赶着去竹风院,把脸洗干净就出了门。

  侯爷是真看不出来,还是随口寒暄呀?

  林知雀眸光黯淡几分,不高兴地抿着唇,抬眸瞥了他几眼,却不敢说什么。

  只是不禁想,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会专程来看她吗?

  思及此,她心底涌上一阵怀疑和不安,稍稍挺直了脊梁,目光直直地在裴言昭身上打转。

  然而,裴言昭注意到后,并未察觉丝毫不对,仅是客套地颔首,唇角习惯性挂着笑意。

  皆是风度,却无一丝温度。

  二人相对而立,大眼瞪小眼,沉默良久。

  林知雀欲言又止,好几回想问出疑惑,终究开不了口,眉眼在寂静中愈发低垂,心底刚燃起的火苗也熄灭了。

  她没有等到裴言昭主动说话,也没见他有任何表示。

  原来他不是专程找她的呀。

  从刚开始,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也是,倚月阁那边有小花园,再绕一圈就是书房,她凭什么觉得侯爷会眼巴巴来见自己?

  指腹为婚根本不作数,她家道中落,现在是高攀侯府,与那些挤破脑袋的姑娘无甚区别。

  林知雀不甘地低下头,眼眶酸涩湿润,眼睫小扇子般委屈地扑扇着。

  可她不知有什么好委屈的,思来想去没个答案,只好失落又郁闷地绞动衣角。

  “林姑娘若是无事,我先行一步了。”

  裴言昭再没有耐心,眸色深深似是藏着事儿,礼貌疏离的言语间不免烦躁。

  说罢,他抬脚就走,并未给她回答的机会。

  林知雀才揉着眼睛回过神,手足无措地伫立原地,懵懂望着远去的背影,鼓着腮跺了跺脚。

  其实她明白,哪怕侯爷不是专程来见她,她也应该抓住这次机会,与侯爷多说几句话。

  但她脑子一片空白,实在不知有什么好说的,更没有说话的劲头。

  甚至,还有些盼着他走,下回再也别偶遇了。

  林知雀托着脸蛋,立即拍了自己几下,暗道真是不争气。

  *

  另一边,裴言昭大步流星,眨眼间就拉开好几步远。

  千帆紧随其后,谨慎地向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侯爷,她像是从竹风院出来的,不用制止吗?”

  裴言昭似是早已知道,脚步没有停滞半分,冷声道:

  “二弟相安无事,说明上回没成,此事由我引导,若是骤然打断,反而惹人生疑。”

  他看出了千帆的忧虑,把握十足地勾唇,认定道:

  “放心,二弟性子冷漠,肯定防着她,没个好脸色,她碰壁几次自然就不去了。”

  千帆仍然觉得不妥,一下子又说不上缘由,喃喃道:

  “话虽如此,可林姑娘与二公子私会,传出去也不好听。”

  “这不正好么?”

  裴言昭瞥了一眼身后,见林知雀没跟上,眼神彻底森冷下来,悠悠道:

  “有婚约在身,却不守妇道,那婚约就不作数,我们废止也是理所应当。”

  千帆恍然大悟,摸了摸后脑,禁不住啧啧赞叹。

  侯爷真是一举多得,算无遗策,绝不可能出差错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步子都轻快不少,期待谋划中的那天来临。

  彼时,林知雀还怔在原地,小脑瓜灵光一闪,“哎呀”一声,暗道不好。

  方才侯爷走得匆忙,她只顾着难过,忘记说暗中照料二公子的事儿了!

  上回就没来得及说,虽然知道肯定没问题,但不能白效力,总要让侯爷知道才行。

  她转身就追,但不知是她走得太慢,还是侯爷太快,距离竟是越来越大。

  眼睁睁看着侯爷踏上小径,彻底在视线中消失,林知雀才不得不放弃,累得气喘吁吁。

  她皱着微红的鼻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忽然间又闻到了那股甜香。

  香味似有似无,在空气中飘散,想必是侯爷快步走过时留下的。

  林知雀凝神细嗅,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她寻遍脑海,下意识觉得,应当是最近刚闻到过。

  可她成日足不出户,难得出门也是去了厨房和竹风院,并不记得有这种香味。

  难道是在倚月阁?

  她没有熏香的习惯,除她以外,还有......

  殷惠儿!!

  林知雀身形一僵,眸光飘忽不定,思绪刹那间涌现。

  她想起来了,殷惠儿喜欢用香,每次从她屋前走过,都能闻到甜香。

  那香气,与侯爷身上的极其相似。

  所以......侯爷确实去了倚月阁,却不是见她吗?

  这个念头在心底打转,林知雀脊背发凉,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慌张卷席而来,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双腿发软,咬牙把眼泪憋回去,跌跌撞撞地奔向倚月阁。

  *

  刚进院门,碰巧撞见殷惠儿开窗透风,那股香味扑面而来。

  林知雀鼻尖酸涩,一闻便知,与方才的一模一样。

  她伫立屋前,气鼓鼓地叉着腰,目光中尽是不解与质问。

  然而,殷惠儿半倚着门框,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斜睨一眼就要进屋。

  林知雀执着地拦住,但这种事情难以启齿,更不知以什么身份发问,只能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发颤道:

  “侯爷来过了?”

  “这种问题,你该去问侯爷,问我作甚?”

  殷惠儿双手环胸,身姿慵懒妩媚,没好气地甩开她。

  甜香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勾起心绪,林知雀闻着只觉得苦涩,仍旧不肯放手,追问道:

  “你......你见过侯爷?”

  虽然是问句,但已经有七八分肯定,言语间不免气恼,用在女子身上不大好听。

  她也清楚,指腹为婚空口无凭,她没资格指责殷惠儿,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若是侯爷无意于婚约也就罢了,她倒不至于死乞白赖。

  关键是她正尽力一试,想方设法促成婚事,总不能被拦路虎糟蹋了!

  谁知,殷惠儿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翻了白眼,不以为意道:

  “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

  她顿了顿,语气暧昧晦涩,嘲讽道:

  “你不也去私会二公子了吗?少在这儿清高!”

  “你胡说什么!”

  林知雀诧异又羞恼地瞪大眼睛,使劲推开殷惠儿,气得心口起起伏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她怎么算是私会呢?她这是同病相怜,拳拳爱心,清清白白照拂二公子几分罢了。

  这话说得,好似她们是一丘之貉,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明明是替侯爷分忧,以此让婚约更有着落,说到底是藏着私心。

  如此体贴睿智的法子,只有她这般灵光才能想到,岂是殷惠儿能理解的?

  再说了,她盼着履行婚约,把裴言渊当做夫君的弟弟来关照。

  一家子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怎么可能有男女之情!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知雀着急上火,脸颊迅速红了起来,就差冒热气了。

  但她的计划深谋远虑,三言两语说不清,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么一句话来辩解。

  然而终究太过斯文,恶狠狠地说出来也无甚杀伤力。

  殷惠儿讽刺地挑了挑眉,笑意愈发意味深长,半点也不在意。

  如此一来,她倒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气急败坏地狡辩了。

  林知雀咬牙切齿,只恨家中教养太好,说不出下流骂人的话。

  可恶,不怕巧舌如簧的,就怕臭不要脸的!

  “小姐你退下,交给奴婢吧!”

  桂枝见状立刻冲上来,拦在二人中间,一把拉开林知雀。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就猜到了几分,现在一看彻底明白了。

  小姐是名门淑女,她可不是,逼急了什么都说,受不得此等闲气。

  “您先回屋吧,奴婢怕脏了您的耳朵。”

  桂枝昂首挺胸,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前,扯着嗓子道:

  “呸!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污蔑我家小姐!真是死太监开会——无稽之谈!长了嘴巴,尽说屁话!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的货色?不知廉耻,没脸没皮!”

  ......

  说罢,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院内一片死寂。

  纵使是殷惠儿,脸面也挂不住了,指着桂枝“你你你”地说不出话。

  林知雀低头轻咳,却没有阻拦,心头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

  不礼貌,但痛快。

  她愣是等桂枝一股脑说完了,才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她注意分寸,别落人口舌。

  奈何桂枝正在劲头上,决然让她先回屋,仍是一尊佛般立在殷惠儿门前,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殷惠儿气息短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愤地瞪了她一眼,终究拂袖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侍女檀香紧随其后,不一会儿端了盆水出来,“哗啦啦”泼在她们面前,好似如此就能挽回几分颜面。

  “干什么呢?有本事往身上泼!”

  桂枝拍了拍胸膛,有恃无恐地挑衅道。

  檀香被激怒了,急匆匆回去又打了盆水,扬手就想泼她们身上。

  但兴许是来得太急,脚下冷不丁一滑,踩在了刚才的水渍上,险些整个人摔倒在地,水也全部倒在了自己身上。

  “哐当”一声,铜盆掉在地上,当即摔得变了形。

  “哈哈哈......下回嘴巴放干净点!”

  桂枝毫不留情地嘲笑,潇洒转身回屋,得意地侍立在小姐身侧。

  林知雀本想劝几句,不过想想又觉得她们活该,到底什么都没说。

  “小姐,您笑了。”

  桂枝欣喜地挽着林知雀,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道:

  “下回可别为这种人难过了。”

  林知雀抹干净泪痕,感念地扬起唇角,使劲点了点头。

  *

  院内闹得天翻地覆,院外听着动静也不小,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嘉树得了裴言渊的吩咐,看似在侯府闲逛,实则四处打听那位爱慕公子的、表小姐的下落。

  他从东边打探到西边,都没什么收获,现在就剩下倚月阁了。

  听到声响,他亦是好奇地驻足,隐约有预感,那位姑娘或许就在这儿。

  但二公子被禁足废院,他只能偶尔出来拿些吃食和用具,其他地方不许踏足。

  加之又是男子,更别提进去一探究竟了。

  幸好身边有两位看热闹的老妈子,嘉树十分自然地凑上去,随口问道:

  “诶,这位妈妈,院里可否有位叫‘莺莺’的表小姐?”

  “嘤?你个大男人嘤什么嘤?”

  靠近些的妇人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耳朵也不大好,满脸嫌弃地看着他。

  嘉树无语凝噎,窘迫地扶额,正要耐心地再说一遍,另一位年轻些的大娘走了过来,笑吟吟道:

  “你说的无名无姓,谁会认得?不过这院子里住着两位姑娘,确实有一位表小姐,名唤殷惠儿。”

  嘉树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无甚感觉,也拿不定主意,困惑道:

  “另一位呢?”

  “那是林家姑娘,哎,就是与侯爷指腹为婚的那位,曾经算是名门贵女。”

  嘉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拉长尾调,当即在心底把此人划掉。

  既然是名门贵女,定然眼光甚高,不可能爱慕囚于废院的庶子。

  更不可能因此动了恻隐之心,以身犯险打翻下毒的饭菜,还悉心照拂公子。

  况且,她是侯爷的未婚妻,肯定与侯爷是一路人。

  日后成婚,无论公子愿不愿意,都要唤一声“嫂嫂”。

  她怎么可能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私下与公子相会呢?

  想到这儿,嘉树为难地皱起眉头,追问道:

  “刚才的动静,是那位表小姐发出来的吗?”

  “多半是吧?嗐,这也是常事儿。”

  大娘找到乐子般摆摆手,兴致勃勃道:

  “她是小门户出身,平日里就毛手毛脚的,今日摔了盆,明日跌了碗,还容不得别人指责半句,比不得林姑娘知书达理。”

  嘉树一字不落地听着,仔细回忆起那姑娘与公子的一幕幕,缓缓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来竹风院,竟没注意到脚下青苔,临走时险些再次滑倒,确实不太机灵;

  公子心平气和地问句话,她就脸红地跳了起来,气呼呼地跑了,当真是听不进旁人的话。

  一切倒是能对上,可嘉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依大娘所言,这都是那姑娘初见时凌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