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婚约(大修)
一回侯府, 侯爷与?林知雀受伤的事就传开了,众人颇为诧异,议论纷纷。
毕竟侯爷娇生惯养, 从小捧在掌心,连油皮都未曾破过一块, 更别提坠马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儿。
说来也怪,自从侯爷与林姑娘亲近,时常出乎意料地受伤。
先是烫伤了手,刚要养好,又?撞裂了伤口。
侯爷去过的马球会,不下百余场, 磕磕碰碰不足为奇,可从未如此惨烈过。
这?难免引人遐想,揣测林知雀别有居心, 与?这?些事儿脱不了干系。
然而, 侯爷非但不处置她, 还日?益上了心,命令全府上下善待林姑娘。
大?多人只能遵从, 对?着林知雀扯出笑脸,可总有人嫉妒眼?红, 心怀怨愤,咬定她给侯爷灌了迷魂汤,暗地里说话非常难听。
桂枝每回听见,都气冲冲要与?人拼命, 吵闹半天, 逼人道歉。
久而久之?,众人有些忌惮, 倒也平息不少。
这?次意外,林知雀虽无?重伤,但摔得不轻。
身上遍布青紫伤痕,第二日?就酸痛得起不来床,脑袋晕乎乎的,无?暇顾及流言蜚语。
偶尔出门听到,她也没有想象中的在乎,不悦地撇撇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愈发懒得搭理。
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的嘴。
她只顾好眼?下的事儿,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日?子照样过得安宁。
但桂枝格外心疼她,以为她在豪门勋爵面前丢了脸,回府还这?么憋屈,定是心灰意冷,郁郁寡欢。
养伤的这?几天,她一睡就是大?半日?,桂枝几度想关切,又?怕提起伤心事,终究没有开口。
小半旬后,林知雀休养得极好,伤痕淡退大?半,脸蛋白里透红,气色更胜从前。
桂枝这?才安心几分,趁着天气晴好,陪她晒太阳,说些宽慰的话。
谁知,林知雀懒洋洋赖在美人榻上,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嗔怪道:
“你?这?丫头,操心的可真多,我没事!”
桂枝满脸怀疑,生怕她故意哄人,甚至伸手探她脑门的温度。
“哎呀,撒开!”
林知雀笑闹着扒拉她的手,唇角弧度暗藏侥幸。
她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凑在桂枝耳畔,说出那日?马车上的事儿。
“这?么说来,侯爷把小姐当救命恩人?”
桂枝怔了一下,随后阖上掌心,眸光神采奕奕,啧啧道:
“小姐合该早点说,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你?小点声!”
林知雀一把捂住她的嘴,紧张地攥着帕子,心虚道:
“这?事儿不光彩,能蒙混过去已是万幸,谈何机会?”
“无?论事实?如何,只要侯爷相信就行了。”
桂枝从她的掌心挣脱出来,脸颊憋得通红,深吸一口气,抚着心口道:
“近日?来,侯爷对?小姐愈发上心,如今有了救命之?恩,索性?加把劲,把婚约定下。”
闻言,林知雀轻叹一声,为难地摇了摇头。
她何尝不想履行婚约?这?可是她最初的目的。
但挟恩图报,还是上赶着嫁人,自幼的教?养不许她这?么做。
况且,捅破这?层窗纸,侯爷若是拒绝,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到了那个地步,她能否留下都是问题,更别提什么指腹为婚。
这?便?罢了,大?不了去别处讨生活,至多吃些苦头。
可姑妈得了侯府助益,京郊地租的事儿刚刚落定,不能被?她牵连。
否则,当真是得不偿失。
桂枝瞧着小姐的脸色,静下心一想,顿时明白了七八分,沉吟道:
“小姐思虑周全,但哪有万全之?策呢?
切莫瞻前顾后,错失良机,日?后追悔莫及。”
林知雀支起身子,托腮望着窗外春景发愣,若有所思地揉着衣角。
这?段时日?,侯爷待她着实?不错,与?之?前可谓天差地别。
加之?性?命恩情?,他总是和颜悦色,连重话都不说一句。
不得不说,这?是提婚约的最佳时机。
道理她都明白,可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一丝不情?愿。
尽管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明明现在的处境是梦寐以求,放在当初,她会毫不犹豫地赌一把。
“小姐,侯爷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
桂枝比她还着急,一脑门的热汗,草草用帕子擦拭,拽着她的手臂,摇晃道:
“难道要等他有了新欢,眼?睁睁看着鸠占鹊巢吗?”
“当然不是!”
林知雀一听这?话,立刻开口否认,不忿地咬紧牙根。
她还记得曾经的日?子,努力靠近侯爷却无?能为力,还经常受到苛待,闹得不得安生。
相较之?下,现在出入自由,众人善待,心情?都好了不少。
其实?执着于婚约,并非侯爷是如意郎君,而是寻个安稳的归宿。
如此,她能有所依靠,爹娘亦能含笑九泉。
“哎,我去就是了嘛。”
林知雀嘟哝一声,闷闷地答应,叹息着起身更衣,忽略方才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这?些日?子,除了向裴言渊请教?,她并未做过别的事儿。
怎么会突然不情?愿呢?
大?抵,是她的错觉吧。
*
午后时分,林知雀挽起如瀑长发,一身红衣似火,轻移莲步,进了侯爷的书房。
彼时,裴言昭焚香品茗,月白长衫一尘不染,随性?翻阅一卷书册。
他蓦然抬眸,瞥见一抹俏色,登时眼?前一亮,缓缓放下书卷。
水红襦裙鲜艳明媚,衬得少女唇红齿白,眸若秋水,身姿玲珑窈窕。
浓墨重彩之?中,一双杏眸潋滟懵懂,如同初生小鹿般纯澈。
裴言昭看得出神,上下打量许久才收回目光,嗓子微微干涩,温声道:
“红色与?你?相配,不如多做几身衣裳。”
“多、多谢侯爷。”
林知雀不禁压低腰肢,局促地行至侯爷身边,默默坐下研墨。
她甚少穿如此惹眼?的花色,一时间无?所适从,总觉得有人盯着她看。
但是,今日?情?况特殊。
这?还是桂枝的法子,正红与?婚约有关,兴许侯爷能联想到一起,她也多几分把握。
不过,裴言昭似乎并未察觉,目光凝滞在她身上,满是欣赏与?满意。
于他而言,佳人在侧,红袖添香,雅致又?不失趣味。
这?远比一时半刻的尽欢回味悠长,引他沉浸其中,恣意享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姑娘未经人事,是个木头美人。
他惋惜地挑起眉峰,看在她满腔爱慕,舍命相救的份上,并不计较这?些,耐心道:
“林姑娘研墨如此熟练,想必上过书塾吧?”
说着,他不经意抚过她水葱般的手指,面上却清白风雅,笑着问道:
“不知哪位先?人的词作?,最得姑娘喜欢?”
林知雀心头一紧,手指顿时僵硬冰冷,如同有蚂蚁爬过般难受。
她盯着侯爷的手,心底无?比纠结,不知要不要想法子甩开。
毕竟今日?所求是履行婚约,若是连这?点接近都抗拒,不亚于打侯爷的脸。
她忍着不动,但研墨的力道重了许多,仿佛把所有不满,都宣泄在墨汁上。
倏忽间,她一不留神,深黑墨汁飞溅而出,溅了几滴在侯爷洁净的衣衫上。
林知雀暗道不好,赶忙拿帕子替他擦拭,顺道把手抽出来,一口气终于舒畅了。
她眸中皆是惭愧,说了好几声“对?不住”,让裴言昭都不忍责备,只能无?奈地摇头。
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羞怯了。
方才他主动亲近,她定是太过激动,才会失手飞溅墨汁。
想来也怪,她明明爱慕于他,为了救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为何碰一下手,会有这?么大?反应?
裴言昭沉默不语,想不出缘由,只当她天真稚嫩。
这?也无?妨,等到收入囊中,费些精力教?导便?好。
空气渐渐凝滞,林知雀窘迫地擦了又?擦,直到擦无?可擦,才不得不停下动作?,绞尽脑汁没话找话。
她想到,方才侯爷问她书塾的事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赔笑道:
“侯、侯爷,我不通诗书,只学些规矩罢了。”
说到这?儿,她无?意间抬起眸子,视线从身侧的书卷上扫过,瞥见一本《金陵礼记》。
林知雀时刻不忘婚约,忽而灵光一闪,指着这?本书道:
“譬如这?个,自幼学究教?我熟读,至今印象深刻。”
她紧张地攥着衣袖,脑筋转得飞快,斟酌道:
“女子嫁人,需要三书六礼,设喜宴,拜天地,上告宗祠祖庙。
若在金陵,还需一针一线绣嫁衣,及笄那年就开始准备。”
言下之?意,她已然及笄,是可以履行婚约的。
“哦——”
裴言昭拖长尾音,不置可否,像是随口应答,又?像是细细思量。
他矜贵地呷一口茶,凝视她的目光意味深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间却消失不见。
书房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沉闷得可怕。
林知雀屏息凝神,拿不准他是否听懂,又?懂了多少,会不会答应此事,紧绷的小脸苍白一片。
她心跳得极快,背上仿佛有巨石压着,愈发抬不起头,双腿都不住地打颤发软。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裴言昭但笑不语,端坐俯视着她,眸光依然柔和温润,却仅是浮于表面。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林知雀心底一沉,偷瞄一眼?就不敢再看。
刹那间,她那口气松懈下去。压抑在心底的自尊卷席而来,险些将她淹没。
这?种上赶着嫁人的事情?,她本就做不出来。
只不过审时度势,硬逼着自己尝试。
她把身段放到最低,想挣个前程,没想到闹了笑话。
从小尊长教?导她,要自尊自爱,端庄矜持,直面变故。
此举有违族中祖训,愧对?爹娘教?诲,忽视内心所想。
其实?,并非离了侯府就不能活。
侯爷待她不薄,她应该知足,何必死缠烂打?
这?辈子终究要自己过,哪怕再苦再难,也不能打破底线,丢了为人的根本。
林知雀一身冷汗,思绪凌乱不堪,再也按捺不住,狠下心俯身叩谢,咬牙道:
“我与?侯爷指腹为婚,叨扰至今,受到照拂,心下感激。
侯爷若无?意于此,我愿与?姑妈同去田庄,不入侯府半步。”
听她说要走,裴言昭笑意一滞,眨眼?间闪过寒光。
不过就那一瞬,随后,便?被?温柔空洞的目光遮盖。
他故作?讶然,目光幽深,亲自扶着林知雀起身,容色体贴关切,柔声道:
“林姑娘,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说罢,仿佛生怕她不相信,坚定的搀着她的掌心,继续解释道:
“我只是高兴,你?把此事铭记在心,不曾背弃。”
林知雀尚未反应过来,茫然地眨巴眼?睛,不可置信道:
“侯爷……莫不是诓我?”
刚才她分明听见笑声,轻快短促,仿佛是轻蔑的嘲讽。
笑她自不量力,痴心妄想,僭越无?礼,张口闭口全是婚约。
她羞惭之?下顾不上斟酌考量,起初的那点不情?愿,不断在脑海扩散,只想做个了断。
为什么她做出退让,甘愿离开,侯爷反而转变态度?
难道,那声笑意,是他难掩欢欣吗?
是她心绪敏感,多思多虑了?
“林姑娘,我骗你?作?甚?”
裴言昭煞有其事地反问,轻飘飘摊开手,宽衣大?袖垂落身侧,轻笑道:
“你?我自幼指腹为婚,名正言顺,姑娘还救过本侯性?命,如今两情?相悦,理当履行婚约。”
这?几句话,句句都耳熟能详。
桂枝同她说过无?数遍,她亦是这?样说服自己。
劝自己别太看重颜面自尊,下定决心找上门,争取讨得婚事。
如今由侯爷亲口说出,本应该深感安慰,高枕无?忧。
可不知为何,心底涌上焦躁不安,望着侯爷始终不变的笑容,说不出的奇怪。
像是套好了陷阱,下好了诱饵,等着猎物乖乖跳下去。
但是,正如侯爷所说,为何要诓骗她呢?
侯府身份贵重,愿意嫁进来的姑娘数不胜数,她也不会咬死不放。
若是看不上她,不喜欢她,完全可以挑明,没必要花工夫哄她。
婚嫁无?非你?情?我愿,只要侯爷不是真心,她会主动离开。
见她仍有疑虑,裴言昭眉间浮现几分不耐烦,不过很?快压了下去,承诺道:
“林姑娘,待到嫁衣做成,我便?履行婚约。”
林知雀诧异地盯着他,唯恐是她听错了,紧紧攥着掌心软肉,掐出道道红痕。
她与?侯爷身份悬殊,此番主动提起婚约,已经很?是冒昧了。
眼?下侯爷答应,她若是再怀疑推拒,过多要求,实?在是不识相。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会用终身大?事开玩笑?
想必是她担忧紧张,神思恍惚,想得太多了吧。
“好……一言为定。”
林知雀羞怯地应声,还想追问到底要等到何时,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她一个闺阁女儿,自己讨婚事就够没脸了,再问期限,倒像是逼着侯爷就范。
“侯爷是重诺之?人,我会等着那天。”
说罢,林知雀小心翼翼地抬头,规矩地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待她走后,千帆从暗处走出来,凝眉行到裴言昭身边,问道:
“侯爷,您真要娶林姑娘?”
裴言昭的笑容纹丝不动,垂眸吹凉茶水,幽幽道:
“罪臣之?女,怎能为人正室?”
他确实?想纳林知雀入府。
这?姑娘与?众不同,养在后院解闷,是个不错的消遣。
但也只能是个消遣。
他可以疼她,宠她,惯着她,让她的亲戚沾光,却不想赔上太多。
身为侯府嫡子,承袭爵位,夫人定然出身名门贵族。
如果娶个罪臣之?女做正室,那才是荒谬的笑话。
然而,她的言行举止,显然没这?个觉悟。
她那身正红,只有正室才能穿;
所谓的三书六礼,上告宗祠,是正室娘子才有的礼制。
甚至他轻描淡写笑一声,她就无?法忍受,宁可离开侯府。
如此做派,他若说了实?话,她肯定转头就走。
思及此,裴言渊烦闷地皱眉,冷着脸搁下茶盏。
林家惹人厌的清流傲骨,还在她身上残存呢。
“到嘴的肉飞了,心思便?白费了,先?留下再说。”
裴言昭嗤笑出声,浑不在意地拂袖坐下,宽容地没有计较。
最起码,她真心爱慕于他,坚定执着。
况且她笨拙迟钝,满心满眼?都是他,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倒也不算什么错。
他不喜欢没有自知之?明的姑娘,但她是个例外。
“侯爷,万一她大?肆宣扬,该当如何?”
千帆沉吟片刻,担心地问道。
“这?话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裴言昭扬起眉峰,毫不怀疑地揣测,道:
“既然如此,何必在意?”
*
回去的路上,林知雀躲开行人,悄然加快脚步,心口起起伏伏,气息愈发短促。
现在想起来,她仍旧觉得像一场梦。
难如登天的事情?,没想到,侯爷竟会答应。
她对?家世身份心知肚明,没报太大?期望,侯爷如果有所顾虑,她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侯爷并未如此,而是亲口给出承诺。
这?可是终身大?事,不至于有假吧?
林知雀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还是耐不住高兴,欣慰的笑容在面容上浮现。
无?论如何,一切都朝着期盼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好。
算起来,这?还是裴言渊教?导有方,助她心愿得偿。
他身为老师,每次都要考她,说明极其看重成果。
这?个喜讯,一定要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