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那可以伪造怎样精致的形体呢?他只吸了三口烟,就在床边的烟灰缸里把颐和园烟摁灭了,转身背对莫莉,试图入睡。
梦、记忆,随着未编辑的模拟刺激磁带的独白展露。他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在一家按周付费的旅馆的五楼和一个叫马琳的女孩住了一个月。那儿的电梯已经十年没工作了。当你打开电灯开关,可以看到排水管堵塞的小厨房里灰色瓷器中煮的太阳鱼。他和马琳睡在一条没有铺床单的条纹床垫上。
当第一只黄蜂在油漆斑驳的窗棂上建造起纸一般的灰色蜂巢时,他并没在意。可是不久那巢就已变得如拳头般大小。昆虫飞到小巷中觅食,像微型直升飞机那样围着垃圾堆里变质的东西嗡嗡叫。
马琳被黄蜂螫了的那天下午,他们每人喝了一打啤酒。“把那些吸血鬼干掉!”她说。她的眼睛由于愤怒变得无精打采。屋里仍旧很热。“烧掉它们!”凯斯醉了,他在酸臭的壁橱里翻找罗洛的飞龙。罗洛是马琳以前的——那时凯斯怀疑他们偶尔有来往——男朋友,一个高大的旧金山摩托车手,他的深色短发中有一道闪电般的金发。飞龙是旧金山的一种喷火器,一个像直角头闪光灯的东西。凯斯检查了电池,摇了摇飞龙,看看燃料是否够,然后走过去打开窗子。蜂巢开始发出嗡嗡的叫声。
斯普罗尔的空气凝固不动。一只黄蜂从巢里冲出来,围着凯斯的头盘旋。凯斯压着点火开关数了三下,然后拉动扳机,燃料以每平方英尺一百磅的压力经过白热的线圈喷出,形成一条五米长的白色火焰,被烧焦的蜂巢落了下来。小巷对面,有人欢叫起来。
“哎呀!”马琳在他身后东倒西歪。“笨蛋!黄蜂没被烧死,你只是把蜂巢毁了。它们会飞来咬死我们的!”她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象着她被火焰吞没,她那被太阳晒淡的头发咝咝闪现出一种特别的绿色。
在小巷里,他手拿着飞龙,走近变黑的蜂巢。蜂巢已经撞开了。嗡嗡叫的黄蜂猛烈地扭动,在柏油路上拍打着翅膀。
他看到了那纸一样的灰色壳体掩盖着的东西。
恐怖。螺旋形的繁殖工厂,台阶式的孵化巢室,未孵化的黄蜂在不停地动着,显示出成长过程的各个阶段,从卵到幼虫,再到小蜂,最后成年。他脑子里闪现出一种延时摄影,揭示了这东西的机关枪似的生物功能,它的完美令人沮丧。异己。他拉动扳机,忘了按点火开关,燃料咝咝洒在他脚边膨胀、蠕动的生命上。
他按下了点火开关,“砰”的一声,他一边的眉毛起火了。他听到马琳在五楼开着的窗户里大笑。
他醒来时感到光线变暗了,房间很黑。残留影像,视网膜光斑。外面的天空出现了模拟的黎明。现在没有人声了,只有离跨洲宾馆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流水声。
梦里,在用燃料喷射蜂巢之前,他看见泰西埃—阿什普尔的泰—阿标识在巢边凸起,好像是黄蜂们把它弄出来似的。
莫莉坚持要给他涂一层铜色搽剂,说他那斯普罗尔的苍白脸色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天啊,”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你认为这样看上去真实吗?”她正跪在他旁边用管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搽剂涂他的脚踝。
“不。不过这样看上去你好像在煞费苦心地掩饰。你看,不够涂你的脚了。”她站起来,把管子扔进一个大柳条篮。屋子里没有一样东西像是机器制造的或是用合成材料制作的。很贵,凯斯知道,可是这种风格一直令他生气。大床上的钢化泡沫塑料被染成了沙的颜色。房里还有许多浅色木器和手工织物。
“你呢,”他说,“你也要染成棕色吗?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整日都在做日光浴。”
她穿着宽松的丝绸衣裤和黑色布面平底凉鞋。“我是个外国人,还有顶草帽遮阳。你,你看起来像个想到这里来大捞一把的一钱不值的恶棍,所以只需伪装成棕色皮肤就行了。”
凯斯阴郁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脚,又看了看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天啊,我现在穿衣服你不介意吧?”他走到床前,开始穿牛仔裤。“你睡好了吗?注意到什么光了吗?”
“你在做梦。”她说。
他们在宾馆楼顶上吃早饭,那里有一片草地,插着带条纹的伞,还有凯斯认为多得不自然的树。他向她讲了自己想与伯尔尼的人工智能人对话的事。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似乎太深奥了。如果阿米蒂奇在利用他们的话,他也是由温特穆特支配的。
“这是真的吗?”她嘴里塞着奶酪羊角面包问道,“就像模拟刺激一样吗?”
他说是的。“跟这儿一样真实,”他四下看了看,补充道,“也许更真实。”
树很小,长满了木节,老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基因工程和化学控制的产物。凯斯不太分得清松树和橡树,但是作为—个街头小子,直觉告诉他这些树太精巧了,就跟真的一样。在树之间那些不规则的绿草坡上,鲜艳的伞为宾馆的客人挡住了拉多—阿克森太阳的静止不动的耀眼光芒。从旁边一张桌子传来的一阵法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他头天晚上看见的那几个在河上滑行的金发少年。现在他注意到他们晒成棕色的肤色并不完全一样,有一种有选择地增加黑色素的模版印刷效果,多种色泽重叠的直线图案使肌肉组织更显突出;那女孩的乳房小而硬,一个男孩的腰靠着光滑坚硬的白色桌面。他们像监视赛跑的机器一样盯着凯斯。他们应该感谢他们的发型师、白色帆布衣服设计师、制作皮凉鞋和简单珠宝的工匠们。离他们稍远的另一张桌子前,三个穿着广岛粗布衣服的日本太太正在等她们做公司雇员的丈夫,她们椭圆形的脸上人为地涂着青色斑块;他知道,这是一种非常保守的样式,在千叶很难看到。
“什么味?”他皱着鼻子问莫莉。
“草,刚剪过的草就是这味儿。”
他们快喝完咖啡时,阿米蒂奇和里维埃拉来了。阿米蒂奇穿着合身的卡其服,那样子就像是制服上的肩章被撕掉的军人;里维埃拉穿一件宽松的灰色泡泡纱套服,他的服装令人联想到监狱。
“莫莉,亲爱的,”里维埃拉还没在椅子上坐定就说,“你得再多发些药给我。我用完了。”
“彼得,”她说,“如果不给又怎样呢?”她抿着嘴笑了笑。
“你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