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随手牵来的这匹马还不错, 他骑着它,很快便追上了柳青。
可柳青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是他,驱马跑得更快了。
沈延怕她出危险, 一边追一边高声劝她。
“我不跟得那么紧, 你也不用跑得这么快, 当心些。”
然而柳青听了更是又羞臊又恼他。
这厮今日是怎么了, 追着她做什么, 难道方才的事还要再来一次?
她长这么大, 还从没被男人的唇齿那样贴近过,除了逃她还能如何?
她便权当没听见,看也不看他,只闷着头往前跑。
沈延无法, 便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拐进巷子的时候见她刚好跳下马。
她进门前回头望了望, 见他居然还跟在后面,赶紧吩咐开门的下人把门关好。
沈延火急火燎地追到门外,栓了马就去敲门。
里面的下人得了柳青的吩咐,并不应门,但他们又好奇她在躲什么人,便扒着门缝往外瞧。
这不就是上回那个喝醉了非要爬家里假山的大人!
这人自然不能放进来。
沈延见门不开, 知道是里面的人故意为之, 便不停地敲, 后来敲变成了拍,拍又变成了一边拍一边喊。
“齐颖之, 速速开门!”
唤她是肯定没用的, 那便只有唤齐铮来。
一开始, 不论他如何用力拍,里面都没反应。可后来他拍得实在太久,里面的人便耐不住烦了。
小门嚯地一开,齐铮抱着臂站在门口。
“有你这么叫门的么?”
沈延二话不说,一脚跨进门去,让他关门都来不及。
等进了门,沈延才又恢复了往常霁月清风的样子。
“颖之,突然造访,多有叨扰。” 他好好地给齐铮行了个礼。
齐铮气得说不出话。
真要觉得叨扰,方才那样火上房似地砸他家门做甚。
但反正人都进来了,他便挥手让原本守在门口的下人各忙各的去。
“你这个时辰跑我们家来做什么?” 齐铮皱眉问道。
“找我未过门的妻子。”
齐铮一哽。
“……你未过门的妻子你跑到我们家来找,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自然不是。我极少饮酒,上次若不是你一直劝酒,我根本不会多饮。而且,我方才亲眼见她进了你家的门。” 沈延说得极认真。
齐铮嘴巴微张,方才进门的那不是……
他想起柳青方才仓皇的样子,真好像躲债一般。她还特意作揖求他,让他千万千万别放沈延进来。”
“你……你看错人了吧,方才进来的那是我师弟。”
他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打起了鼓。
这个“师弟”的身世父亲一直不肯说,他也并不打听。甚至,他心底里是有些希望这姑娘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这世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牵绊,尤其是什么订过亲的夫婿之类的。
不过实事求是地想想,她来的时候早到了定亲的年纪。像她这么好的姑娘,能没许过人家么。
再者,沈延从不说没把握的话。
那她们二人该不会真的是……
他心里这么琢磨着,眼中已经流露出失落。
沈延看着灯下他变幻不定的神色:“我未过门的妻子就是你的柳师弟。”
“……” 齐铮抿了抿嘴角,“你可别瞎说,怎么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沈延嘴角噙了一抹笑:“你就别装糊涂了,劳烦你把她叫出来。”
“……我师弟已经歇下了,你要找人还是改日吧。” 齐铮很没有好气。
柳青既然拜托他拦着沈延,说明她即便真是沈延的未婚妻,也不怎么喜欢沈延。
那他就更该帮她拦着。他就不信,他沈延还能一间一间地去找人。
沈延一笑:“她才刚进去不久,哪有那么快安置。我在此等她一会吧,说不准她一会就来了。”
他就这么自说自话地上了台阶,一展衣摆坐到廊下。
“……你,你这什么意思?” 齐铮干瞪眼,“她要不出来你就不走了?”
沈延却似乎很有信心:“她会出来的。”
齐铮看得哑口无言,忍不住跑上台阶,蹲到他面前好一阵打量。
“你……你是沈君常么?”
沈延这人,表面上文雅和气,其实骨子里冷傲得很。怎么可能做这种赖到别人家里不走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有人做了整骨,变成了沈延的模样。
沈延看了齐铮一眼,并不答他的话:“劳烦你派人去我家说一声,我今日留在此处,不回去了。”
“……”
齐铮有些慨叹,沈延这个官真不是白做的,一张脸皮磨砺得比城墙还厚。他往廊下那围栏上一靠,可谓怡然自得,跟在自个家乘凉没什么两样。
齐铮瞧了他半晌才直起身来:“罢了,你乐意坐着就坐着吧。”
他抬手招来穿过院子的两个下人,一指沈延。
“看见没,这个人不用理,就当没他这么个人。什么都不用给他,也不用伺候他,明白吗?”
他就不信他沈延困得丁零当啷的时候,还能这么赖下去。
下人纷纷应诺。
沈延靠在那淡然一笑。
他不用人伺候,他就想见她。方才是他意乱情迷把她吓着了,可是他被她折磨了这么久,话憋了满满一肚子,她就这么跑了算怎么回事?
在南京的时候她为他以身暖身,他就不信她能狠下心不理他。
他朝齐家院子的东南角望了望。齐铮以为他不知道她住在哪,但他方才提到她的时候,齐铮有好几次下意识地朝那边望。
那她一定是住在那个方位了。
按她的性子,只要知道他进了院,就一定会想知道他走了没。就在那一角的某间屋子里,她说不定正在琢磨着要如何将他弄走。
可他偏不走,除非她来瞧瞧他。他嘴角一翘。
他现在可是知道了。她这个人,就得逼得紧一点,稍给她点余地,又不知她会耍什么花样了。
沈延觉得脑袋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通了,他愉悦地展开双臂,慵懒地往后一仰。
天上的月儿尖尖翘翘的。
好像她笑起来的唇角。
他微微合上眼,嗅了嗅空中的味道,觉得从那东南角吹过来的风都是香软甜润的。
就好像她发间的味道......
一头丝绸般柔滑的乌发垂落下来。东南角的厢房里,只穿了中衣的柳青正微微低着头,一手握着玉篦,一手抚着长发,一下一下地给自己梳头。
她心里有点乱。
之前那件事于她而言,真好像头顶炸开了一个雷。
她在大理寺核案三年,并非全然不通男女之事,只是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竟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头顶的经络缓缓疏通,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然而心一静下来,他方才那副铺天盖地而来的气势又重现在眼前。
“……衣冠禽兽!”
一阵热流涌上面颊,她忍不住指着槅扇骂了句。
她喘了几口粗气,觉得心终于不再扑通扑通跳得那么快了,才将玉篦放回抽屉里。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压了压自己的唇瓣。
蜻蜓点水一般。
若是他真的触上来,会是这样的感觉吗?
应该不是。看他方才那如饥似渴的眼神,恐怕会比这激烈百倍……
“哎呀,真是……”
她一下子把脸埋到臂弯里。
她可真是......真是不知羞......
过了许久,她才从案上支起身子来,熄了灯。
然而她刚脱了鞋,躺到床上,槅扇便被人敲响。
看人影应该是伺候她的丫鬟小七。
“怎么了?”
“......就是......您不让进来的那人,后来还是进来了,现在坐在前院西厢的廊下。少爷以为他坐一会就走了,不让奴婢跟您说。可是奴婢方才看他还没走,还好像是睡着了。”
柳青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你......确定是同一人?我是说,你确定坐在廊下的那人是上次非要爬山的那人?”
这么赖赖巴巴的,怎么听都不像是沈延能做出来的事。
“对对对,就是那位大人!”‘
小七一听“爬山”两个字,点头如捣蒜。爬山这事实在令她们印象深刻。
“......”
柳青气得哗一掀被子。
这厮是中了什么邪。
“......那咱怎么办?”
小七没听见她答复,便又问了句。
柳青本来双脚已经落了地,一气之下,又钻回被窝里。
“不管他,他爱坐就让他坐着去,权当是替咱们喂蚊子了。”
“......哦。”
小七应诺。
柳青重新枕到竹枕上,盯着承尘呼呼地吹出几口闷气,闭眼睡下。
四下寂静,槅扇上竹影摇摇晃晃地,直撩人心。
她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了好一会烧饼。
虽说夏日不担心着凉,但他胸前才又添了伤,是不是也怕吹了风?
她抱着脑袋挣扎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
“真是欠了他的......”
前院,西厢的游廊下,沈延正靠在廊柱上迷糊着。
还好此处的廊下有围栏,座位虽窄,也能勉强当张床。蚊虫虽多,喂饱了也就不咬了。
他觉得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便迷蒙着眼睛看了看,此人应当是齐家的丫鬟。
这丫鬟将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展开,往他身上轻轻一覆,又轻手轻脚地走远了。
他此时有些清醒了,拉起那东西看了看、抚了抚。
是条纻丝的被单。
那丫鬟会不会是她遣过来的?
他突然来了精神,拉起被单细细闻了闻。有种极淡却醉人的幽香。
就是她发间的那种味道。
果然,她再怎么生气,也还是惦记着他的。
一股暖热的甜蜜涌上心头,他将那被单抱上一团来,狠狠地嗅了一口。
鼻腔里充斥着她的香味。
这条被单不知在多少个夜里包覆、摩擦着她娇俏的身体。
沈延觉得一阵醉醺醺的感觉上了身,他阖上眼,像拥着一个人一样将它紧紧地拥在胸口。
虽然她终究还是没来,不过这一夜也不算太亏……
翌日一早,天光熹微之时,齐凤山已经洗漱好走出了卧房。
他的习惯是先到院子里打一套五禽戏,再去用早饭。
然而他刚跨出门去,就见西厢房的廊下仿佛半躺着一个人。
走近了一瞧,那人穿了身绯红的官袍,胸前还抱着一团被单。
这人莫不是沈延?
齐凤山仔细打量了良久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沈延听到脚步声,撑开了眼皮。
“先生,” 他将脚放到地上,才觉得浑身酸麻发硬,“晚辈叨扰了。”
他扶着廊柱想站起来给齐凤山行礼,齐凤山忙朝他摆手,自己也坐到他身旁。
“你这是……唱得哪一出?……这个铮儿也是,怎么也不给你安排个住处,就让你在这凑合一晚?”
沈延笑了笑,脸上虽有倦容,心情却好像不错。
“这不能怪颖之,是晚辈自作自受了。”
齐凤山品了品他这话,捋着浓黑的胡须笑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是,” 沈延神色认真,“晚辈虽然还有许多不解之处,但最关键的事情,晚辈是已经知道了。”
“哎呀,我早就知道得有这么一日啊……” 齐凤山站起身来,示意沈延跟他走,“来吧,有些事也是该告诉你了。”
……
天色渐渐大亮。
柳青辗转反侧了一夜,虽然早就醒了,却抱着凉被,赖着不肯起床。
一想到昨日的事,她就恨不得一头扎回凉被里,再也不用面对那厮。
其实他何必如此。她如今是柳青,刘家的冤屈一日不得昭雪,她便一日不能做回刘语清。那他这般纠缠又能有什么结果。
一想到此事,就真好像是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才知道,她对他的情意其实并不抗拒。
罢了,都是些虚妄的事。好在今日是休沐日,她还真是不必回衙门见他。
也不知那厮走了没有。她有些饿了,若是他还没走,她只能让人把吃的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