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王虫在上 西钰 8865 汉字|9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67章

  在克里修顿最为秘密的中央控制室内,巨大的荧幕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上面全部都是智慧虫族和SA部队战斗的影像。

  充斥着强烈科技感的主控室中央,有一个墨蓝色的光球,其间流动着无数闪烁着光点的数据流。

  这是整个克里修顿的核心,负责一切秩序的人工智能——玛伊。

  在着无数小块的影像旁边,滚动着看不清的数据,虽然克里修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但现在大概是搜集有关智慧虫族数据最好的机会。

  作为主要指挥官的纳尼亚刚刚才重新布置完紧急应对策略。深蓝色的脸庞阴沉沉的,他在克里修顿负责过好几届联赛安保事项,这是第一次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失误。

  克里修顿的四周部署了好几颗防御星,甚至外太空负责监视和护卫的空间站也有四座。不说对方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穿过埃尔维和亚特兰蒂斯的边境,但是如此庞大虫族的军队瞬间就出现在克里修顿的防御层上空也太过于难以置信了些。

  “找到虫族是怎么出现的了吗?”

  呆板却好听的男声在此刻响起

  “纳尼亚上将,经过五次检验确认,虫族军队是从阿利莱德和克里修顿建立的空间通道中进入的。”

  “什么?!!”

  这样不可能却又如此顺理成章的答案。因为克里修顿大部分的科技基础都是雷诺兹一手建造,拥有优先通过权,甚至略过安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阿利莱德不仅仅是雷诺兹的战备储藏星,同时也是克里修顿主要的资源供给站之一。

  “阿利莱德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确认失联,我正在尝试联系雷诺兹的皇帝陛下。”

  “……”

  沃克利忍不住闭上眼,无力感和岩浆般的愤怒如潮水一股一股地涌上心头,失联……或许直接说是沦陷更为恰当。

  “援军呢?”

  “莫特朗大人已经从埃尔维派了部队。亚特兰蒂斯刚刚也传来消息说会立刻增援我们。”

  沃克利眉头一皱,问,

  “人类那边呢?”

  “一周前他们为了联赛以及虫潮的事情,把主力军派到了SA1虫族战区以及其他的边境地带。”

  剩下的话没说完沃克利也明白,那样远的距离需要好几天才能赶到。

  玛伊似乎突然收到了什么讯息,

  “格诺斯大人刚才发来消息说,为了克里修顿,人类会将新地球现有的守军全部派来。”

  这大概就像是一个穷人抠抠索索摸出了几百块钱来帮忙偿还百万巨款一样毫无用处。纳尼亚的脸上露出了典型的雷诺兹式轻蔑眼神。他挥了挥手,然后道,“告诉他们还是守好自己的边境吧。”

  “关闭所有用于拍摄的电子眼,暂时放弃搜救剩下的民众,先把已经进入避难所的人送走。另外,允许使用大规模重武器,不计地面损失。”

  “叮——命令有效性确认。”

  此刻所有的战斗影像被撤到了后面,取而代之的新的数据流,各个地区的传输的信息汇聚过来,被迅速地整合计算。密密麻麻的梳子宛如流水一般滚动着,让人眼花缭乱。

  刚才下达的命令瞬间就被传送到了每一个地点的负责人手中。此时的克里修顿就像一个濒死的野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对不起啊……”

  熟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王虫虫怔愣了之际又回到了现实,此刻直逼眼前的箭锋在瞳孔的咫尺之处突然消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撕扯出去,刚才充盈而温暖的胸腔突然就空了。

  猎猎的狂风吹起了翻飞的袍角,将怀中的温度掠夺地一干二净,王虫虫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首,浅金色的眸子中倒映出少女被一支长箭穿心而过的模样。

  几近透明的身躯瞬间破碎,无数星星点点的萤火纷飞而出,漫天地倾洒下来,宛若一场盛大而悲壮的光雨。

  “啊——瑞艾沃尔,你!”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凄异恐怖一般的尖叫在这一刻响起,沉舟甚至气恼到浑身发抖,她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猛地摔在地上,黏腻的鲜血从双眼,耳朵,鼻孔和口中大股大股地涌了出来。

  “啊”

  “毁了啊,一切都毁了——”

  她绝望又愤怒万分地尖叫着,喉咙破了音,苍老的面容扭曲起来,指甲死死地抠着地面,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原本沉静而优雅的老人此刻全然变了,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叛徒!”

  “罪人!”

  趴在地上的女人已经全然疯掉了,嘴里叫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嘶吼,仿佛一生为之努力的东西即将唾手可得之际,被人轻而易举地碾碎,整个人的灵魂也就被揉烂了。

  她毫无尊严地在地上扭动着,血泪鼻涕糊在一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呛亚默尔呆滞地坐在一滩血泊之中,大脑一片空白,脖颈间的限制器发出了尖锐的鸣叫,耳边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比以前更加急躁了些。

  “立刻回来。”

  “你早就知道的……对吧?”

  “亚默尔,回来……回来我就告诉你。”

  通话的那边传来很嘈杂的声响,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在这片空旷而巨大的堡垒之中的阴影处,还站着一个人,他拉了拉头顶的白袍,将手中闪烁着无数碎光的晶石收入怀中,然后迅速离开了。

  奥利克文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并不认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敌人而比王的安危更重要。而且,更令他在意的是,王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躺在地上的女人早就昏死过去,刺杀王的人类也突然消失了。四处还响着无数激烈的炮火声,现如今的空中堡垒已然摇摇欲坠。

  “王……”

  奥利克文转过身去,单膝跪在王虫虫的脚下,这次是他们保护不当,才让王受到了如此危险。

  “属下保护不力,请王责罚。”

  但是奥利并没有得到半分的理会,王虫虫仍旧怔怔地望着半空中早就散尽的光雨,他伸出手去接,掌心落下一点几不可查的碎光。

  王虫虫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嘴唇动了动,还未说出什么,那点碎光就熄灭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艾瑞?”

  如往常一样的呼唤,连语调都未曾变过。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了,耳边能够听到的,唯有整个克里修顿的震耳欲聋炮火声和哭天喊地的惨叫。

  “呐,艾瑞,不马上回答我的话……”

  “这个月的口粮会被扣光的。”

  “还会逼着你吃陨晶。”

  “然后,把你喜欢的花全部拔掉。”

  “那些奇怪的影视剧也不准看了。”

  “……”

  他沉默了半响,然后语调略显激动地扬起来,

  “艾瑞,我们回沧溟吧。”

  “你不喜欢这里的话,我们就回去。”

  “……”

  但是果然,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回应。

  将王虫虫的自言自语尽数听完的奥利克文选择了沉默,硕大的骨翅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连黑色的长尾都蜷缩着。

  王虫虫沉默了很久,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冷,明明这种体温对虫族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的事情。

  但是……真的好冷。

  胸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被呼啸的寒风吹着,他竟是冷到手指都在颤抖。

  一直以来都冷漠而强大的王在颤抖,这大概是整个世界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他攥紧了胸口的衣服,几乎快揉碎了那一点点脆弱的布料。

  空了。

  原本被填满的胸口突然就空了。

  先是麻木到极致的空白,然后是仿佛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细细密密又尖锐刻骨的疼痛在胸口柱间蔓延开来,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尖锐的匕首搅碎了整个心脏一样。

  “……奥利。”

  “是,王。”

  被突然叫到的红发虫族立刻回应了他的王。

  “我感觉好疼。”

  一向冷漠而傲然的声音平白让人听出了几分死水般的茫然和无措来听见这句话的奥利克文立刻抬起了头,眉头皱起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王的躯体,脸上同时露出万分紧张的神色,“您受伤了吗?”

  王虫虫侧身站着,在风中散开的银发掩住了他的表情。

  “受伤……么?”

  他仿佛是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

  “嗯,大概是很重……很重的伤。”

  ——所以才会感觉到这样难以忍受的疼痛吧。

  但是除了人类的血以外,奥利克文并没有嗅到有王的血味,于是他又将头恭敬地垂下,“王,请允许我将您带到安全的地方。”

  说完,猩红的竖瞳忽然向王的脚下某处一瞥,

  干燥的地面上突兀地落下了几滴水珠,虫族的脑海里并没有眼泪这样软弱的概念,所以奥利只是奇怪地皱起眉,【下雨了么?】

  良久,奥利克文才得到了王的回复,

  “那个人类……别让她死了。”

  “是。”

  红发虫族认真地应下,然后瞥了一眼昏死在地面上的女人,猩红的竖瞳冷淡得不带一丝情感。实际上冥冥之中奥利克文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但是……

  这大概是王虫成长起来所必须经历的事情。

  赤色的碎发顺服地落在额角,奥利克文敛下了眸子,纵然是理智告诉他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得什么,但是身后的尾巴却不由自主地一寸寸地收紧。

  这时王虫虫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我已经对这颗星球没兴趣了,你们赶紧结束掉吧。”

  “是。”

  奥利克文自然知道没兴趣是什么意思,虫族一般会把占领的星球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可以居住的,会将其好好保护建设起来,规划城市和修建各种建筑,比如奥利克文的尤克尔星。

  再有一种就是作为虫族繁衍制造军队的消耗品,他们会毫无顾忌地让虫族军队尽情地掠夺一切可用的资源,杀死所有的生物,让那颗星球彻底沦为一颗无法居住的死星,比如人类之前的古地球。

  既然王已经说了没有兴趣,那么自然,克里修顿拿下来之后是按照第二种进行处理的。

  被王拒绝了亲自护送,奥利克文在原地站了许久,他的目光黏在地面那几滴即将干燥的水渍上,心口涌起一阵又一阵奇怪的感觉。他又望了望天空“好奇怪,明明没有下雨。”

  【啊……下雨了,奥利快进来,淋湿了小心生病。】【为什么只有奥利一只虫虫有尾巴,其他的虫子都没有诶。】【奥利的骨翅好漂亮,简直就像刹那盛开的红莲。】【奥利……】

  “……”

  奥利克文皱起眉,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回忆起这些的事情,明明……虫族从来不会想起以前那些已经发生过且无用的记忆。

  而且,此刻突然想起来就会有一种奇怪的不适,红发虫族下意识地揉了揉胸口,就像是里面有一种发涩发胀的疼痛感,虽然并不致命,但是总归很难受。

  【难道刚才受伤了吗?】

  【还是说,被王的疼痛给影响到了?】

  其实奥利知道的,那位弱小的“王”不在了,在奥利克文清晰的理智分析看来,这件事情对现在的王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虫族只需要一位强大的王。

  而那位,则是太过于善良和软弱,这样的存在在虫族当中自然是活不长久的,很多虫族在幼年时期就会因为各种因素而被淘汰掉,不过大概最多的还是在战场上。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

  身后黑色的长尾烦躁地甩动着,将地面砸出好几个大坑,最后那一下尤其地重,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空中堡垒终于发出了一声苍白而破碎的呻/吟,从空中坠落下去。

  后知后觉的奥利克文在高空中坠落了半响之后,才倏然张开骨翅,整个身影犹如一支离弦之箭冲上了云霄。

  四面八方突然窜出了好几发巨大的炮弹和光束,全部都对准了滞留在空中的奥利克文,不过后者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躲闪了开来,不过剧烈的爆炸还是将他掀飞了好几十米。

  大概是炽热的炮火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

  在空中稳住身形的奥利克文将此刻战场的所有情况全部纳入眼底,刚才王说了让他们尽快结束掉,那么自然,用最快的速度占领克里修顿才是第一大事。

  重新布置各个部队的作战任务,奥利克文又联系上了海莲娜和阿尔贝交代了一些事情,最后,他才联系上了梵因,【你在哪?】

  【……海里。】

  【……】

  此时,梵因还在从大洋往这边飞行的路上……

  给我最最心爱的亚尔:

  对不起呐……没能当面跟你好好道别。因为阿姐现在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应该会有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

  但是,如果任务顺利的话,亚尔很快就能去到新家园了,那里会有和我们之前一样的小院子,对了,你记得种些花,每一个颜色的都要有。

  还有啊……嗯,阿姐其实还有很多想要跟亚尔说的事情,不过他们又在催我了。啧——红叶那个小姑娘真是烦人。没办法,那就再说一句话吧。

  呐,亚尔,你知道吗?我们人类呢,再过不久就会迎来希望的黎明了。

  大概……那就是我,不,是瑞艾沃尔诞生于这个世界的使命吧。

  最后,希望我的亚尔能够平安长大,祝一切安好。

  少年回来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封信的内容,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破胸腔来,“亚默尔大人,您的伤——”

  “滚!”

  这里是红星建造在克里修顿附近的一处小型基地,少年毫不怜惜地推开围过来的医护人员,然后一路冲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砰——”

  大门被狠狠地推开,亚默尔带着半身的血迹冲了进去。

  “特莱利,你——”

  “哟,可爱的亚伦斯。”

  少年的怒吼戛然而止,他懵了一瞬,不明白为什么加里西会出现在红星分部,还是属于特莱利的房间内。

  “啊……现在的话,应该可以叫你的真名了吧,亚默尔。”

  拥有一头柔软褐发的青年一如既往地笑着,他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过似的。但是对亚默尔来说这完全就是太过突然的冲击。

  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就涌上了心头,他一把揪住加里西的领子,把人按到了墙上,突然的大力让青年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好疼的,亚默尔,记得对我温柔一点啊。”

  “闭嘴!”

  这种被欺骗的滋味简直踩到了亚默尔最不能忍受的点,少年的的确确是将加里西当做唯一的朋友来相处的,就算平时冷脸相待,但是他的确将加里西当做了朋友。

  但是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

  亚默尔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原来他以为,他以为他的生命中唯一不跟那个令人作呕的组织扯上关系的人就只有加里西一个,但是

  “你是他派来的监视我的?”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少年却说出了怒不可遏的肯定。

  “别说的那么过分啊,亚默尔。”

  加里西的笑容淡了些,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呼吸之间全是少年身上的血腥味。目光不自觉落到被血液浸透了的白袍上,“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吧。”

  “砰——”

  亚默尔一拳砸在了青年脸旁的墙上,将坚实的墙壁砸出一处浅浅的凹陷,鲜红的血液从指骨浸了出来,顺着墙壁滴在加里西的肩膀上,晕染出一处刺目的红色。

  此刻的少年像一头被惹怒的小狼,他红着眼定定地看了加里西许久,然后突然侧过了脸“算了,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现在,告诉我他在哪?!”

  加里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冷静一点,亚默尔。”

  “我说了,告诉我他在哪?!”

  亚默尔已经快要濒临崩溃的边缘,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但是从王虫身体里剥离出来的那个影子,就是阿姐,而后来沉木大人嘶吼出来的话也证实了。

  阿姐在王虫的身体里存在过,所以辰光才会有时候被那人拔/出来,有时候又不能被那人拔/出来。甚至连拔刀的姿势手法都会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如今这件事情的知情人除了还留在克里修顿的沉木,红星的破晓,据亚默尔所知的就只有特莱利,他也只能问特莱利了。

  加里西似乎被少年的模样吓到了,他并没有挣扎,而是用一种无奈语气说,“特莱利元帅还在克里修顿,他正在带领SA部队进行针对智慧虫族的阻击战。”

  得到了具体的消息,亚默尔深深地盯着加里西一秒,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开。却忽然又被青年高声叫住,“我知道你姐姐在哪——”

  亚默尔脚步一顿,整个人像扎根似的猝然定在了原地,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了加里西一如既往的傻笑,“如果你肯先治疗的话,我就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少年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问,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嗯……瑞艾沃尔。”

  加里西弯下了眉眼,他仿佛是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很好听的名字。在人类的古语里面,是复兴的意思。

  ——看来她一定很出色,才会拥有这样寄予了很多人期望的名字。”

  这显然是满分的答案,至少很好地安抚了此刻几近疯狂的少年,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亚默尔微微皱眉,他问,“你不是不擅长历史?”

  言外之意——不擅长历史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古语含义。

  “这个嘛……啊哈哈哈哈哈,亚默尔,我可是专门跑去典藏馆查出来的呢,费了好大的力气。”

  加里西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少年的肩上,

  “比起这个,亚默尔你还是赶紧处理一下你的伤势,等会你就当我是个竹筒,肚子里的豆子全都给你倒出来,绝对不会隐瞒。”

  少年沉默地审视了他半响,然后径直走了出去,刚好被蹲在门外的医务人员整个打包带走。

  “亚默尔大人,失礼了。”

  “喂,你们……我自己会走!”

  吵吵闹闹的声音在门外远去,加里西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拢起来。他轻触了一下脖颈处极不易察觉的限制器“特莱利大人,人已经安抚好了。”

  耳麦中先是传来一阵刺耳的炮火声,然后又出现了男人剧烈的喘息,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突然道“克里修顿守不住了。”

  “……是么。”

  ——那还真是有些麻烦了呢。

  荒川是红星最大的一个分部,建造在埃尔维和新地球交界处区域内一颗垃圾星的地下。

  这里是所有异能者诞生的地方。

  宛如蜂巢一般密集又精致的庞大建筑深藏于地下,就像人类在最黑暗的腐泥里播下的一颗野望之种。日夜辛勤地浇灌着。

  这个组织有着自己独特的运转方式,和管理机制,所有人都必须穿白袍,戴黑面。苛刻的行为规定似乎要把每一个人都塑造成最为理想的工具。

  但是,有一个人得到了例外。

  巨大的透明长棺中,漂浮着一位人类少女,她穿着贴于皮肤的一层特质连体服,双手抱膝,像沉睡于母体一般地,悬浮在粘稠而碎着星光的液体之中。有人将一块闪烁着碎光的星石放入了长棺外特定的凹槽之中他做完这些就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像是在专门等候着某个人。

  【叮——复兴计划确认失败。】

  【叮——瑞艾沃尔回收成功。】

  【叮——停止鸠血素供给。】

  【叮——停止氧气输送。】

  绝密的房间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沉寂,禁闭的大门终于从外面被开启。

  “嗒——”

  “嗒——”

  “嗒——”

  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仿佛一下又一下地踩在心脏上。

  艾瑞瑞知道自己犯下了大罪。

  或者——现在应该叫她瑞艾沃尔了。这是她七岁之后被红星赐予的名字,比起名字,它更像是红星给她打下的烙印。

  作为整个复兴计划的核心与关键,被赐予了“瑞艾沃尔”这样古语意为复兴的名字,这其中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无数人为之付出的心血和努力,甚至于生命,在艾瑞瑞那个任性又荒谬点决定下,瞬间付诸东流。

  她护下了整个星际最大的,也是最危险的死敌。

  “叮——”

  厚重坚实的金属大门缓缓开启了,沉睡于长棺的少女也在这同一时刻恢复了正常而有力的心跳鸦羽般漆黑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她终于睁开了眼,这是一双极其特别的,独属于人类的眼瞳。

  极深极黑,仿若一滴浓墨,又漾着清浅的碎光,不同于虫族那样冰冷而耀眼,而是一种沉宁而温柔的美,宛如古时候人类涂抹在宣纸上的水墨。

  睁开的双眸有一瞬间的恍惚,艾瑞瑞终于在此刻清醒了过来。就像一罐装满玻璃珠的瓶子,跌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尘封的记忆就像这些被囚禁于罐中的珠子,散落了一地。

  这是瑞艾沃尔第一次没能完成的任务。

  长棺被打开了,艾瑞瑞僵硬而奇怪地走了出来,太久没有动作,她的身体仿佛就是一个僵直的人偶。

  “扑通——”

  艾瑞瑞重重地跪在了一个白袍人的面前,透明的液体顺着黑色的短发滴落下来,她的身下很快续起了一滩水渍。

  面前的人的面具和其他所有的都不一样,纯黑的面具上用红色的染料在左脸画了一道横杠。

  “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长久没有说话让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艾瑞瑞俯下身子,用最为卑微的姿态,她张了张嘴,仿佛经历了万分的努力才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母亲。”

  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艾瑞瑞的生母,她只是所有异能者的创造者而已。母亲在这里,只是一个尊称。

  “瑞艾沃尔。”

  “……是。”

  几颗不起眼的种子被丢到了少女的脚边,站在原时身后的白袍人一抬手,地面就突然生长出了无数巨大的藤蔓,艾瑞瑞被栓住了四肢,最大的那一根勒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抬起头来。

  “失败的理由呢?”

  这明明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艾瑞瑞拥有天生的sss级精神力,是唯一一个能够承受住灵体剥离的人类,以及原本计划中直接进入虫蛋的艾瑞瑞会直接成为王虫。

  众所周知,虫族的以王的意愿为一切行动的目标最为奇怪的种族,也就是说只要掌控了王虫,就是掌控了整个星际中最强大的存在相当于直接掠夺了一个拥有无敌战斗力的军队!

  阿利莱德沦陷,雷诺兹已经被砍断了一只有力的臂膀,作为星盟唯一退路的克里修顿也即将迎来覆灭,因为联赛而聚集于克里修顿的各大高层权贵中,所有对人类有威胁的存在,现在已经全部被挑选出来作为红星的任务目标,趁这场混乱全部抹杀。

  所有的支线点都做得完美而迅速,但是作为最核心的一环,艾瑞瑞这里却出了大错。整个计划加上前期准备工作和实验,到现在几乎是已经耗费了百年,但是,眼看胜利唾手可得之际……

  原时大概是已经愤怒到了极致,此刻的语气反而变得平淡如死水一般,“即便出现了一点偏差,王虫在没有成年之前,凭你的能力绝对可以杀了他的才对。”

  “……”

  作为整个计划的关键践行者,这一点艾瑞瑞自然比谁都更清楚,明明为了任务,哪怕再不愿意,她最后都可以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

  当初原时选中艾瑞瑞大概就是因为,她见到了那个七岁的小姑娘第一次拿起匕首的样子,哪怕内心害怕拒绝到大哭,手里的匕首也会坚定不移地刺入任务目标的心脏。

  除开天赋能力,大概还有这样坚定执行命令的决心才会被选为计划的核心践行者。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甚至是艾瑞瑞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最后的那一刻,她选择了保护本应该杀死的任务目标,即便现在说是整个人类种族的罪人都不为过。

  “我愿意赎罪……去前线。”

  “啪——”

  清脆的一声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原时的一巴掌狠狠打在艾瑞瑞的脸上,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整个计划只能实施一次,现在沉舟已经废了,你知不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一掌打得极重,嘴角磕破了,口腔里瞬间泛起了浓郁的血腥味来,艾瑞瑞只是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保持着沉默。

  “你以为还是现在还是当年吗,那个时候为了亚默尔那个小鬼跑到前线去,混了个将军的头衔感觉很了不起吗?”

  “最后被半死不活地拖回来感觉很光荣吗?”

  少女鸦色的眼睫颤了颤,她知道的,若不是特莱利把她从死人堆里挖出来,那个时候她就跟古地球一同死去了。

  “我愿意……为人类献出生命,战斗到最后一刻。”

  女人气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揪住了艾瑞瑞的头发,手背爆出根根青筋,“那为什么!”

  “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人类的未来连生命都可以奉献吗?!”

  “但是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啊,明明都说了,愿意为人类的未来献出生命,愿意鲜血淋漓地战斗到古地球沦陷的最后一刻,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一刻还是……

  “艾瑞瑞!”

  被叫出真名的少女瞳孔一缩,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原时的脸上,明明,明明七岁之后她就被勒令忘记那个名字,“你难道忘记了……我们的故乡是怎么沦为一颗死星的吗?”

  这句话仿佛是从喉咙里经历了千辛万苦而挤出来的一般,她死死抓住了艾瑞瑞的肩膀,指甲几乎快刺入肉里,嘴里发出野兽濒死一般破碎的悲呛这一刻,原时突然跪在了她的面前,她撕下了面具,丢在地上,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苍白如纸,她泪流满面地看着艾瑞瑞,声音沙哑而哽咽“你真的知道你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吗?”

  “……”

  【后悔吗?】

  艾瑞瑞问自己,此刻脑海里难以自控地浮现出了王虫虫的模样,她甚至想起了那个无比让人眷恋的拥抱,少女闭上眼,

  “对不起……我会拼死去赎罪的。”

  “……”

  三天后,没有丝毫悬念的,克里修顿沦陷了。连一周时间都不到地,留有两颗极其重要的星球被虫族强势侵占了。

  王虫虫独自在他们之前住的那座郊区的小别墅内住了三天。那个偷袭他的人类女人虽然还活着,但是脑子已经完全坏掉了,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院子里的花养的很好,有几株还开了,王虫虫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撒了一些水上去。

  “王。”

  奥利克文站在王虫虫的身后,虽然之前王说了对这颗星球没兴趣,但是现在却迟迟不曾动身,奥利有些拿不准到底是该如何处置克里修顿了。

  不过完全不动也是不可能的,红发虫族将王的住所和克里修顿最优越的位置划分出来,其他的地方已经开始建筑起了虫族的巢穴,梵因在负责剩下的事情,毕竟侵略星球这种事情还是他比较有经验。

  “已经找到了,那些白袍人类的集聚地。”

  王虫虫的指尖一颤,实际上那个女人最后嘶吼出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话可能意味着什么,王虫虫并不是个傻子,相反他很聪明,但是现在他只是不愿意去深想。

  “在哪?”

  “埃尔维边境。”

  似乎是知道王虫虫接下来一步要做什么,奥利克文突然单膝跪下,“请王先回沧溟,人类那边的事情我会派虫去。”

  如今的银发王虫已然快和奥利克文差不多高了,汹涌的王族威压毫无征兆地如山倾倒而下,猩红的竖瞳微缩,奥利瞬间匍匐在了王的脚下,身后的长尾瑟瑟地蜷缩起来。

  王冷冷地垂眸瞥去一眼,

  “你是在命令我吗?”

  “……不敢。”

  血脉压制的恐惧让红发虫族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地颤抖,但是他还是咬牙坚持地说出了自己的顾忌,“王……您快到蜕变期了。”

  王虫虫能够如此之快地进入到蜕变期是奥利克文完全没有想到的,基本上正常的时间应该是一到两年,但是现在才三个多月。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加速了王的成长,但是毫无疑问地,这一代的王是历代之中最为强大出色的一位。

  虫族一生只有两个最为脆弱的阶段,一个是刚破壳的时候,另一个就是长出骨翅的蜕变期。若是雌性,则还会有一个脆弱期,就是孕育虫蛋的时候。

  为了保护王虫顺利通过蜕变期,早在奥利克文在将王虫虫接回沧溟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蜕变期所需要的一切东西,而现在,全星际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沧溟无疑。

  一旦王顺利长出骨翅,那么整个星际都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虫族的步伐。

  这样重要的事情王虫虫自然心里清楚,他收敛了气势,然后轻轻地摘下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浅金色的竖瞳安静地注视着手心里脆弱的生物,王虫虫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艾瑞瑞会喜欢这样没有任何用处且……无比脆弱的东西。但是自从那个一直吵吵闹闹的小团子消失之后,他似乎就有些明白了。

  因为她太脆弱了,但却又如此美好,让他忍不住生出了无限的保护欲。

  这对虫族来说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对王来说,这甚至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

  “奥利。”

  “是,王。”

  “带我去。”

  王虫虫将枝条的下方轻轻地削出一个斜角,然后放入一旁的花瓶之中。他记得艾瑞说过,这种东西虽然很脆弱,但总有些倔强的小家伙就算被摘了下来,放在水里也会拼命地长出根来。

  所以,王虫虫想去找一找,那朵被人从他的世界中……摘走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小小小小地虐了一点点……

  会甜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