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紫丁香(1 / 1)

表妹薄情( 双重生 ) 红埃中 702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0章 紫丁香

  天黑后, 卫度收拢案上?的赋册,要从户部下值归家,又有同僚邀请往酒楼同聚, 但他婉拒了。

  这大半月来,总有人对他与孔采芙和离之事趣味,好奇要探究一二。

  他不蠢, 哪里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父亲令申过,若在?外听到一丝有关此事的风声, 败坏卫家丁点名誉, 到时便逐他出门, 免得再丢卫家的脸面?。

  至于俞花黛,他问过最终处置,大哥只?伸手做了一个手势,他就知不好了, 但事?到如今, 还?能如何。

  大哥警醒他道:“此事?以?后莫要再提,惹父亲动气。”

  孔家那边一点动静没有, 孔光维接受了与卫家姻亲的断却,不再查这乍然的和离,一如孔采芙应下的话,不让家里人,更或外人得知两姓断盟的真正缘由。

  卫度曾派人去探, 孔采芙自归家, 除去待在?府上?, 时常外出, 往琴舍雅集,与富有才学的女子一道品茗论琴, 丝毫不受和离影响,甚至比起在?镇国公府,脱去卫二夫人的身份,愈加自由轻便。

  马车从衙署侧门的小街石路转出,行入热闹的街市。

  一日做事?下来,想到这些,卫度疲惫不堪,捏揉紧皱的眉头。

  车外响起“卖糖葫芦喽,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哎!”的吆喝,行近声大。

  他想到了两个孩子。

  自孔采芙走后,成日哭喊着要阿娘,他抱哄他们,却徒劳无益,卫锦甚至不顾仆妇的阻拦,似有所感地哭扑来打他这个父亲。本?就体弱的卫若还?病倒了,闭眼张嘴地要娘。

  这些日子,两个孩子都被母亲接去正院,亲自照顾。

  “停车。”

  卫度叩敲了下车壁门板,叫住车夫,随即吩咐人去买糖葫芦,要了三根。

  其中两根给自己两个孩子,剩下的给大哥的儿子卫朝。

  在?卫陵还?未去神枢营上?职前,爱与一帮纨绔朋党厮玩胡闹,隔好几日归家,常带这些玩意?回去给几个孩子,逗地他们开心。

  卫度不重?口腹之欲,更不用外面?这些小摊小贩的吃食,觉得不干净,也不允卫锦和卫若吃,奈何公务事?忙,没个管教的时候。

  等发?觉时,比起他这个生?父,反倒卫陵更与他们亲近。

  卫度叹息声,接过随从递来红彤彤山楂,裹满金黄糖浆的糖葫芦,又吩咐道:“你去看附近有哪些孩子喜爱吃的,找干净的铺子,花样多买些。”

  随从惊讶,他跟在?二爷身边多年,少见二爷这般关心孩子,但想过转,就明白过来。

  领命而?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手里提携几纸包的吃食,油炸糕点糖食都有。

  卫度将它?们都堆放在?车内的柜里,仔细不让压着,才让车夫继续赶车。

  等回到府上?,他不让随从拿这些吃食,全都自己拎。

  适时天幕正由澄明,转往沉暗。

  他走在?去正院的鹅卵小径上?,碰到一个脚步匆忙的丫鬟,灰蒙的视线里,丫鬟行礼过后,捧着一样东西就要错身而?过。

  卫度已走出两步,想起这丫鬟是春月庭的人,方从破空苑那条路过来,他眉头跳了跳,转头,冷声叫住人。

  “你去破空苑做什么,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青坠被这般语气唬地吓住。

  这日表姑娘还?是和往常一样,和蓉娘大早就出去了,不想回来却是和三爷一起。她懵地不知所以?,难不成三爷和表姑娘的事?要泄露不成,是后头蓉娘讲明,她才晓得原来是出城去安县,为那个被烧死伙计的五七忌日,表姑娘被为难了,三爷带着管事?去救场了。

  此事?还?是国公夫人过问关怀的。

  更何况一早预知两个主子的事?若是暴露,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必定要被问话,青坠早在?腹内演练过数遍,当着二爷冰冷探究的眼神,一阵紧张过后,端着恭敬,老实将来龙去脉说了。

  最后道:“三爷过意?不去,说他那里有许多伤药,让奴婢去取来给表姑娘用。”

  讲完后,她低垂下头,屏气等二爷发?话。

  在?听得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青坠重?行过别礼,转身朝春月庭去。

  卫度望着丫鬟离去,渐缓绷紧的神情?,继续去正院,免不得分出心神。

  一个寄人篱下,与卫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表姑娘,别是觊觎要长久待在?卫家就好,只?怕惯于玩乐,不知轻重?的三弟受不得那样一副相貌的引诱,让人得逞。

  大半年前,温滔被鞭打,跟着赏荷宴那出闹,他就疑心过卫陵是否对人有意?,却一直没抓住,后来卫陵竟有发?愤图强之意?,主动要找差事?做,规矩地不行,他也松懈没管。

  这两个月,他自己且陷和离的事?端,等脱身而?出,才知那日上?元游灯会,藏香居被温滔蓄意?纵火。

  接下来的事?都由父亲接管了,跟着朝堂两党互骂一通,以?温甫正罢职在?家,温滔被定秋后处决为结尾。

  他的老师卢冰壶还?将此事?与他说过。

  藏香居被烧倒好,能借此将温家打压一番,也让人不要再往外去抛头露面?,除了一张脸,还?有甚用处。

  青坠回到春月庭,进了内室,拿药给蓉娘。

  莹润冷白的肩项处,被常做农务重?活的妇人砸拳落下,淤青一片,残带紫色,瞧上?去颇为严重?。

  曦珠半褪下衣裳,听到青坠的吸气声:“这是下了多重?的手!”

  她却笑?道:“只?是看着吓人,但浮于表皮,没痛哪里。”

  蓉娘是在?姑娘尚在?夫人肚里时就到的柳家,自然清楚姑娘这身皮肉磕碰到哪里,都会起痕迹。

  小时候跟闻登阿暨露露他们跑出去疯玩,都会带着一身青痕回来,胳膊膝盖到处都是,几日前的还?没消下去,过两日又有新?的,时常急地老爷夫人奈何不得,管教也不听。

  但那是自己造出来的伤,哪是现今被人打出来的。

  蓉娘忍不住心酸,她今日留在?藏香居与伙计们整理香料,马车又堪坐两人,便没跟去安县,不知那里的事?,还?是归来的柳伯与她说起当时情?景。

  倘若三爷不赶去,她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会拿来药,挖了一大块,小心给伤处涂抹。

  青坠道:“三爷说这药是宫里赐下的,一夜就能消肿去青。”

  蓉娘不想这药竟是宫里的,珍贵得很,转而?想姑娘遭的这罪,是为谁受,犹有不忿,却不好说。

  青坠还?在?这,到底是公府的人。

  曦珠知蓉娘所想,也默不作声,待药敷了一层,她轻拍下蓉娘的手背,以?作安慰。

  青坠却在?想被二爷撞见的事?,踟蹰半会,还?是明日寻空,与三爷说过才好。

  *

  自那日从安县回来,姨母找去谈过,说曹家诸事?府上?管事?会去处理,没道理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去收拾那个混账留下的烂摊子。

  又说及藏香居关闭后,柳伯等人的安置,若是愿意?,公府名下的一个茶庄可以?安排进去。

  年关前原掌柜因年老提出辞呈归乡,现让副掌柜顶替,但还?未定,若是柳伯愿意?,便直接过去做事?,之前柳家做过茶叶的生?意?,这类该是轻易不难。

  至于其他伙计,若不舍离开,也可一道跟去。

  曦珠隐约想起那个茶庄,每年盈利少至五千两白银,她曾在?前世看过流水账目。

  是一个很好的去处,但她并未一口答应下来,道要去询问。

  接下来的日子里,料理完关闭藏香居前的所有事?,她才问柳伯愿不愿意?过去做事?。

  柳伯摇头,几分苦笑?道:“姑娘便帮我回绝了国公夫人吧,我也上?了年纪,时常眼花,怎好去管公府的产业?若是再出岔子,可怎么是好?”

  他还?念着藏香居失火,曹伍被烧死,虽是人谋害,却有他责任在?。

  心疲难以?再管事?。

  再是他一个外人,纵使得了主家的意?去,底下的人都非亲信,怎会服从,果真出事?,他自己倒罢了,别连累了姑娘。

  当下两人安静下来,半晌,曦珠忽而?道:“不若您回去津州。”

  柳伯还?在?思索今后的路,闻言震然。

  曦珠抬头看向柳伯,操劳两个多月下来,他的头发?都稀疏花白许多。

  她心有酸楚,道:“这京城并非什么好地方,我知您当年拖妻携女,被爹爹派来京城管这香料的生?意?,还?预想要开拓,其实不愿离乡,只?后来爹爹去后,不得已在?京勉强撑着这铺子,费心许多,现今铺子也要关闭,您不如趁此归乡,若您有想法,再想自己做些生?意?,我可供您银钱,那片地比起京城,您是熟悉的。若是觉得累,便在?乡养老,都比这里好。”

  柳伯急忙道:“姑娘可别这样说话,若我走了,你呢?”

  曦珠道:“还?有蓉娘陪着我,您不用担心。”

  她垂眸笑?了下,“再者您知道老宅没人住,有人还?要往里去偷盗,您回去后,还?可住回老宅,便当为我看管,时不时扫扫灰尘,去去蛛网,别让长草荒废了院落,说不准以?后……我也是要回去的。”

  *

  从何时起,卫陵送来的信纸不再四方,而?是变作一个个新?奇的折纸事?物。

  洒了金粉的粉蜡笺被折成莲花,层叠盛放,小小的一个托在?掌心,烛火下精巧绝伦,熠熠生?光。

  不知他是如何折出来的。

  他于字上?很难夸好看,但在?这样的玩.物上?专擅。又是第一次送来,自然要表现,极尽巧技。

  倒让曦珠一时不忍心拆开了。

  或许是青坠告诉了他。

  后来再送来的信纸,没再如此复杂,或是乌篷船,或是小猫小狗,风车花笺、蝴蝶……

  没有一样重?复。

  翻飞的各色信纸里,事?物变幻,被人盼望已久的春日也悄然来临,严寒正被驱赶,等待下一个冬季。

  历经?九日的春闱结束,终于在?三月二十这日,贡院放榜。

  也是在?这日傍晚,藏香居关上?大门,撤下了牌匾。

  三月二十八日金銮殿试,一番奏乐仪式,传胪唱名之后,随着陆松被赐状元,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闱落幕。

  阑珊春光里,状元由京兆府尹插花披红绸,携榜眼探花,以?及一众进士拜谢皇恩,观黄榜、谒孔庙,后过龙门游街。

  满城沸然,水泄不通。

  人人都挤在?天街两侧,要一观状元的风姿。

  便连酒楼客栈都爆满了客人,二楼之上?的门窗全部大开,各处游廊也围着以?扇以?面?,羞赫含笑?的各家小姐们。

  这年的状元还?未定,就已在?各有见识的言谈里定下。

  听说才二十四的年纪,连中六元。

  又传谪仙风貌,尚未娶妻。

  便在?一片浩荡喧嚷里,唢呐震天,鼓声雷动,拥挤的人潮被官兵开出一条路,一个头戴方翅乌纱帽,帽侧簪金花,身披朱红绸的年轻男子,骑着御赐的金鞍朱鬃马,在?前呼后拥里,由远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张高姿玉朗的面?容甫一出来,登时一片欢声。

  看不起谁起的头,忽然之间?,数不清的鲜花从天而?降,朝他扔了过去。

  榜眼和探花全都沦为陪衬。

  更何况后面?的进士们。

  他却噙着淡笑?,始终从容。

  马蹄踏落,踩碾过地上?的一枝桃花。

  洛平引马避开人群,在?巷口望着这幕,亦禁不住感慨:“真年轻。”

  “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卫陵在?旁瞥他一眼,“你不也是状元,还?更年轻三岁?”

  洛平叹道:“哪里能一样?”

  大燕自建朝起就重?文轻武。太.祖武将出身夺得天下,惧怕后来者也学了这套,要翻他辛苦打下的江山,祸害他的子孙,在?位时就抑武重?文,还?杀了一大批追随他打仗立功的开国勋贵。

  几朝下来,自不约而?成这样的规矩。

  也是当朝的神瑞帝当年起事?时势弱,镇国公几乎舍命扶持其登基,助其清君侧,后来又立下无数战功,这朝的武将地位比起前几十年都要重?许多。

  但到底比不上?文官。

  卫陵知他意?思,不置可否。

  望着不远处被簇拥的人,眸底幽暗,面?上?却笑?笑?。

  *

  陆松,其实不姓陆,应当姓谢。

  庆徽年间?,其生?父谢直为内阁阁臣,兼礼部尚书,在?朝廷中占据一位。

  但随庆徽帝年迈衰老,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底下的几个皇子逐日不安分起来,争权夺嫡愈演愈烈,渐成五王之乱。

  最后,却是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继位大统。

  那晚宫城内死伤无数,鲜血顺着阶缝尽流护城河,春花在?火光里灿然盛放。

  晞光大亮时,罪臣残孽尽数被伏,压审判刑。

  谢氏一族所支持的三皇子终究落败,兴许愧对追随自己的一干能臣,竟饮鸠自尽。

  谢直被新?帝定罪斩首,满门抄斩,除去女眷被充入教坊司。

  适时尚是稚子的谢松,被父亲一个叫陆尺的幕僚暗中保下,带回家乡遂州,改换陆姓,自此当作亲生?孩子抚养长大。

  陆松少时聪颖,过目不忘,在?当地有神童之称,自不忘家族仇恨。

  二十余载读书,终在?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闱中一鸣惊人,入翰林院担编修之职。

  并于同年四月,与翰林学士姜复的嫡长女姜嫣定亲。

  随后便是一步步向上?爬,站入温贵妃之子:六皇子的阵营,为了扳倒曾经?构陷谢家的仇敌。

  经?年而?过,那些人都身居高位,被皇帝所重?用。

  而?其中,便有镇国公府卫家。

  ……

  曦珠扶在?围栏上?的手微微发?紧。

  无论是改换朝代,亦还?是皇帝更迭,更甚是一官一职的调动,都会引动风波,搅动涉事?人的命运。

  她无法去评判什么,只?是想到前世卫家潦倒时,本?该和谢家最后的结局一样,但因那时身在?北疆的卫陵抗敌战死,几乎所有的卫家军折损在?雪谷,牵制住了攻城掠地的羌人,挽救了万万数的百姓。

  新?朝里不少官员上?折请求,轻罚卫家剩余女眷子嗣。

  纵使卫家因携太子逼宫这样的大罪,应该全去头颅,但当年镇国世子为齐王叛乱,困死孤城,后来镇国公又因征战病逝。

  这会卫家最后一个成年男嗣也如此忠君爱国,没趁着京城大乱带兵回来造反,够那些老臣感动地涕泗横流。

  卫家就剩下几个孩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便轻判了吧。

  登基的新?帝迫于压力?,无奈改判流刑。

  却是去峡州,海寇猖獗的地域。

  置身一片欢呼声里,满目纵飞的花枝,全都往天街上?的那个人投掷而?去。

  身边的卫虞亦朝他扔去一枝海棠。

  与一众豆蔻少女们满脸羞涩。

  曦珠抬眼,看到对面?楼上?那张熟悉的面?容。

  柳眼梅腮,笑?靥灿烂。

  是姜嫣,靠在?窗沿,正俯瞰下方盛景,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身上?,也丢去一枝粉嫩芍药。

  闲人扔落怀里的花,陆松一枝未接,唯独接过这枝。

  周遭瞬起长嘘短笑?,闹哄哄里,顺那弯长弧仰头看去,便见是一个美人。

  姜嫣侧过身,以?团扇遮住微红的脸。

  曦珠正收回眼,忽感下方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望过去,便见头戴皂纱巾帽,身着群青衣袍的进士堆里,榜眼及探花的后面?,一人骑匹棕红马抬首看她。

  不想在?这里第三次见到了她,仍是白裙,一眼就能瞧见,许执不觉朝她笑?,想到那时她托老伯带的话,“来日必能高中春榜,前程似锦。”

  他已尽最大努力?,得了第九的名次,并无任何遗憾,应了她的前半句。

  后半句该作勉力?之言。

  卫虞这日拉着表姐来观状元游街,讨的是个好运喜气,还?让丫鬟去买了花,自己一枝,表姐一枝。

  但状元郎都快过去了,表姐却还?没丢花,急地她推搡表姐的手臂。

  “快扔呀,人都要走了,快呀!”

  沸然嘈杂里,人们争先恐后地将花都送予了最前头的人。

  曦珠稍往前,对经?过下方的人,弯眸,回应他的笑?,随即将手里那枝淡紫的丁香,轻轻一抛。【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缤纷的花雨里,许执抬臂伸手,一下接住她扔来的花。

  却在?这时,察觉到一道强烈的,难以?忽视的视线。

  他捏着花枝,在?热闹声里看去。

  一个巷子口,同样踞坐马上?。

  一匹纯黑的汗血宝马上?,一个身着蕈紫圆领袍,尚未束冠的世家子,隔着人群,正冷眼观望这边。

  许执认出了他,上?元赊月楼,他追着这个常着白裙的姑娘远去时,便是这般眼神。

  说不上?漠然针对,其中隐有说不清的情?绪。

  但许执能看出他对这个姑娘是在?意?的。

  花静静地躺在?许执手里,他对不远处的人微微笑?了下,接着转眼,轻握住花,心无旁骛地揽住缰绳,跟着游街向前。

  他没有再抬头看楼上?栏前的姑娘。

  曦珠跟随许执望过去,便见到卫陵,一时心莫名忽地发?紧。

  他与洛平并辔避在?人潮后,见她望过来,立即高举起手臂,弯笑?一双眸,嘴角翘起,朝她招手。

  生?怕她没注意?他似的。

  彩旗飘动,人声鼎沸。

  他一直挥手,以?期求得在?这片无关他们的热闹里,她的回应。

  曦珠捏握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未曾放下手。

  她也没有回应他。

  直到楼下的众人朝前而?去,卫虞依依不舍地,从状元郎远去的背影转开眼,看到了挥手的三哥。

  她带着表姐奔下楼,与往这里赶来的两人会面?。

  曦珠在?旁听兄妹俩的谈话。

  今日是月初休沐,卫陵不用去神枢营点卯上?职,便约了洛平,往洛家做客玩去。

  他昨日在?信里说到过。

  待快要晌午,洛平父亲说家里饭菜算不得佳肴,怕招待不好,要让人去酒楼买菜,卫陵道不用麻烦,直接与洛平出来寻地方吃饭。

  不想碰上?状元游街的场面?,人多过不去,又见到她与卫虞在?这里凑热闹。

  “不过一个状元,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三哥的讽笑?,卫虞刺声道:“那也比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强。”

  她没法说长相,毕竟三哥在?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里,是排第一的。

  身处的贵女圈里,谈论起三哥来,最多说的就是相貌。

  除去身份地位,只?这个能夸了,实在?没什么才华可言。

  而?现在?风头正盛的状元郎,与三哥的姿容仪表比起来,说良心话,旗鼓相当。

  再论能力?,自然是状元郎胜出了。

  当下,卫虞便以?此为反击。

  卫陵冷哼一声,不与她继续吵,道既在?酒楼下撞见,他懒得再找地方,便一起用午膳,账他来付。

  洛平本?是想请他,再加两个姑娘无妨。

  但被卫陵笑?拒,道:“下次你请客,这回便我来。”

  卫虞乐地人多,答应下。

  曦珠一言不发?。

  将马托给小二牵去马厩喂食草料后,都上?楼进入雅间?,四人无论怎么排座,卫虞都要坐在?她身边,而?另一边,早被卫陵提前坐下了。

  洛平坐到卫虞身边,抓了下膝上?的袍衫。

  他适才看见卫四姑娘朝那个状元郎扔了花,现下挨着坐,这样近,还?要一道用膳,感到颇为不自在?,怕自己平日的粗俗让人不适,举止都放不开。

  小二来问点些什么菜,卫虞率先点了几个,都偏甜口,先不管两个男人,问表姐有没有什么要吃的。

  曦珠轻微摇头,笑?说:“我都可以?,你问三表哥他们吧。”

  卫虞又转向洛平,问:“你呢,有要点的吗?”

  小二跟着看过去,等客人点菜好记下,能在?这个日子包下酒楼里最贵雅间?的客人,可得招待好了。

  洛平被卫四姑娘一盯,有些结巴,不多明显。

  “我都行。”

  他看向卫陵,道:“你点吧。”

  卫陵的目光在?他与妹妹身上?逡巡过,了然笑?一笑?,便不客气了,问小二:“时下春日,有什么鱼新?鲜肥美,刺少肉多?”

  小二答道:“这个时节最好的就是桂鱼,今早鱼市送来一篓鲜鱼,刺算少,拿来蒸炒都极好。”

  他将做法简说,问:“您看要如何做?”

  卫陵直道:“便做两样,只?炒鱼那道菜要少辣。”

  又问:“可有虾?”

  曦珠暗下攥紧些腿上?的绢帕。

  小二连忙道有,将虾的几个做法说来。

  卫陵听着,觉得做成虾圆最好,用鸡汤煨煮,多添道汤。

  瞥眼窥来的曦珠,她迅速挪转目光,他唇角笑?意?更深,若带壳,怕她在?这席桌上?不好剥,自然不肯吃。指节叩敲了下桌面?,让小二记下。

  再点了烧鹅、熏肝、八宝豆腐、荔枝肉等□□道菜,又要一壶陈年十载的金华酒。

  另两盏桂花酒酿软酪,白云片、金团、合欢饼给两个姑娘吃。

  等小二走后,卫虞没忍住了,问道:“你不是从不吃鱼虾吗?怎么就点了?”

  三哥从不吃这些,不管鱼虾还?是螃蟹,凡是河湖海产的,觉得腥气得很,一口都不会吃。

  方才点菜,其他都随意?,只?点鱼虾时还?多问两句。

  卫陵觑一边的人,轻笑?出声。

  曦珠被他这一笑?,心跳更快些,本?就有所觉他点这些是为自己。

  她早知他从不吃这些。

  “只?我们两个点,你看另两个吃什么都行,我这个请客的总要让你们吃尽兴不是?”

  卫陵道:“表妹是从津州来的,想必喜欢吃鱼虾。”

  挑眉问她:“是不是?”

  曦珠只?得道:“是。”

  还?要谢他体贴,“多谢三表哥。”

  卫陵转向洛平,道:“前几次与你一道吃饭,看出你喜欢鹅肉,这家的烧鹅做的还?算可以?,但要我说,还?是城南户台街最里档口那家的烧鹅最好。”

  说起吃喝,真没谁比他还?要熟悉这京城各处了。

  洛平笑?道:“没听说过,等有时间?去尝尝。”

  等菜上?桌的功夫,两人竟就吃说了起来,都还?未深涉世事?,能谈甚么多高深的话。

  小二先送来了几个甜点,卫虞舀吃起桂花酒酿软酪,可不管他们。

  曦珠也默下慢吃软酪,才吃两口,忽觉手腕痒意?,一只?手不知何时从桌底钻来,轻挠她腕上?的细肉。

  便知他这是按捺不住逗弄她了。

  差些被软酪噎住,她有些气地拧了一下他的手背。

  兴许揪地有些用力?了,卫陵轻嘶一声。

  抬起一看,手背上?一片通红伤口,被揪拧后,更使灼红。

  曦珠一怔,瞧地清楚。

  她没留意?他手上?有伤。

  卫虞放下瓷勺,惊疑:“三哥,你的手怎么回事??”

  洛平皱眉忙问:“变得严重?了?”

  今日卫陵去他家里,正逢他父亲在?锻打枪炮所需的铁器,两人聊地尽兴,到后头还?试用了还?未上?呈军器局的火.枪,到底不成器,才几枪就炸开了,好在?反应及时,只?被飞溅的火药炸伤了手背。

  卫陵不在?意?地甩了下手,还?在?笑?,“磕了下桌腿,没什么事?。”

  恰小二呈菜进来,很快就转过话,摆开吃起来。

  纵使有喜欢的菜肴,曦珠还?是有些难以?下咽,卫陵再伸手过来,动作更强硬些,硬要按住她的掌心,紧扣她的手指,还?蹭搭在?她的腿上?,她不敢多动,怕又如方才。

  只?能任由他,索性他只?握手,没再做其他。

  曦珠有些明白了。

  楼上?楼下时,他一直对她招手,想要她的回应。

  但她没搭理,这会是在?愤愤。

  好在?他没有注意?那一幕,不若以?这个性子,定要闹地厉害。

  低头喝着虾圆鸡汤,曦珠不由分神,想到片刻前的游街。

  春闱许执中了进士之后,应当还?会如前世,进刑部从主事?做起,但因外室之祸未发?,不出意?外,卢冰壶会一直任刑部尚书,有赏识的老师照应,他以?后的仕途会好走许多。

  这算是近日来的一件幸事?,前世的恩情?她偿还?不了,便只?能盼望他这世顺遂。

  那时她病重?卧榻,模糊听说许执意?图革新?大燕律法,却处处受阻,得罪了许多人,包括当时的首辅谢松。

  在?更早些年,两人还?有亲事?时,他似乎就有了那个念头,她曾在?帮他归理架上?书籍时,无意?翻落一本?私集,仅薄如一寸的册子,当时震惊里面?的内容。

  他发?现后,却没有一丝恼怒,反而?与她说起现存律法里的种种缺漏,判刑的衡量,人命的可贵……

  他是真正做实事?,为百姓着想的人。

  诡谲的宦海沉浮十余年,一直未变。

  过于出神,连与自己十指相扣的那只?手紧绷地不成样子,也分毫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