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吃了它(1 / 1)

表妹薄情( 双重生 ) 红埃中 393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5章 吃了它

  自午后起, 京城上方就蒙了一层淡灰的影,堪漏稀薄天光,照地底下的人躲在各自的地界, 不愿多动,只仰着头望,不知要不要落雪。

  直望到?天色黯淡, 街边檐角的灯笼亮起,今年的第一场雪, 终于在十一月十八这日的傍晚到?来。

  跟着来的, 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伯与姑娘归算完这日的账, 又论完即将到港的香料运送等?事?,说是?天晚该回公府去?了,忽听伙计奔来告知门外来了个官爷。

  柳伯忙不迭出去?,见?到?来人?, 被那威严目光唬地连头都不敢抬, 再瞧到?补服上的品阶,吓一跳, 还以为铺子犯了什么?天大的事?,惶恐地上前询问。

  却得说大人?恰好路过,来买一二香料。

  他陡然松懈下来,又疑惑这般杂事?,何故不让人?跑腿来办。

  紧接着注意到?那说话的随从有些眼熟, 他记性?好, 就想起那是?和姑娘中秋翌日去?信春堂时, 拦住他们去?路, 说他家大人?邀姑娘过去?说话的人?。

  那日回去?后,姑娘脸色一直不好。柳伯问过, 姑娘只管说无事?,可那样子,哪里是?没事?的。

  柳伯担心许久,可后来不了了之,他也当?无事?了。

  既这回是?来买香料,他便?当?作生意,要招待入座。

  也是?此时,身后的毡帘被掀开。

  曦珠一出来,就对上转望而来的沉压眉眼,倏地愣住。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让她自顾不暇,担忧将至的翻年后,会出现?更多难以预想的事?,难免忽视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但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直接来找。若知适才伙计说的是?他,她不会出来了。

  袖内的手握紧,被一众人?望着,不得已上前去?。

  及到?跟前,她先是?行礼,忍耐道:“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秦令筠看向四周整齐的香柜,常声道:“来这里,自是?来谈生意的。”

  曦珠便?转向旁侧,让柳伯与他说,还道天黑落雪,自己该回去?了。

  话音甫落,却听?一道显然威压的冷声。

  秦令筠转目看她,“本官这样的身份,还不足以与你亲自谈?”

  堪堪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

  指甲陷进?手心的肉里,曦珠咬紧牙,屈膝再次给?他行礼,“方才是?我?无礼,还望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却没有得到?回应。

  也没有人?敢说话。

  曦珠知这回他是?露了本性?,不像之前两次还会装地和颜悦色,不断揣测他这次为何而来。脸色因吹涌而来的寒风愈加白,腿也渐渐发颤起来。

  才听?他沉声道:“起来。”

  一屋子的人?终于得口气缓,柳伯原顶着残余的威压想要开口,却见?姑娘眼神?示意,便?闭上嘴,接着见?姑娘邀人?进?入阁室,并让准备热茶过来。

  他不知姑娘是?怎么?和这样的官惹上关系的,方才那一番打压下来,却是?先前那点猜测都没了。

  阁室是?平日待客的地方。

  呈茶而来的伙计退出去?,里面只剩下两人?。

  一室清寂,秦令筠坐于上首,巍然不动般将那盅茶望一眼,“连奉茶都不会?”

  曦珠垂下的眼闭了闭,重新睁开抬起时,上前拎起茶壶,沏了一盏茶,然后双手端至他面前。

  “请大人?用茶。”

  身前一双白皙柔嫩的手,捧着天青棱玉杯盏,里面盛七分满的茶汤,清透红亮。袅袅的松烟香气后面,虚掩着一张低垂的清稚面容。

  不过十五,眉眼已是?明媚动人?,纵使现?下冷着脸,可想一颦一笑,尤是?动人?。

  但浮动这层皮肉之下,比及上回,似乎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她的地界,他旁若无人?地,将这张脸细细地看,目光撵过一轮又一轮。直到?她低落的长睫微颤,直望着他,好似忍受不住地切齿,再次唤他。

  “请大人?用茶。”

  他才接过她递来的茶,喝过一口,是?上好的正山小种,却非他喜好的茶种。

  将盏搁置,便?见?她又退回去?,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秦令筠捻转圈扳指,然后从袍袖内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两指夹着,递去?予她,道:“你看看这上面的香料可都有?”

  曦珠起先还在?猜他此次来的目的,可进?这处后,实在?捱不住,只想他赶紧离去?。

  这会,他与她说生意上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她也只能再次上前。

  但那纸被折成方正小块,堪至他遒劲的指间,要接过,无论如何都要碰到?他。

  曦珠抿紧唇,半晌都没有伸手过去?。

  直到?那纸被放在?桌上,指节叩敲一下,他问:“可以看了?”

  曦珠心里堵着一股郁气,走去?拿起,又退几步,打开看过。一共十二味香料,沉香、乌木、檀香、降真?、干松、麝香……都是?很平常的香料,但所需的量很大。

  可她不会做这笔生意。

  她清楚,这绝不是?桩普通的生意那么?简单。

  “总不能告诉我?能在?这个地段开得起铺子的,却连这些香料都没有?应当?随意找个铺子也能找到?。”

  却还未开口,迎面而来他的问话。

  “既如此,大人?另选他店,不必来此处。”

  秦令筠靠着椅背,“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就是?来你这处?”

  他在?明知故问。

  曦珠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若她真?地问出口,绝对不会想听?到?他的回答。

  秦令筠对上她毫不退避的目光。

  有意思的是?,尽管她惧怕他,却还是?敢于和他对峙。

  “不敢问?”

  “大人?既有要求,我?做到?就是?。开了门就是?做生意的,没什么?分别。”

  曦珠已然明白她今日要是?不答应下来,恐怕他接下来的话,不是?她能承接得住的。

  她紧着一口气,又将话扯回来,平声问道:“还要繁问大人?这些香料什么?时候要?倘若着急,我?这里是?匀不出来的。将近年底,库里只有零散,只能等?开年才能调来。”

  秦令筠慨道:“不急,只要明年三月初时能齐全就好,所需的量纸上都标明清楚。全要最好的那批,价钱不成问题。”

  仿若真?是?来购置香料的,并无其他居心。又是?大方。

  曦珠又问道:“这些香料到?时是?送至府上?”

  这般大的量,阖府都用,怕是?三四年都用不完。

  “非是?,到?时全都运到?青云山的潭龙观。”

  潭龙观?

  曦珠隐约觉得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的。

  秦令筠起身整袍,“其中具体事?项,明日我?会叫府上管事?来此处商议。”

  他看了看半开透气的窗,外间的雪愈发大了,是?不好再留。

  今早才往吏部领了调令扎付,也还有些事?没处理妥当?。不过三日就要离京前往西北黄源府,担巡抚一职,不知何时能回京,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才在?临行前抽空来看她。

  他朝门外去?,见?她不动,道:“不送送我??”

  既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人?要离去?,曦珠只好跟上去?送他,隔着那般距离,望着他的后背,忽而有些想松气,却在?快至毡帘时,前面的人?蓦地停住脚步,转身过来。

  曦珠猝然难料,已然往前一步。原本两人?隔着五步,现?下硬缩至三步。

  她心一紧,慌地想往后退,却听?到?他的笑声:“柳姑娘不必如此提防我?,我?向来不强人?所难,那样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事?。”

  他最后看她一眼,掀开帘子朝外去?了。

  须臾,风雪之中传来马的嘶鸣,车轮碾过道上薄雪,渐行渐远了。

  *

  卫陵回到?破空苑后,从阿墨口中得知半个时辰前,秦令筠去?了藏香居。

  他解开护腕的动作一顿,问道:“她回来了吗?”

  阿墨知道这话问的是?表姑娘,道:“一炷香前回的。”

  自三爷去?了神?枢营入职,他再不能跟在?身边,就被指去?跟表姑娘,将每一日的行踪都禀明清楚。阿墨如今摸不准三爷的心思,也不明白这番为何,唯一清楚地就是?表姑娘在?三爷心里顶重要。

  三爷还特地说了几人?要留意,秦家那位大爷就在?其中。

  卫陵接着解衣襟,将被雪水湿透的玄色外袍脱下,搭到?木施上,只着身月白里衣坐到?案前,凝目灯下的兵籍。

  黄源府处于西北,自大燕建朝以来匪患一直严重,百年间朝廷出兵数次围剿,起先取胜为多,但也折损兵力颇重。这十余年来,东南海寇兴起,北方狄羌更是?凶猛肆虐,能征善战的将士都往北疆调遣,留于黄源府的主将是?大哥的岳丈,只作防守。

  而当?地缴入国库的税也是?一年少甚一年,根本不足以支撑军资耗费,甚至还要朝廷贴入,渐成一个无法补全的亏空。户部年年叫穷,此种状况下,是?再难起兵。

  也是?此次闹地太大。

  一个多月前秋闱放榜,中举的七名举人?陆续上京以备来年春闱,却被匪贼截杀,一时震撼当?地。当?地州府学政先后闹到?三司处,联同百名官员上折送京,定要朝廷剿灭匪患。

  这些日,京城的一些举人?也义愤填膺地联诗,要为那死去?的七名同年讨回公道。

  左不过是?说贪官藏富,勋贵奢靡。倘若将他们的家都抄了,难道还填补不了亏空,灭不了匪贼吗?

  今日他从神?枢营回来途中,又见?被绑缚,要送入狱中待审的几个年轻学子。

  不过几句诗,却得罪那么?多权贵。不至于打死,毕竟功名在?身,却一定要见?血,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长教训了。

  遑论朝廷里有官员趁机弹劾参人?,好一番浑水。

  这般哄闹下来,皇帝只能择人?前往处理此事?。

  一如前世,选中身为左佥都御史?的秦令筠。

  还是?自荐。

  明年七月回京述职,官升一阶,得皇帝重用,会作重臣考量。

  便?是?这样一个在?世人?面前公正威严,却精于仕途的人?,卫陵也有些不明为何他会对曦珠起了心思。

  前世最后那般境况,即使秦令筠于新帝登基一事?上有再大的功劳,可对于传信泄情的曦珠,不知上下要动用多少关系,才能将人?保下来。

  这世将要去?黄源府那样的险地,离别去?见?曦珠一面。

  这些,绝不仅仅是?贪图容色那么?简单。

  为何重来的一世,会出现?这样的偏差,亦或是?前世,还有他不知的事?……

  头又隐隐痛起来。

  也许在?前世这个时候,秦令筠就想要得到?曦珠了。

  不对。

  他还错漏一件事?,前世的曦珠不可能瞒着这种事?,还对他说那番话。更可能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在?明年的七月,也即是?秦令筠从黄源府返京之后,但那时曦珠已经和许执定亲。

  灯下一双眼晦涩难明。

  原来在?那时,不仅他在?暗中窥视,还有另一个人?。

  而秦令筠忍到?了卫家败落。

  长久的忍耐,卫陵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而之后的爆发,是?不受控的。

  *

  梦里,她恍若再回到?刑部牢狱,凄厉似鬼的惨叫、结满血痂的刑具、浸透鲜血的地砖,一张张人?脸从她面前经过,很快面目全非地伸着染满血的手,往她身上的鞭伤撕扯。

  “为何只有你还活着!”

  “你犯下的罪比我?们的大,为何你只得一顿鞭子,就能活下来!”

  “你该死!你这个贱人?,敢勾引那位秦大人?,你还不知他的本性?,迟早你要死在?他的床上,你信不信!”

  “快将热炭吃下去?,卫提督已经死了,你不是?喜欢他吗?吃了炭,就可以去?见?他了。”

  “难道你要苟且偷生,为了活下去?做一个供人?玩乐的脔.宠,你对得起生养你的爹娘,还有脸去?见?他们吗!”

  ……

  她流着泪,爬过去?,伸手去?摸燃烧正旺的炭,一点点靠近。

  “对,就是?这样。”

  “好!”

  “快,快吃了它。”

  烧灼刺痛从手指传来,疼地她打颤,眼前模糊一片。

  “你做什么?!”

  一只脚径直踢开那块炭。跟着慌乱低声,“快将此事?告于大人?!”

  她再次醒来,仍是?半夜。

  那个小窗黑黢黢的,雪还在?下。

  她烧伤的手指被匆忙赶来的人?抓按,那双沉压的眼怒视着她近乎痉挛的脸,连连冷笑,“想死是?不是??”

  他掐住她的脖子,逐渐收紧力道,不管她如何挣扎,睁大的眼睛满是?泪水,求生的意念让她拼命去?掰他的手。他也没有丝毫动摇地冷眼看她。

  “你知道我?为了救你,损失多少。”

  “你要落到?别人?手上,现?在?早就是?一堆骨头。”

  “跟我?在?一起,就这样委屈,委屈地不想活?”

  “既想死,我?成全你。”

  他几乎将那截脆弱的颈捏断,直到?她的脸涨地发青,双目圆瞪,无力再拍打他,将要垂落时,才松开手。

  磅礴寒气猛然涌入肺腔,她趴在?他怀里,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辛甜流窜喉间,咳到?了他凌乱的衣裳上。

  许久后,她才缓过来,被他捏着下巴抬起。

  “还想不想死?”

  她翕动着青白的唇,惊恐地看着上方的人?,瑟缩成一团。

  “说话!”

  她喉咙痛地说不出话,却红着眼眶,孱弱地摇了摇头。

  于是?他的手轻柔地摩挲她脖子上的青紫淤痕,安抚一般,低喃道:“放心,我?舍不得你死,即便?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床帐内,曦珠惊悸起身,在?昏暗中睁大眼,大口大口喘气。

  她急奔下床,扑到?镜前,里面映照出一张满是?冷汗的脸,脖子上什么?都没有。她又将衣剥开,露出一副莹白的身体,没有那些鞭伤。

  没有。

  那些事?都还没发生。

  窗外雪声簌簌,曦珠半褪着衣,埋头在?膝上,将那封今夜才送来的信紧紧贴在?怀里。

  一纸废言,唯有寥寥几字,是?卫陵无意写的,但对她而言,无异于此时得以平静的慰藉。

  她知道,这段时日,不会再见?到?秦令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