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薤露歌(1 / 1)

表妹薄情( 双重生 ) 红埃中 474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7章 薤露歌

  大晚上的, 阿墨不敢大喊着叫三爷停下,这要是?吵起其他院子的人,起来瞧见眼?前的场景, 真是?多长张嘴都说不清了,到时他免不了要被国公夫人罚挨板子。

  再见过前方的小道就到春月庭的院门,阿墨真是?连吃奶的劲都拿出来, 追着三?爷。

  若按往日,他怎么也?不能追上, 三?爷自?小为了躲过国公的棍棒, 专练出逃跑的本事。

  可现下, 兴许是?有伤在身?,又昏睡了十日之久,行动不免迟缓。

  阿墨在拖住三?爷的手那?瞬,一下子就过?去前头拦住。

  “三?爷, 现在春月庭都黑了, 没光了,表姑娘定是?睡了。您要是?实在想见表姑娘, 等天亮了,我想个办法,将她叫出来和您见面,成吗?现在就别去了,要是?被其他人看见, 表姑娘的名声怎么办啊?”

  阿墨没想到三?爷一醒来, 就朝春月庭来, 这是?有多想表姑娘啊。

  未及从乍醒里清神, 又惊地?追跑一路。

  但当今两人算什么关系,这半夜闯入一个姑娘的院子算怎么回事, 况且人还睡觉。

  若真让三?爷闯进去,到时他真得没命。

  阿墨好说歹说,差些声泪俱下。

  却听?得一声呢喃:“睡了?她还活着?”

  阿墨一惊。

  不是?活着,难不成死了?

  这不是?咒人呢,他竟一时不明白三?爷是?不是?真的喜欢表姑娘了。

  不禁抬头看向三?爷。

  清冷月色下,卫陵脸色苍白地?望着远处,那?座石匾上被一丛繁密黄木香覆盖的院落。

  那?晚是?他时隔近十?年,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终于看见了他,也?能和他说话了。

  可她病得太重,不过?几句话就耗损了心力。临闭眼?前,她还勉强地?朝他笑,气若游丝地?问:“三?表哥,我好累,想睡了,你会走吗?”

  “我不会走的。”

  他轻声说,守在一边,虚摸着她那?张被风霜摧折的衰败面容,看着她慢慢阖上眼?。

  直到翌日微光初现,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他的手上。

  那?刻,他再次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他已分?不清时日,也?不知岁月的流逝,只能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中,只言片语地?得知发生了哪些事。

  在一阵阵的三?清铃声中,他魂魄震颤,听?到了道士的话:“这院子阴气太重,若要夫人好起来,还是?赶紧换个地?方?。”

  也?听?到屋子里搬动的声响。

  她要去春月庭养病了。

  是?因为他吗?

  她才会病了,一直不好。

  若是?这样能让她好起来,他宁愿不再见她。

  究竟过?去了多久。

  谁在唱薤露,声声哀婉。

  他听?过?这首挽歌,在父亲和大哥,以及大嫂逝去时。

  如今她也?走了。

  枯寂的荒芜里,他缓了许久,也?低声唱起来:“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应当不会回来了。

  当烈火蔓延,剧痛袭来,他却只觉得解脱。倘若真正地?死去,可以让他再见到她,他还有许多话要和她说。

  昏沉痛意中,他能感受到她逐渐靠近的气息。

  可后来,又远去。

  她一定在那?里。

  “三?爷,三?爷……”阿墨不住连声唤道。

  这是?想什么那?么入神。

  卫陵回神,这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跟着自?己。

  方?才说话的是?他。

  卫陵定定地?看着他,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人了。

  但此刻只是?跟着他话中的意思,再次问道:“她还活着吗?”

  是?虚幻吗?

  死去的人也?会做梦?

  他分?不清楚了。

  阿墨被问第二遍时,便觉得三?爷怕不是?把脑子摔坏了,这好不容易人醒了,却是?傻了。愁地?发慌,心想要赶紧将此事告诉国公夫人去,再请御医来看看。

  这可是?大事!

  当下却不敢离开半步,先回三?爷的话:“表姑娘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事。”

  今日下晌表姑娘还过?来看望三?爷呢,念及此,阿墨记起自?己那?话,再瞧如今三?爷对表姑娘的态度,后知后觉有些怕,不敢再肆言,便想着措辞,眼?珠子转了两番道:“三?爷,虽说表姑娘拒了您,但在这京城中,也?还有好些姑娘……。”

  卫陵在听?到第一句话时,脑中就一阵疼痛,闭上眼?,似乎有什么在争先恐后地?涌入。

  一幕幕的画面从他眼?前流转过?去。

  初见,微雨杏花中,她见到他时,悲伤难过?快要将她淹没;

  端午日,她送来玉髓绿的香缨带,是?为求他平安;

  生辰日,不过?隔窗一瞥,她就能极快察觉出,朝他仰头看来;

  若邪山,她知晓如何命令将军,让管事带人去救他和王颐。分?明他应当拉不住王颐,而王颐也?会死在坑洞中,连尸骨都捞不回来;

  藏香居前,她面对温滔的羞辱时,流露出的镇静神情,与?她年岁不合;

  赏荷宴,她没有去双燕楼,反而回了院子。那?些人的碎言,以及他的怒斥;

  法兴寺,她显而易见的躲避;

  中秋灯会,投掷套圈的法子是?他教?她的;

  ……

  最后,在那?棵满开着如碎星般的桂花树下,当他说出那?番表白心意的话后,她似要哭出来。

  卫陵怔怔。

  不对。

  不是?这样的,这和他与?她之?间的事全然?不同。

  遽然?,卫陵睁开眼?。

  他缓缓转动头,环顾起四周来。

  方?才他只顾着循她的气息去找她,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一切。

  浓浓夜色里,整座公府被笼罩在暗里,偶有几点?微弱灯火,是?值夜的下人房里。还有护卫换守的交接声和脚步声。

  卫陵看着。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然?后朝一个地?方?缓缓走去。

  阿墨正说得起劲,见三?爷又动了,慌慌张张地?要再劝说,但见不是?去春月庭,放心下来。

  他跟着转向,朝旁边的小道去,愈近,辨出是?去卫家祠堂。

  阿墨疑惑道:“三?爷,去祠堂做什么?”

  也?没犯错,要被跪罚祠堂啊。

  三?爷可是?最讨厌这地?方?的。

  却不见搭理。

  阿墨闭嘴了。

  卫陵走到祠堂正门前,站定,透过?蒙着的窗纱看向里面,漆黑一片。

  他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墨跟进去,熟门熟路地?从靠墙的箱柜里翻出火折子,将边上的一盏铜油灯点?燃,举到前面照亮。

  供桌上的卫家先祖牌位整齐地?摆放着,在火光映照下,红彤彤地?似要烧起来。

  明光落入眼?中,卫陵只觉刺目,不禁微微眯起眼?。

  他已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光了。

  目光落向那?些牌位,一个个地?看过?去,分?辨上面那?金粉铺陈的纂字。

  记忆含糊,过?了好一会,才看出没有父亲和大哥的牌位。

  阿墨尚在琢磨三?爷刚醒,怎么就来了这处,兀地?听?到一声笑,低的,轻的,却从静暗深处劈破开。

  陡地?一阵夜风吹来,擒着的灯盏焰火被侵吹地?飘摇。

  阿墨真个被吓地?跳脚。

  连着多个日夜劳累苦熬,本就精神颓靡,撑起眼?皮子盯,恍恍惚惚地?,这下更觉这处阴森可怖,恨不得赶紧离去。

  他这念头才冒出,就见三?爷转身?。

  一双漆黑的眼?朝他眺了过?来。

  阿墨霎时僵硬,那?种?眼?神,让他动都不敢动。

  卫陵已经想起来了。

  这人叫阿墨。

  少时跟在他身?边侍候,后来他去北疆行军,不知分?遣何处做事去了。

  天上的月在往西沉。

  卫陵走出了祠堂,朝破空苑走去。

  他记起最后一次从这里走出时,是?神瑞二十?七年的二月初四清晨,也?是?这样的天色未亮时。

  那?时母亲身?体不好,他便提前动身?要前往北疆,并让正院的丫鬟不要叫母亲起来。

  也?不想劳累其他人起了送他。

  那?些年,公府里的人心里都似压着块石头。

  当从祠堂中出来时,他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是?她的脚步声,似乎跑地?有些急了。

  微微愣然?,他停下来,让亲卫先到门口等着。

  提着灯,他在两条路的交界等她。

  现今,卫陵走到那?个位置,顿步,望着当年的方?向。

  那?时,他就是?站在这里,看到她从葱郁林间赶过?来,身?影绰绰。

  是?为了送他。

  其实不必那?么急,他会一直等她的。

  但这句话,卫陵说不出口。

  他和她之?间,已经相隔太多的事。

  除非回到能改变这一切的起始。

  一隅明灭,镜中人覆缠上额几圈的白纱底下,映托出些许灰青的一张皮,右腮上还有未消去的疤,从高骨眉弓,一直划到嘴角。

  动荡的晦暗里,颊侧撑起未经风霜的弧线。

  这是?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前世十?年,今生十?日。

  无休无止的黑暗,随着一场焚骨的烈火烧尽,溯流回转,让他回到了过?去。

  在十?八岁的年纪,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然?而。

  ……

  孤灯之?下,他透过?一窗之?隔的淋漓秋雨,看向了春月庭。

  仿若续接前世,不知道第几回了。

  *

  这几日落雨,天都冷了好些,就连院里的花木都被雨打落好多黄叶。

  蓉娘头年在京城过?秋,不断暗叹才九月半,就冷成这样,若到冬日,甚至是?腊月,可怎么熬。

  还去箱笼里拿了厚实被褥添上床。

  这些时日,姑娘连肚饿都不知,怕连冷,她也?不知道。

  天亮醒时,刚过?巳时。

  仍在下雨,从半夜起,就没停下过?。

  从廊道穿过?,还未进屋,就听?青坠的惊呼。她忙过?门去,到了里头,便见姑娘闭眼?蹙眉地?在床上睡着,两颊却湿红一片,发丝都潮地?黏在腮边,喘息微微急促。

  蓉娘用手背去贴额,急道:“这是?起了高热!”

  姑娘极少生病,从小到大,请大夫吃药的次数掰指头都用不完。

  这下慌地?不知所措,青坠也?是?悔地?不行,“都是?我的错,没早过?来望,让烧成这样了。”

  因近日破空苑的事,公府一日比一日压闷,连带小厮丫鬟做事都有些懒怠。

  春月庭也?是?如此。

  更何况表姑娘不爱使唤人,能做的事都自?己做。也?不让她上夜,还玩笑说:“睡在外头总归不舒服,你才十?六,还是?去睡床的好,以后才能长得更高些。”

  明明表姑娘比她还小半岁,说这话时,却像多过?了十?几载的寒暑。

  因而这大半年,青坠是?辰时过?半起早,然?后过?来里室侍候。

  再是?这些日,表姑娘不再出府去藏香居,起时也?晚。

  她跟着拖床到巳时。

  没成想今日一来,隔着床帐,唤了好几次不见动静,却是?起高热叫不醒。

  青坠急地?慌乱,又极快反应过?来,对捻帕给表姑娘擦汗的蓉娘道:“如今御医正在府上,我去正院与?夫人说,赶紧请来给姑娘看,再这样烧下去,可怎么是?好。”

  说完赶去撑伞没入秋雨,朝正院跑去。

  一路冒斜雨,等过?月洞门到廊下,身?上湿了大半。

  丫鬟听?得动静,从门里转出来,脸上犹带笑,一见青坠的样子,忙问:“是?出什么事,怎么急成这样?”

  两人从前都是?正院的人,只后头青坠被拨去春月庭,才没在一处,但无事时也?会聚着闲说做针线。

  青坠胡抹脸上的水,喘口气道:“夫人起了没,我有事要找。”

  丫鬟拿帕子帮她擦,这会又笑道:“早起了,现下正与?三?爷说话呢。”

  “三?爷在里头?”

  青坠惊道:“人醒了?”

  丫鬟凑近小声道:“可不是?,刚醒就来给夫人请安。”

  想及那?时天光未亮,她出门来,就见檐下三?爷站着,不知等了多久。

  听?说夫人还睡着,她是?去煎药,又是?等着。

  等药煎好,三?爷亲自?端了进去。

  青坠讶然?过?后,立即想起表姑娘的病,这是?好一个又病一个,知晓夫人醒的,推她道:“你快去帮我禀报声,表姑娘病了,要赶紧让大夫看。”

  丫鬟闻言点?头,转进屋去。

  “我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这样了,你要吓死我,真醒不过?来,你让我怎么与?你爹交代。他在边疆和你大哥为了咱们公府,累成那?样,就没过?一天休息的日子,还时常念着家里。三?日前送来的信,还问到你,你让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娘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啊。”

  杨毓抹把泪,又是?狠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就不能替你爹娘想想!生你出来就是?磋磨我们来的,活该受你气不是?!怎么不学着你两个哥哥些。”

  “娘,我错了,真错了,以后定会听?娘的话,向两个哥哥学,不敢再闹了。”

  卫陵眼?巴巴承诺道。

  哪回惹事不是?这样说?杨毓听?多也?不信了,遑论这回是?折腾地?人都快没了,越听?认错越是?气,气地?整个人精神起来,正要逮人狠揪耳朵接着教?训。

  却听?元嬷嬷说青坠过?来。

  杨毓顾不得骂人,忙叫人问话。

  青坠一进来,就跪到地?上,含泪哽咽道:“姑娘不知怎么就起了高热,怕是?夜里受凉。是?奴婢没照看好姑娘,还请夫人赶紧找个大夫去瞧瞧。”

  杨毓靠在床头,真是?气完一出再起一出。

  这才几日功夫,府上的人接连生病。前头孙子卫若肠胃出了毛病,这会侄女?又发了热。

  这气冒出,免不得牵连人。

  杨毓忍不住骂道:“你看看,要不是?为你,太医院的那?些御医,还有满京城的大夫也?都叫你二哥寻来,全往咱们公府来,没病的,都要惹出病来……。”

  话没讲完,却被打断。

  卫陵抬起头,露出张笑脸,催促道:“娘,先别骂了,快些叫人去看表妹的病。”

  杨毓不再耽搁,指了还留在府上的御医,并让元嬷嬷一道去。

  接着想起她病时,曦珠过?来侍药,当真是?尽心尽力。

  “不行,我得看那?个孩子去,这个时节起热,少不得多难受。”

  但才抬身?,就乏力地?跌回去。

  卫陵扶住母亲,道:“娘,现下外头下雨这样大,您也?还病着,可别让雨染上,更严重了。”

  他搁好母亲后背的枕。

  “表妹定能好的,您别担心。”

  杨毓只好作罢,望着小儿子尚且苍白的脸,有些怅然?道:“你要是?哪日都这样懂事就好了,好不叫我和你爹操心。做父母的苦,你如今不晓得,等你明白了,就知道这辈子总得为孩子着想。”

  说到后头,不知怎么竟扯到婚事上。

  床畔坐着的人仍旧静听?,最后见母亲说地?睡着,才俯身?掖好她身?上的被子,走出屋子,轻声叮嘱丫鬟。

  阿墨一直在门侧的石灯前蹲着,见人出来,忙过?去撑伞。

  昨夜种?种?,三?爷告诫,不能告诉任何人。

  否则将他发落出府。

  阿墨自?然?对天发誓,会把事都烂在肚子里,只记得三?爷是?早起就醒的,一醒就往正院来了。

  这事算是?过?去,又有一事沉甸甸地?落在心上。

  青坠过?来时,他就瞧见了,等人进去,问起丫鬟,得知表姑娘病了的事,他登时后悔地?打了自?己的嘴一巴掌。

  那?时他如何说的?

  表姑娘真病了。难不成真是?三?爷的错?

  幸在此事三?爷不知。

  一路惴惴不安地?回到破空苑,才进门,就听?到吩咐。

  “你去看着,等那?边看好了病,就把御医请来,我头有些疼。”

  阿墨一时胡思乱想,只听?三?爷头疼,着急道:“府上还有另个大夫在,我先让他过?来给爷瞧。”

  刚要拔腿出去。

  身?前的人已经侧过?脸,看了过?来。

  “不明白?”

  不过?一个眼?神,阿墨的脚就顿住了,好半晌,颇有些结巴道:“明,明白了。”

  “去吧。”

  齐御医这边刚看完病,才把银子塞入袖袋,不妨被人拉住,又给扯到破空苑,说是?那?位三?爷犯了头疼。

  他这一早绕着公府后院跑了大转,累地?不行,却不敢慢一步。

  这三?爷昨日用的是?他的药,治醒的功劳当然?算他的。先不说那?笔诊金,还有公府许下的承诺,可是?比银子还要难得的好处。

  这会头疼,也?定要治好了。

  等到跟前,好一番望闻问切,捻着短须道:“这会醒了,该改个药温养着,昨日的方?是?猛药,可不能再用。头疼也?属正常,养个半月,等肉长全。只千万不要碰水。”

  齐御医将方?子写好,又把该忌口的落另张纸上。

  待都交出去,就听?到问:“适才听?您过?来这边前,给我表妹瞧过?病,不知那?边好是?不好?”

  这话问的齐御医想起方?才。

  按理那?位表姑娘的年岁,不该有那?样重的愁思。

  半夜惊悸,恐怕常有。

  且该有半年之?久。

  “大抵是?连日来不曾好好歇息,骤降一场雨,才着冷发热,吃几贴药就能好了。不过?那?样的年岁,所思太重了些。”

  一直到人离去,卫陵的耳边始终回荡这句话。

  他垂目闭上。

  他知道,她是?因他而病的,也?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