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便实在是寒酸,除去一碟花生米之外,其余的,竟然就只有一碟泡萝卜。
这位宰执大人的待客之道,要是依着外人来看,想来是极为差劲的。
可老祭酒来看,正正好好。
吃够了山珍海味,才发现远远不如这些腌菜小酒。
坐下之后,谢陈郡张口问道“这酒是皇宫里的贡酒?”
李济摇摇头,“非但不是,反倒是差得很远,这酒不过是我在市井酒肆买的便宜货色,一坛子酒,要不了一钱银子。”
谢陈郡开怀大笑。
然后片刻,这位老祭酒便要让李济取酒来喝。
两人对饮,一位是昔年大周庙堂上最为厉害的大都督,一位是现如今的宰执,可两人交谈内容,一点都没有庙堂,没有国事。
谢陈郡与李济所言,尽数都是偃师城的风光,而李济所言也只是少梁城的市井风光。
两位庙堂大佬,言不尽意。
喝了半壶酒,谢陈郡把手伸出来放在火炉子前,感受着温度,轻声笑道“觉得烫了,他们才会收手才是啊。”
李济则是皱眉,“也不一定,世上多是丧心病狂之辈。”
谢陈郡轻声笑道“老夫之前真的觉得生死不是大事了,可到了现在,反倒是琢磨出了生死不知这四个字的味道。”
李济何等聪明,既然能坐到大周宰执的位子上,便自然不是蠢人。
这四个字出自那封来自边军的战报。
他有些疑惑的问道“老祭酒既然要攒下香火情,为何现如今要如此行事?”
谢陈郡还是笑。
李济很快便明白了。
还是因为生死不知四个字。
谢陈郡直到现在,才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的谍子虽然还没回来,但只要无奕今天来了,岂不是说老夫的猜想并没有错?既然无错,这香火情反倒是攒得更大了,陛下不闻不问不做,倒是最好的做法,反正不管如何都要欠下一分香火情,大一些小一些,多一些少一些,只要能解决现在的处境,想来他是不会在意的。”
李济叹了口气,“陛下并未做错,任何一个不蠢的帝王都会如此做的。”
谢陈郡心情不错,他笑道“老夫只是盼望今天晚上,来的人里有无奕。”
李济又叹了口气,“可怜我这座府邸,成了老祭酒的棋盘。”
谢陈郡平静道“少梁城还找得到其他地方作为我谢陈郡的身死之地?还有其他人能够在老夫死后完全不受波及?除了你李济,没了。”
李济喝了口酒,轻声道“可老祭酒似乎不想这样贸然死去。”
这位宰执用了贸然这个词。
似乎有些不妥。
“要是无奕没有做蠢事,老夫死就死了,死在谁手里不一样吗?可是啊,他偏偏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看到希望,有了希望,想死都难。”
谢陈郡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和某人一模一样的话,“我不愿意这样死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个局总得要人来破(上)
在谢陈郡和宰执李济在那座宰执府邸对饮之时,院子里便只剩下之前陪着老祭酒前来的那个马夫。
那位名声不显的马夫抱了把刀,独坐院中,看着房内灯火,神情淡然。
作为谢氏一族的偏房子弟之一,这位名叫谢石安的谢氏子弟其实用刀,是大周江湖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谢应当年学刀,便是由他悉心指导,若不是如此,即便谢应天资再出众,总归也不会在这般年纪武道修为便这般不凡。
那柄谢家的家传宝刀栖客,最开始,便是由他握在手里的。
只不过相较于谢氏的这一代之中,前有谢陈郡在庙堂上名望一日高过一日,后有谢无奕在江湖上威名一时胜过一时,这位偏房走出的子弟,这一辈子便没那么多想法,他不读书,也不修兵法,更不愿去结交其余的所谓江湖豪杰,这几十年来了,除去教导谢应练刀之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练刀。
从而立之年开始,谢石安便游历大周,将那些名声在外的刀道大家一个个都打了个遍,在没有外人所见的那一场场比斗里,谢石安从未败过,现如今大周江湖上所谓的刀道第一人,更是十年前便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若单论武道,谢家上下,恐怕只有谢无奕一人能和他一战。
因此这次入京,谢陈郡才会选择带上这位名声不显的族弟。
谢家到底是一脚踏在江湖中,若是没几个能够撑门面的武道大宗师,哪里说得上是武林世家。
现如今这位抱着一柄平淡无奇的铁刀的谢石安在等人,等许多人,等那些今晚会出现在这里的杀手,等那些一心要谢家从此在朝堂上一蹶不振的人。
最主要的是,他在等谢无奕。
谢无奕可以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儿子谢应送入死局中,可谢石安做不到。
他这一辈子就那么一个徒弟,谁要杀了他,他就得为他偿命。
这个道理,不管是谁来,都是这般。
家主谢陈郡只对他说了几句话,大致意思便是若是谢无奕今日显身,那便不用多说,凭本事斩杀便是,当他走进这小院之后,便已能说明他并非是谢家子弟。
若是他不来,他便是日后的谢家家主。
当时他谢石安只是听着,并未说什么,即便是谢陈郡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都没有理会。
谢家大局,不是他要去想的东西。
那些弯弯绕,他一个只知道练刀的粗人,不会去理会,也不愿意去理会,更不想去理会。
屋内灯火摇晃,两位心知肚明今夜要发生怎样一场大事的老人对饮,几壶酒之后,竟然都未见醉意,老祭酒谢陈郡眼神明亮,而宰执李济脸色红润,则是强撑着精神,把那些本该让他醉倒的醉意生生压下。
他有些感叹的开口道“老祭酒,少梁城想着老祭酒死的人还真是不少。”
谢陈郡眯着眼睛笑道“自打老夫一入少梁城,恐怕除了陛下没起杀心,其余朝上诸公没有一个没起心思吧,本来他们与我谢陈郡也没有结下梁子,说不上非要置我于死地的,只是现如今这少梁城局面如此,我谢陈郡无错,却是偏偏要死了才能破,你说老夫真要死了,会不会觉得不值当?”
李济喝了口酒,“说到底,还是谢应的功勋太大了,大到他若不死,陛下就只能好好对谢家,若是没那么大……若是没那么大,也不会有今日的事情。”
谢陈郡拿了那火炉子旁的最后一壶酒,看着倒出的酒水冒出热气,轻声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种话,也就只有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可以说上几句了。
整个大周,恐怕也只有李济敢听。
不过两个老人,仍旧是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