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夜
“他只是个孩子……靳岩刚……你……你为什么要开枪!”
江辞辞吼道。
靳岩刚却没有答话。
他素来的沉默寡言在此刻比什么都讨厌,江辞辞不知道自己想要他回答什么,但他的沉默只会更激起她不知名的愤怒和痛苦。
江辞辞的左手死死握成拳,内心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涌,靳岩刚一下不错眼地盯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或许是见她的表情越发不对劲,迟疑一瞬,想上前拉住她。
江辞辞又一次推开他。
这一次她用力极大,虽然只用左手,但也是使出了浑身仅存的劲儿,仿佛是在发泄什么。
但这点力气对靳岩刚而言又算什么?江辞辞咬住牙,猛地转过头,想要离开,不想看到他沉默依旧的脸,不想听他解释,想要听他解释。
“哐咚——”
转过头的瞬间,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动。
江辞辞一怔,脚步顿住。
她转过头,就见靳岩刚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
江辞辞拧了拧毛巾,确认凉度适宜,细心地将其四四方方叠平,轻敷在了他的头上。
湿巾温温凉,体内火烧般的热度有些许减退。
“我给你吃了抗生素,背包里的。我把伤口重新包扎处理了,虽然手法不太好就是了……”
“嗯。”靳岩刚开口:“谢谢。”
“别说谢谢!”江辞辞垂下了头:“药吃下去了,你有没有好一点?”
“嗯。”
“嗯是什么?是好还是不好?”
“……还好。”
“……”
江辞辞撇过了头,不想理这个人。
她十分幸运地在不远处找到了一间木屋,屋子破旧不堪,仅有一张长凳,靳岩刚现在就躺在长凳上,而江辞辞站在门口处,手里拿着枪,算作望风。
靳岩刚恢复得非常快,快得惊人。药吃下去才不到半个小时,现在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常。虽然刚刚的晕倒切切实实吓坏了她。
他大概在岸边时就受了伤,却一路都没有提起,如果不是这样炎热的天气,加之这一天下来的恶斗令伤口严重感染,江辞辞可能根本不会察觉到——毕竟他是决计不可能对江辞辞说一句“我受伤了、我不舒服”之类的话。
因为是靳岩刚。
他就是这样的人。
靳岩刚站起了身,左腿传来疼痛感,烧也没完全退去,但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背起自己的军用背包,和那把武士.刀,望着站在门口的少女,神色无波无澜:“江辞辞。”
“对不起。”
江辞辞出声。
她也背上了自己深蓝色的书包,左手则拿着那把GSH18。
“走吧。”靳岩刚这样说道。
她点了点头。
他没有回应她的道歉,靳岩刚不是那种会说多余的话的人,也不是那种会解释已发生的、无可挽回之事的人。
但她能明白。
明明是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的事啊……江辞辞浅浅叹息。
他没有做错什么,他是为了救她而开的枪。那些人——那三个人,或许也没有什么错。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在这样的世界,对错这种东西,并不是随便一个人,能轻易裁决的。
走吧,江辞辞。
他们还有,不得不继续前进的理由。
*
走出树林后,二人又艰险地翻过了一座小山。一路奔波来到了山脚下,已经过去了两天。朝远望去,隐隐可见前方有一条公路。
七月流火,在蒸腾的热浪里柏油马路的气味愈发鲜明,不知道是哪座城市的边境,公路上看不到活人,有的话也只会是晃荡的丧尸。
“靳岩刚,你能不能行……哇!要烤糊了烤糊了!!”
山脚下,二人燃起了小丛火堆,简易烤架上是他们好不容易合力抓住的山间野兔。
靳岩刚平静地撕下兔腿肉,递给江辞辞。
江辞辞义正辞严地拒绝:“你生病了,你先吃。”
靳岩刚淡淡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就是完全看穿了她的小把戏但根本懒得揭穿。他尝了一口手中的兔肉,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
江辞辞看得有点馋,接过了靳岩刚递过来的另一只兔腿,塞进口中——嗯!是肉的味道!
虽然有点焦了,而且老实说兔子肉真的一点都不好吃——但这是肉的味道!
江辞辞简直要哭了。
她根本不知道靳岩刚是怎么忍受得了每天只吃压缩干粮——她现在已经到了看到压缩干粮的包装就会想吐的地步了。
所以今天这只来之不易的兔子,真是天赐的野味啊。
“我们明天……唔……要怎么办唔……”江辞辞一边咀嚼一边开口,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车。”靳岩刚喝着水,开口道:“我们必须要一部车。”
江辞辞点了点头。对,太热了,现在的天气,都不要考虑徒步走需要耗时多久的问题,光是白天的烈日暴晒,已经足够令人难以忍受,更别说徒步遇丧尸的危险程度。他们必须要先找到一部能用的车。
“明天,明天我们去大路上找找看。”江辞辞一面点头一面开口,“如果这个地图没错的话,附近或许会有个小镇?还可能有超市?酒吧?如果有超市就太好了……”
靳岩刚没说什么,表情平淡,算作默认。
江辞辞又盯着地图苦思冥想:“乔夏南轩他们到底会去哪了呢?D区?E区?F区……唉……如果手机啥的还能用就好了……”
别说不知道他们在哪个区,就算确定了ABCD区,一个区那么大,在没有任何交流工具、通信电波的条件下,又要如何找到他们。
前路岂止漫漫,简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江辞辞死皱着眉,快把地图盯出个窟窿——最令她忧心的是,妈妈又在哪里?当初在F市的嘉山区避难中心没有找到她,这一路下来颠簸不断,母亲还是音讯全无。她到底去哪儿了?还安全吗?她要是发病了又该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唰——”
地图被抽走。
靳岩刚神色冷淡地朝她开口:“先睡觉。”
江辞辞无法,确实天色很晚了。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向一旁的帐篷。
帐篷只有一个,但完全不用担心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篷的尴尬——山林夜间毕竟太过危险,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丧尸,靳岩刚提出必须要一个人来守夜,言外之意就是他守夜江辞辞睡觉——江辞辞怎么能同意!靳岩刚就算再强再厉害,也不可能两三天不睡觉吧?
于是她只能据理力争,同靳岩刚定下了轮流守夜的规定。
但是靳岩刚这个人太过分了——说是轮流守夜,让江辞辞负责下半夜,可却从来没叫醒过她。每次她都因为一天的奔波劳累而沉沉睡去,醒来时天都快亮了。而他已经收拾好东西,等她起床向下一处目标移动。
今天,今天——今天绝对不能睡死。
一定要守下半夜!
江辞辞在内心对自己狠狠道。
这一念想倒好,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
她叹了口气,索性坐起了身,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靳岩刚坐在火堆旁。
小小的火堆映出他高大健硕的身形,他一身黑衣,微曲着背,背部线条利落分明,像是长势盛人的树。他微微垂下了头,黑发也随之轻晃,这一下又像一只太过大只的,黑色的,神情冰冰冷的猫。
江辞辞不自觉露出浅笑。
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靳岩刚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凑近还有细细的呼吸声。
“啊,抓到了啊,在偷懒。”
武士.刀刀柄被握住,靳岩刚唰地睁开眼。
即使猜到他会有的反应,但也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江辞辞还没来得及眨眼,所有的防御与攻击都已蓄势待发。
不是大只的黑猫,是月夜下冷酷而敏锐的灰狼呢。
“是我。”江辞辞开口。
靳岩刚掠起眼,眉目清锐,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不睡么?”
江辞辞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有些好笑道:“是谁该去睡啊?”
靳岩刚默然。
江辞辞抬起头,今晚没什么星星,天空孤零零的,只有一轮月亮,将满未满。
她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阿靳……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似乎是不觉得他会回答,江辞辞自顾自继续道:“一定和我们都不一样吧。你们那伙人基本不来上课的,在大家心中,都是能不招惹,千万别招惹的人。
“我……当然也跟大家一样,都很怕你们。”江辞辞道:“我不知道你们从小待在什么样的组织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们那样杀人不眨眼,即使杀的是丧尸,也让人畏惧。在F市,在学校里……在嘉山区……老实说,我从来没有信任过你。”
靳岩刚没有说话,江辞辞便由着自己继续道:“在避难中心的时候,因为陈婧的事,我非常讨厌你。虽然我也明白这不是你的错——但我讨厌,讨厌你的冷漠,讨厌你对人的性命——不,我讨厌你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态度。”
“在你心中,或许除了自己的同伴——谢姜善和黑之外,其他的所有人,是死是活,根本无所谓吧?”
“我很讨厌。”江辞辞道:“我也很……羡慕。”
我羡慕这份无所无谓、由内而外的强大。
虽然冷酷无情,但也正因如此,不会因为他人而改变,不会受制于他人的目光,不会在意他人所思所想,而无法前进。
与江辞辞,完全不同。
靳岩刚没有答话,深暗林间有夜风吹过,带起涩涩的凉意。
火光晃动,窜动的光影间,映出他时明时灭的冷峻面庞。
——呵。
江辞辞听到一声轻笑。
非常、非常轻微,但她确实听到了。
靳岩刚望着火堆,声音低低:“是么。”
到底是从来没见过这个冷酷、杀伐果决的人笑过,江辞辞怔怔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应她的话。
“我在岛上,曾说过你弱小,也说过你总在逞强。”靳岩刚慢慢道,神情淡淡的:“但江辞辞,你并不弱。你有你的强大。”
江辞辞瞪大了眼。
她怔忡地望着他,双瞳黑亮浑圆。靳岩刚侧过头看她,清俊冷冽的眉目,五官一笔一划,都有着过分明锐优美的弧度——他幽黑瞳眸里,是某种并不明晰的情绪。
江辞辞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她掩饰般收回目光,却也不知道该看哪里。抬头看天,那轮孤月还是将满未满。
“谢、谢谢。”她说。
“是谁说过,不要说谢谢的。”
“……啊,是谁说的呢。”
“……”
你有你的强大。
在学校时提出暗道救了所有人,在S大桥上用枪指着他,在避难中心开枪杀了尸变的陈婧,在研究所里二人合力打败了实验体丧尸。
在那个夜晚,她让他杀了他,而他砍下她的右手。
在北港岛岛上,她说,我要和你同生同死,并肩作战。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她在凭着什么样的东西横冲直撞、一往无前。那是他所不曾拥有、也无法想象的。
你有你的强大。
我或许……也很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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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甜了。
月夜,丛林,篝火,对谈,交心,剖白。
这大概是二人第一次这样剖心置腹。
我先为靳辞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