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所诉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东西值得谈吗。
江辞辞有点发笑,却这样平静地想。
他砍下了她的右手,但她不能去怪他,因为他救了她。
毕竟他救了她。
江辞辞抬起了眼,双目黑而暗沉:“什么事?”
她的问话像是暗夜里落入水中的薄纸,没有激起任何浪花。靳岩刚沉默地站立着,没有出声,仿佛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却也沉默。
远处有海浪的声音,有月光的呼吸,有冷漠的天与地。
他们互相沉默了太久。江辞辞终于受不住这种无声的煎熬,她看着靳岩刚的眼睛,木然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手——”
又一次异口同声。
江辞辞深深吐出一口气:“我的手,它很好。除了废了之外,一切正常。”
字字带刺。仿佛不像她。
“除了这个之外,你如果没有别的想说的,就走吧。”
靳岩刚一下不错眼地盯着她,许久,竟然点了点头:“我确实,除此之外没什么想说的。”
江辞辞握紧了拳头,有点木然的恼火:“那你还待着干嘛,出去啊——”
“江辞辞。”
他朝她走近,在床旁,一米远的距离。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个冷淡而捉摸不透的人用这种平静的声线念出她的名字,她依然不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你就这样,不堪一击么?”
靳岩刚淡淡启口,每一个字在夜风里被无限放大。
江辞辞死死盯着他:“不堪一击?”
“对。不堪一击。”他回视她的目光:“从一开始,到现在。
“只知逞强,实则脆弱不堪。一遇到事情,便会被轻易击溃。”
他看向她的眼睛,黑而清澈,却仿佛不再像初见那般毫无顾忌的明亮,他静静道:“只是如此。”
江辞辞冲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身高差距太多,他甚至比她高出了两个头,她使力踮起脚尖才堪堪够着他衣领,江辞辞只有左手能用,便那样死死揪紧他的领口,靳岩刚被她一阵猛推,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墙面,他低下了头,看到江辞辞几近通红的双眼。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她离他极近,几乎算是贴至他身前,双目也死死盯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满心崩溃边缘汹涌异常的情绪全数倾倒。
“你凭什么!凭什么砍下我的手!你凭什么这样做!”她几乎是用吼的音量:“我让你杀了我的!我让你下手的!你为什么不杀?你为什么不做?
“什么组织,什么选择,什么活下来的概率——我统统都不管!我让你下手了靳岩刚!我让你杀了我的!你为什么不做!”
她狠狠掐住他的衣领,双目血红一片:“你到底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死要活那是我的事情!你凭什么为我决定!”
泪水来的如此突然,汹涌澎湃,无法止歇,江辞辞瞪大了眼睛,无数泪珠便从眼角悉悉索索滑落,砸向她伸出的左手,砸向他分明的锁骨。
咸咸涩涩,不知所谓。
她的手从他的衣领处滑了下来,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悄声无息地垂落。
“我明明让你……杀了我的啊……”
如果那时候就死去,会不会好一点?
她不知道。没有论据能去证明,没有机会能去实践。
可她想,大概是会轻松的。
因为她现在,觉得自己无比痛苦。
“江辞辞。”
她全身的气力都被这一通歇斯底里的叫喊所耗尽,人也快要落倒在地一般。靳岩刚伸出手,虚虚稳稳接住她。
下一秒,她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猛地推倒。
力气全无,重心不稳,她一头栽倒在身后柔软的床被上,抬起了头,正上方是俯下了身的靳岩刚。
他把她压倒在床,手按在她身侧的被单上,伏低了身,罩下一大片浓重的阴影。
“那你就去死。”他深深看进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现在,结束。”
“做得到么?”
江辞辞眨了眨眼。泪水没有停下,从她颊侧顺落而下,没入洁白的被单之间。
“做得到的话,现在就去。死亡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也看了那么多的尸体,还用我解释么?”
他的双眼在黑夜里亮得逼人,距离太近,她能清楚感知到他每一个字的发音带来前胸微微的鼓震。
她听见他说:“江辞辞。死是很容易的,从前是,现在更是。”
对啊。如果她想结束,是很轻易的事情。
从前就很容易,现在这个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死去的末世,更是容易。
活着有多艰难有多痛苦,死去就有多轻松有多简单。
明明是如此。
明明该是如此。
靳岩刚的手落在她的眼旁,没有任何意味的轻抚,转瞬即逝:“你长着这双眼睛,内心里却有一个弱小到不行的自己……你以为,你能凭借自己的好运气走到什么时候?”
好运气。
原来她一直都是好运气。
在学校,在S大桥,在避难中心,在研究所……她一次次凭借自己的好运气和小聪明化险为夷,但也到此为止了。
靳岩刚有什么错?
他救了她,尽了他的全力,甚至还付出了本不应该的代价,剩下的事情都是属于她的——珍惜这个机会活下去,或者是,去死。
仅此而已。
“活下去。”他再度开口,又一次替她做出了选择:“你不是还有很多要做到的事情,要见到的人么?”
泪水凝结。
江辞辞在满脸泪痕中笑出声音:“靳岩刚,我的右手没了,我这个样子,我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好好活下去?”
他盯着她的双眼:“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她勾起唇角,任凭泪水肆意:“不记得,完全不。”
别死在今天。
别死在我之前。
靳岩刚的黑发凌乱不堪,几绺垂落下来,轻晃在她眼前,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所有不知名、不知义的千思万绪,都能在这个夜晚,互相一并倾诉。
“死很容易,活下去很难。”
他最后开口:“如果你选的是后者,江辞辞,我会帮你。”
她听得见他的声音,比这个夜晚的海浪更清晰:“我会帮你,尽我所能。”
*
江辞辞起了个大早。
梳洗飞快,早饭也吃的飞快,因为靳岩刚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二人自昨晚怪异的争吵倾诉后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靳岩刚主动提出带她去见一个人,对她或许有帮助,而江辞辞也没那么死心眼地继续对他冷脸色,当然也自动失忆了昨晚那回想起来太过尴尬的“推倒”。
二人的关系忽然奇妙地和谐了起来,连秋蕾都发现了不对劲,左瞧瞧右瞅瞅都觉得有猫腻,但看着江辞辞主动提出想要出门走走,到底是心觉宽慰。
“你说要带我去见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去看了就知道。”靳岩刚淡淡道,瞥到了江辞辞不大乐意的表情,补充了一句:“说不清楚。”
门被打开,夏日极盛的亮光扑面而来,许久不曾感受过这么热烈的室外光照,江辞辞禁不住伸手去挡。
靳岩刚带她来到了外面,小岛的风和日光,都带着海浪的气息。
感受到这种气息包围了全身,就有一种奇异的舒畅感。
这是一块极大的沙地,远处竖有极大的遮阳伞。
伞面画着椰树,海滩度假风。
伞下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所以说啊,我当年那个准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嗯嗯嗯!”
“最烂的枪在我手中取得了最好的成绩,队伍里那些王八羔子,哪一个不是对我俯首称臣?”
“嗯嗯嗯!”
“你弗兰克叔叔是不是天下第一牛逼?”
“嗯嗯嗯!棒棒哒!”
“李。”靳岩刚淡淡出声。
“哈?”海滩遮阳伞下的人转过了头,大眼瞪小眼:“李什么李?我叫弗兰克·F·李!要跟你说几遍?”
“人我带来了,”靳岩刚理都没理他,只轻推了下江辞辞的肩膀:“在这。”
江辞辞整个人呆住。
花衬衫花裤衩的中年大叔,在巨大遮阳伞下,摘下了半个墨镜,挑着眉,看向她。
这还没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靳靳!!!!!!”
有什么娇小的身影飞速从她身旁掠过,像只小熊似的飞扑进江辞辞——身旁的靳岩刚怀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靳靳你回来啦!!!!!!!!”
靳岩刚身高近一米九,高大健壮远胜常人,而这样远胜常人的他,被这飞扑而来的“小熊”一撞,险些栽倒。
他站直了身子,把小熊稳稳当当举了起来,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嘴里却道:“你好,柠柠。”
“好好好!棒棒哒!”小熊柠柠被“举高高”非常开心,脸靠近靳岩刚木然如石的面庞一个劲狂蹭,蹭着蹭着看到了旁边的江辞辞,眉一扭,脸一愣,张口问道:“你是谁呀,小姐姐?”
“我……”江辞辞已经完全不知所措。
小熊被靳岩刚举高高的,还不忘一个劲朝她靠过来,绿豆大的眼珠儿滴溜溜转:“小姐姐!你好!我是柠柠!你是小靳靳的小姐姐吗?”
“你、你好,柠柠……我,我是江辞辞……”
“哇啊啊啊啊啊!!!!你也是柠柠!!!!!”
“啊……?”江辞辞呆住。
小熊朝她整个扑了过来,一把捧住她的脸:“你也是柠柠!ABB!!!ABB!!!”
“我……A……这……”
小熊才不管她满脸呆滞和错愕,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百里挑一的“ABB”,当然要抱住狂蹭。江辞辞被她飞扑抱住,揉弄的头晕眼花,靳岩刚在一旁看似面无表情,但眼神里有着江辞辞指天发誓不会搞错的揶揄和解脱。
她想起他出门前说的那句“说不清楚”——原来是这样吗!!!
弗兰克·L·李坐在沙滩椅上,翘高了腿,用睥睨天下的眼神打量了许久江辞辞,最终啧了一声,冲靳岩刚道:“就她?”
靳岩刚点了点头。
他指着被小熊柠柠缠住完全动弹不得的江辞辞,一字一句道:“你来教她,左手,用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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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B……
林美美在杀青后台狂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