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听不懂
科琳娜一时沉默了。
“这怎么可能！……”
失传了就是失传了啊, 她确实是变不出来的啊。
可她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伊恩却并不相信，“你的刀。”
科琳娜：“……”
嘤……
“好吧……”科琳娜硬着头皮, “可以试一试，不过如果实在做不出来的话……”
“只要理论上可以做出来, 技术上的问题总能够解决的。”伊恩说着，又对着科琳娜伸出了手。
科琳娜整个人都木了, “什么？”
“那把刀的图纸。”
科琳娜“哦”了一声, 从怀里掏了出来，重新递给了伊恩，“你不是……要我先给你做了连弩再给我做吗？”
伊恩拿过图纸, 在铸造台上铺开, “嗯，先看看。”
科琳娜看着伊恩有些僵硬的侧脸，微微笑了笑，想了想伊恩的要求，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也跟到了铸造台边上, “伊恩, 这一招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伊恩眼睫一颤，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科琳娜歪了歪头, 脸上流露出一丝冷笑, “德里克……”
伊恩微微撑大了眼睛。
科琳娜没想到还真的是德里克, 看来德里克这段时间有点闲, 正巧她手里有不少事情需要人去做。
比如说新麦种的筛选培育，比如说河蚌大规模养殖，再比如说，化肥。
她想要提高整个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的粮食产量, 开荒是比较直接的方式，如果今年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的农田面积能够翻番，也就基本意味着粮食产量也能够翻番了。
水利工程、新麦种的筛选培育都需要不少的时间，很可能一年两年的都看不出太大的效果。
提高粮食产量的另外一件利器就是化肥了。
科琳娜单手托腮，“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要交给放心的人做才行。”
不到一个小时，德里克就知道了自己被科琳娜又惦记上了的残酷事实。
他对化肥这个项目完全不感兴趣。
可是科琳娜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才刚刚有了一点点基础雏形的空气动力学和流体力学。
没错，当初科琳娜说了一点有关于空气动力学和流体力学的事情以后，就又把这个事情撇给了他。
他给伊恩出主意，也完全是出于对自己被抛弃后的强烈的愤怒。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就是个互相伤害的故事。
德里克在这头被化肥折磨的时候，科琳娜在铁匠铺也被各种铸铁机械动力学压榨着。
军工器械工坊出来的人大多都比较沉默，他们在军工器械工坊待了这么久，学得最多，学得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学会了什么时候该闭上嘴。
而原铁匠铺的那些学徒们显然要活泼多了。
领地内的人大多数都对科琳娜有着十分的好奇心，科琳娜可不仅仅是一个个高贵的贵族或者领主大人，她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神子的身份。
辛加堡内的人，谁没听说过神子的那些传闻啊。
可惜的是，神子大人实在是太低调了，她平日里几乎都待在那座城堡里不出门。
当然，哪怕她出门了，她身边也必定围绕着护卫她的卫兵，他们这些人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神子大人的。
谁都想不到神子大人会出现在铁匠铺里，与他们一起做工。
哪怕她第二日来的时候，换了一身旧的金银丝布的衣裳，她在整个铁匠铺中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科琳娜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一进入铁匠铺就开始工作了。
她先看了伊恩做的弩车模型。
虽然是一个模型，但伊恩完全是按照比例真实还原出来的，它是可以用来射击的。
弩车大概就是驽与车的结合体，也可以单纯理解成单兵弩的放大版。
一般来说，驽可以分为弓、弩臂、弩机三大部分。
华国最早的床弩发明于战国时期，自它被制作出来以后，便广泛地应用于各种作战中。其可怕的破甲能力和穿透能力，屡屡为军队带来胜利。
南北朝时，宋武帝刘裕曾用“万钧神弩”大败卢循、徐道覆的水军，他曾感叹：“军中多万钧神弩，所至莫不摧陷”，由此可见这种神兵的威力。
而弩车的杀伤力，主要就是看箭矢的射距、速度，和箭矢本身的锋利坚硬与否等等。
“箭矢是消耗性物品，自然不可能使用太好的金属材料铸造。”伊恩拿了自己的几张箭矢的设计图出来给科琳娜看。
科琳娜一边接过图纸，一边点头表示同意。
基本不可能用钢做箭矢，是否要用纯生铁打造都要打一个问号，得看现有的两座铁矿供不供得上，也得看这些生铁矿全部用在箭矢上，是不是合算。
合算很多时候比锋利更重要。
若是打一场就把整个领地给打破产了，那也太亏了。
“我看看驽臂。”
箭矢的动能来自于弩臂的弹性势能，弩臂上有个卡槽，弹性势能来自于射手拉弓上弦的做功。
每一次发射，射手都需要做一个拉弓上弦的动作。
如今，他们需要想办法让射手只拉一次弓，却能够连发十枚箭矢。
伊恩已经被这个问题卡了七八日了，没有一点进展。
他看向科琳娜，科琳娜看着那驽臂，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无可奈何。
铁匠铺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科琳娜这头。
看到科琳娜和伊恩两个人露出愁容，不少人跃跃欲试。
说不定他们可以呢？
若是能为神子大人解决难题，神子大人岂不是要对他们另眼相看？
欧内斯特作为铁匠铺的少东家，从小跟在克里斯托弗身边看着他炼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锤子，他就属于比较有信心的那一波人。
他忍不住靠了过去。
科琳娜和伊恩到底都没有赶他，就让他听。
科琳娜偶尔还会问一问欧内斯特，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欧内斯特能有什么想法？
他听了一会儿，自己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不少人围过去问他：
“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是材质不行吗？还是铸件模型不对？”
欧内斯特神色凄迷，“听不懂。”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欧内斯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拿起锤子，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将自己塞在铸造台上面的那只书包给翻了出来，翻出了里头的课本。
旁边的人没得到答案，还在催促他。
“到底什么意思嘛？”
欧内斯特用书挡住自己的脸，“就是听不懂，明明他们说的是迪恩语，可是连在一起我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众人：“……”
也有不信邪的，学着欧内斯特跑到两个人身边去旁听。
然后就一个一个跟着回来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欧内斯特的意思，确实是听不懂。
听都听不懂，还怎么解决问题？
众人一下子就萎靡了。
欧内斯特正想找个地方先治愈一下自己受伤的小心灵，就被养父克里斯托弗又叫了过去。
“过来搭把手。”
若是半个小时前，欧内斯特大概会欣喜若狂，不只是欧内斯特，铁匠铺内的任何一个人都会高兴得尖叫起来。
谁不想要跟在神子大人身边？
可是如今，欧内斯特内心却打起了退堂鼓。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养父克里斯托弗的身边，不等他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一柄重锤。
“动作怎么这么慢？快点，先把这个铸件打出来。”
欧内斯特被迫投入到了工作中。
而接下来的几天，如他一开始所料的那样，这里的工作实在是太痛苦了。
主要就是听不懂。
科琳娜和伊恩经常会需要他们父子两个帮着打造一些铸件，很多时候，他们都会画设计图给他们，但是首先设计图就很难看懂，两个人若是画得潦草些，那就跟看天书一样。
欧内斯特好歹上过学，如今他看图纸的水平比克里斯托弗还是要更强上一些的。
所以，看设计图的工作基本上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这可太可怕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打铁过。
当他铸造的第六个模具第七次出现问题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
欧内斯特看着走过来取铸件的科琳娜，缓缓地放下了锤子，“大人。”
科琳娜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失败的铸件，她正准备离开，就被欧内斯特叫住了，“嗯？”
“大人，我觉得我可能不行，我做不出来……”
他满脸的挫败，几乎不敢去看面前的铸造台，更不敢抬头看科琳娜。
打铁的艰苦早已习惯。
让他最无法面对的是面对问题，听不懂，听懂了也解决不了的无力感。
而且这样的无力感日复一日，哪怕暂时解决了眼前这个问题，还有新的问题在等着他，仿佛这种生活永远没有尽头，让人绝望。
他撑不住了。
科琳娜怔了一下，看着欧内斯特脸上疲惫又抗拒的神情，想了想道：“那就去休息一下吧，这几天辛苦了。”
欧内斯特愣住了，“大人？”
他以为科琳娜会教训他。
科琳娜又看向一旁的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还在铸造台前不断地捶打着手中的铸件。
他的身体非常健壮，只是这几天也操劳得有些狠了，眼下一片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身上早就被汗湿透了好几次，兽皮上甚至还浸出了一些白色的盐花。
她皱起眉头，随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克里斯托弗。”
克里斯托弗从铸造台中抬起头，“大人？”他放下锤子，用面前的兽皮围裙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你也去休息吧，歇上几天，另外再帮我找两个学徒过来。”
克里斯托弗没明白科琳娜的意思，“为什么要歇？”
一旁的欧内斯特脸红得快要滴血，头低得快要埋到胸口里去，不敢抬头看克里斯托弗。
科琳娜却也没提欧内斯特，声音温和，“这几日的工作强度太高了，人会累垮的。”
“那您呢？您也去休息吗？”
科琳娜怔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我不用，我也不用打铁，做的都是轻省的活计。”
克里斯托弗皱起眉头，“您的活计可不轻省，我看您才是真的疲惫……”
欧内斯特闻言，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看科琳娜的脸色。
科琳娜脸色确实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温柔，“好了，你们去歇两天吧，铁匠铺还需要有人主持，总不能我们几个都倒下吧？”
克里斯托弗倒是希望去休息的人是科琳娜，他来替科琳娜做剩下的工作。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行。
克里斯托弗叹了一口气，“那好吧，等我把这个铸件打完。”
他视线的余光瞥到欧内斯特，“欧内斯特，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干活呀！”
欧内斯特“唔”了一声，看着铸造台上的失败品，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好不容易等到克里斯托弗打完了手里那个铸件，他含糊地蒙混了过去，回到住处，倒头就睡。
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他躺了一会儿，竟然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一脸的沮丧。
……
虽然欧内斯特这几天都不用再打铁了，但是学还是要上的。
然而上学也不是多么美好的经历。
这些日子，他莫名其妙地跟埃尔伯特和亚历克这两个公子哥走到了一起。
之前他们也混在一起，不过当时埃尔伯特和亚历克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一个铜匠的养子就是位于最边缘的最不起眼的那个。
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亚历克身边的那些人全部都不见了，如今他们小团伙里面只剩下他们三个。
埃尔伯特和亚历克突然开始超级努力地念书，那拼命的架势远超之前他努力念书的时候，更不用说现在的他了，现在的他一看到书就想吐。
而他们似乎理所当然地将他归为了同类。
“亚历克，就让我睡一会儿吧，我今天真的一点都不想看书。”
亚历克也在为书上的例题苦恼着，闻言一愣，“不是你说的学习改变命运吗？”
欧内斯特处于一个极度怀疑人生的状态，趴在桌子上目光空洞，“学习或许可以改变命运，但或许我注定不适合学习。”
亚历克张大了嘴巴，这句话还能这么解释？
两个人的对话被坐在他们前面的人听了去，那人幸灾乐祸地转过头来，“怎么，终于服啦？承认学习改变不了命运啦？”
不远处，杰克等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他们立刻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怎么回事儿？”
坐在欧内斯特和亚历克前头的那人就将两个人的对话大声地复述了一遍，引得杰克等人全部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远处角落里，亚历克的哥哥弗朗西斯听到，看向弟弟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无奈。
安东尼第一个站起来，他脸上的得意几乎快要漫出来了，大声道：“不会吧？这才过了几天啊？欧内斯特，你这就说话就不算话啦？亚历克可全部都信了，等着用学习改变命运，自己挣一个男爵回来呢，你这个态度，让他怎么办啊，他的男爵爵位还作数吗？”
亚历克的脸都涨红了，“关你什么事？闭嘴！”
一旁有人补充道：“听说欧内斯特被赶出铁匠铺了。”
这个时候，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欧内斯特皱起眉头，“我没有被赶出铁匠铺。”
“不是领主大人把你赶出来了，不让你炼铁了吗？”
有旁人纠正道：“不是赶出铁匠铺，就是不让他跟在身边了，好像是看不懂图纸，做不出领主大人想要的东西来。”
那人看欧内斯特，“我说的对吗？”
欧内斯特坐在椅子上，看到教室中所有人朝着他这边看过来，脸涨得红得发紫，脑袋“嗡嗡”的响，可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
众人看到他脸上这个表情，一个个心里都了然了。
有人窃笑，“就这，还学习改变命运？……”
“笑死了哈哈。”
欧内斯特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听完那天的课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教室中走出来的，埃尔伯特和亚历克的安慰都绕不到他的耳朵里，他脑子里全是那一双双了然的眼睛。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铁匠铺的门口，走到了熟悉的炼铁炉前面。
他转过身就准备离开，却瞥到了不远处站在铸造台前的人影。
看到那个身影的那一瞬，他瞪大了眼睛。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是科琳娜，她正举着锤子打造铸件。
“叮、叮、叮……”
看得出来，她握着锤子的手不够有力，打了几下就得停下大喘气。
他的师弟靠过来，“是不是很可怕？领主大人竟然亲自在打铁。”
欧内斯特张了张嘴，他没说话，但这一幕确实足够惊悚。
师弟摇了摇头，叹口气，“我看这一次神子大人是不成的。”
欧内斯特收敛了脸上的惊色，忽然沉默下来，看向自己的小师弟。
师弟像是看懂了欧内斯特脸上的疑问，低声道：“都做了那么多天了，别说你和师傅做出来的铸件，就说领主大人和伊恩画的图纸，你看到没？都快堆满后面那屋子了……我看昨天两个人还烧了一大撂，烧都烧不完……”
欧内斯特闻言，再次将视线投到了科琳娜的身上。
这几日他每天都跟被追杀似的被那些图纸赶着跑，也就没留意身边的人和事，也不知道原来……
“他们画了那么多的图吗？”
“哎，你说，费这么多的力气和心血，要是最后真做不出来，领主大人岂不是很丢人？会哭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