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
下午晚些时候,他在休息室里遇到了柯林斯和马克思顿,听他们说加油进行得很顺利。就像柯林斯说的:“我们现在只需要点燃蓝色的导火索,然后撤退。”
“顺便问一句,”马克思顿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说过你从来没通过望远镜看过月球?我们一分钟后会去天文台。为什么不一起去呢?”
“我非常愿意——不过别告诉我你们也从来没看过她!”
马克思顿咧嘴笑了。
“就像雷说的那样,那会是一个‘非常一般的表演’。我碰巧非常熟悉月球,不过我怀疑星际中心有超过一半的人从没用过望远镜。主任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从事天文学研究十年,从没靠近过一个天文台。”
“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柯林斯非常认真地说,“我发现天文学家分成两类。第一类只在夜间活动,他们所有的工作时间都用来为那些距离非常遥远,也许不再存在的物体拍照。他们对太阳系不感兴趣,他们认为那是非常多余甚至不可谅解的事。在白天,你会发现他们在大石头下温暖干燥的地方睡觉。
“第二类人在更正常的时间工作,待在装满计算设备和小型电脑的办公室里。这使他们有很大的局限性。不过他们设法算出了大量那些被他们的同事拍下来的——可能不存在的——物体的精确的结果,他们和那些夜间守望者通过小纸条联系。
“这两类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从来不知道真正通过望远镜观察到什么,除非在他们精神极度失常的时候。不过,他们确实拍到了一些非常漂亮的照片。”
“我想,”马克思顿教授笑道,“那些夜间活动的人,现在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出现。我们走吧。”
月亮城的“天文台”主要是为技术人员的爱好而建的,那里业余的天文学爱好者比专业人士多得多。它由一组经过大幅度改造的木头活动房组成,可以装大约十二架从三英寸到十二英寸的各种孔径的望远镜。一个二十英寸的反射望远镜正在建设中,不过还得过几周才能完成。
看起来参观者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天文台,并充分地利用了它。很多人在各个活动房前充满希望排队等候,而不情愿的望远镜主人给他们两分钟的时间看一眼,再赔上临时的说明解释。当他们走出来去看一眼第四天的月亮时,他们没有为此讨价还价,他们现在放弃了亲自看一眼的愿望。
“真可惜他们不能每人收一英镑。”柯林斯看着长长的队伍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他们在收,”马克思顿教授回答道,“我们至少应该为贫穷的原子能工程师们设一个募捐箱。”
那架十二英寸的反射望远镜——唯一一架不属于私人而真正属于星际航行中心的望远镜——的圆顶关着,房子锁着。马克思顿教授掏出一串万能钥匙,一个一个地试验,直到把门打开。排得最近的队伍中立刻有人打乱次序,开始向他们拥来。
“对不起,”教授喊道,同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乱套了!”
“你的意思是说将会乱套吧。”柯林斯话中有话地说。
“我们能弄明白。”马克思顿回答,语气有些不敢肯定。
德克对这两个科学家的钦佩突然开始减弱了。
“你们不是要告诉我,”他说,“你们要在一点儿也不懂的情况下,冒险使用这样复杂而昂贵的设备吧?哎呀,那不就像一个根本不懂驾驶的人钻进汽车并试图开动一样吗!”
“天哪!”柯林斯抗议说,不过他的眼睛里微微闪了一下,“你认为这件事不复杂,是吗?如果你愿意这样理解,就把它比做自行车——而不要比做汽车!”
“那好,”德克反击道,“那就在事先没有任何练习的情况下试试骑自行车吧!”
柯林斯只是笑,同时继续观察操纵装置。他和教授交流了一会儿技术上的意见,这不再引起德克的注意,因为他看出他们对这架望远镜的了解并不比他多多少。
经过一番调试,望远镜转向了月球,现在正低垂在西南方很低的位置上。当两个工程师大饱眼福的时候,德克在后面耐心地等着。他似乎等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等烦了。
“是你们邀请我来的,不是吗?”他抗议说,“你们是不是忘了?”
“对不起,”柯林斯道歉说,同时显然很尴尬地让出了他的位置,“看看吧——用这个旋钮调整焦距。”
开始德克只能看到一片炫目的白色,上面到处是暗斑。他慢慢转动调焦旋钮,突然图像变得清晰而准确,就像那些优秀的蚀刻画作品。
新月的尖端在视野之外,所以他只能看到大半个月牙。月亮的边缘是一个标准的圆弧,没有任何不整齐的痕迹。可是白天和黑夜的分界线却是锯齿形的,在很多地方被山峰和高地断开了,它们长长的影子投在下面的平原上。几乎看不到他想看的大型环形山,他猜想它们中的大部分一定位于月球未被照亮的部分。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巨大椭圆形平原上,这使他不由想起干枯的海底。他猜那一定是月球的所谓海洋之一,不过很容易看得出,在他眼前这片寂静的土地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有水。除了有时像热气一样的波动使整个画面颤抖一下外,每一个细节都是清楚明亮的。月亮正在落入地平线上的薄雾中,图像被它穿过地球大气层时倾斜的、长达千里的通道干扰了。
在圆盘的黑暗区域中有一点,一组耀眼的光芒像烽火一样在月球的黑夜中闪耀。德克为此困惑了一会儿,后来他意识到他所看到的是提前捕捉到阳光的高山之巅,而几小时后曙光才能照到它们脚下的低地。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有人穷其一生观察在那个奇特的星球表面来回移动的阴影,它看起来那么近,然而,直到他这一代以前,却一直被作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的象征。他意识到一个人毕生都看不完它的美景:当你的目光变得更加有技巧,能够找到那些丰富的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细节时,就总会有新鲜的东西要看。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恼怒地抬起头。月球降到了圆顶下面:他不能再降低望远镜了。有人又打开了灯,他看见柯林斯和马克思顿正在朝他咧嘴笑。
“我希望你已经看到了所有你想看的。”教授说,“我们每人看了十分钟——你在那儿看了二十五分钟,当月亮落山时,我非常高兴!”
“明天我们发射‘普罗米修斯’号。我说‘我们’,是因为我发现我不可能再袖手旁观,扮演一个不偏不倚的观众角色。地球上没有一个人能那样做:几个小时之内将要发生的事情,将会影响所有人的生活,从即将降生于世到生命走到尽头的人。
“有人曾经把人类描绘成还没有学会造船艺术的岛上民族。越过海洋望去,我们能看到其他小岛。有史以来,我们就对它们充满好奇与猜测。现在,一百万年后qi书+奇书-齐书,我们造出了第一艘简单的独木舟。明天我们将看着它起航,穿过珊瑚礁,消失在地平线上。
“今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月球上闪光的山峰和巨大的黑色平原。利德克和他的同伴们将要停驻将近一周的地方还看不见,那里还要等上三四天太阳才会升起。不过它的夜晚一定会超乎想象的明亮,因为在它的天空中,地球将会超过半圆形。
“我很想知道利德克、里查兹和泰恩是怎么度过他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夜的?当然,他们会把他们的所有事务整理好,然后就无事可做了。他们是在放松、听音乐、读书——还是只是在睡觉?”
这些事情詹姆斯?里查兹都没有做。他和他的朋友们坐在休息室,慢慢地认真地喝着酒,给他们讲有趣的故事逗他们开心,他的故事是关于那些疯疯癫癫的心理学家为验证他是否正常而做的测试,还有如果不正常,该采取什么措施的。最大的一部分——也是最感兴趣的——听众正是他所讥笑的心理学家们。他们让他谈到了午夜,然后他们让他上床睡觉。做这件事用了六个人。
皮埃尔?利德克在飞船外度过了这一夜,看着“阿尔法”上进行的燃料蒸发测试。对他的出现几乎没人说什么,不过尽管人们时不时婉转地暗示他,却没人能使他离开。就在午夜前,主任来了,温和地发了一顿火,然后用他自己的私车送他回去,并严令觉。于是利德克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就躺在床上看《人间喜剧》。
只有刘易斯?泰恩——严谨理性的泰恩——以人们所期待的方式,度过他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夜。他在桌前坐了数个小时,准备着草稿。他撕掉了一个又一个草稿,直到深夜才完成。他用规矩的普通书法誊写他花费了很多心思的那封信。然后他把它封好,贴上了一张整齐的小纸条:亲爱的马克思顿教授:如果我不能回来,希望您能帮我把这封信寄出,我将非常感谢。
您忠实的,L.泰恩他把信和纸条都放在一个大信封里,信封上写着马克思顿收。然后他捧起厚厚的关于备选飞行轨道的文件,开始在页边的空白上用铅笔做笔记。
他又处于正常状态了。
天刚亮,罗伯特爵士期待的消息就被高速的邮政专机送到了,今天晚些时候,这架飞机还将把登陆电影胶片送回欧洲。那是一个简要的官方备忘录,只签了两个词的首字母,不过就是没有文件头上的“唐宁街10号”字样的帮助,全世界的人也都能认出来是谁签的。然而它不完全是一份正式文件,因为在这些大写字母下面,相同一只手写下了:“祝好运!”
当马克思顿教授几分钟后过来时,罗伯特爵士把文件递给他,没说一句话。这个美国人慢慢地把它读完,舒了一口气。
“好了,鲍勃。”他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该轮到那些政治家了——不过我们得一直在后面推动他们。”
“还没有我所担心的那么困难。自从广岛事件后,政治家们已经知道重视我们了。”
“这份计划在联合国大会前什么时候能被提出?”
“大约在一个月之内,那时英美两国政府将会正式提议,‘所有未被人类以外的生物占领的行星或天体,等等,都被认为是所有人可以自由进入的国际区域,不允许任何主权国家宣称这些天体为自己所有或开辟……’,等等。”
“那提议的星际委员会呢?”
“那只能稍后再作讨论了。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达成第一阶段协议。既然我们的政府已经正式通过了这个计划——今天下午收音机里就会广播——我们就可以开始拼命地游说了。你最擅长这种事——你能按我们第一份声明的词句写一个简短的演讲稿,以便利德克从月球上广播吗?要强调天文学的观点和企图把民族主义带入太空的愚蠢。你在起飞前就能写完吗?你不能写完也没关系,只是如果我们得广播原稿的话,会泄露得太快。”
“好的——我会让政治专家审阅草稿,然后照例交给你润色。不过我想这次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辞藻。作为来自月球的第一条消息,它本身就具有足够的心理冲击力!”
以前澳大利亚沙漠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过这么大的人口密度。整个晚上一直有来自阿德莱德和珀斯的专列到达,上千辆小汽车和私人飞机停在发射轨道的两旁。奇q i sh u 9 9.сom书吉普车不断地在一公里宽的安全区内来回巡逻,向那些过于好奇的参观者喊话促其离开。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越过五公里标志,在这一点上,就是天上盘旋的飞机也得戛然而止。
“普罗米修斯”号在刚刚升起的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奇妙的影子远远地投射到沙漠深处。到目前为止,她看起来只是一个金属物件,但最终她会具有生命,并等待着去实现她的缔造者的梦想。当德克和他的同伴们到达时,宇航员们已经登上飞船了。为了新闻影片和电视的拍摄,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但没有正式讲话。如果需要的话,三周之后可以再搞。
轨道沿线的扬声器中以平静的、交谈般的语调播出:“设备检查完成,发射发电机以半速运转,一小时后发射。”
这些话从远处的扬声器穿过沙漠扩散开,声音越来越低:“一小时后发射——小时发射——发射——发射——发射……”直到消失在西北方。
“我想我们最好进入阵地。”马克思顿教授说,“开过人群要花很长时间。好好看一眼‘阿尔法’吧——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广播员又开始说话,不过这次他的话不是对他们说的。德克意识到他的耳朵里好像听到有关世界范围的介绍。
“所有的声波台站都为发射做好准备。苏门答腊岛,印度,伊朗——让我们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得到你们的读数。”
沙漠中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冲入天空,后面留下一条纯白的水汽尾迹,像用尺子画的一样直。德克看到,当平流层的风吹散了它时,那长长的乳白色烟柱开始弯曲盘旋。
“气象火箭,”柯林斯回答了他没有说出的问题。“我们的航线上有一连串这样的火箭,所以我们能知道到大气层顶层这一路上的气压和温度情况。在起飞前,如果前面有什么异常,‘贝塔’的飞行员会得到警报。利德克没有这样的烦恼。在外层空间根本没有气候!”
细长的火箭带着五十公斤的设备,在亚洲上空穿过平流层飞向宇宙。它们的燃料在飞行的前几秒中就会消耗殆尽,不过它们的速度非常快,可以使它们到达离地球一百公里的高空。当它们上升时——有些在阳光下,有些仍然在黑暗中——它们向地球发回持续不断的无线电脉冲,它们会被接收、解译并传送到澳大利亚。不久它们会打开降落伞落回地球,大多数都会被找到并被再次利用。其他不那么幸运的,会落进大海,或者也许会在婆罗洲的丛林中作为部落之神结束生命。
尾声
沿着拥挤而且粗糙不平的路行驶三英里花了将近二十分钟,马克思顿教授不止一次绕道进入他自己规定的禁止入内的无人区。当他们到达五公里标志处时,汽车和人的密度达到了最大——突然终止在红色柱子组成的栅栏前。
这里用旧的包装箱搭了一个小台子,而这临时看台已经被罗伯特?德温特爵士和他的几位助手占据了。德克感兴趣地看到,哈塞尔和科林顿也在。他很想知道,他们的大脑里流过的是什么。
主任不时对着扩音器做些评论,他周围有一两台便携式发射机。德克本以为能看到大量的设备,这时有些失望。他意识到所有的技术操作都在其他地方进行着,而这里只是观测点。
“还有二十五分钟,”扬声器里说,“发射发电机现将以全速运转。主网络上的所有雷达跟踪站和天文台将处于待命状态。”
从那个不高的台子上,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发射轨道。右边是乱糟糟的人群,远处是机场低矮的建筑。地平线上的“普罗米修斯”号清楚易见,阳光时而照到她的侧面,就像镜子般闪光。
“还有十五分钟。”
利德克和他的同伴们一定正躺在那些古怪的椅子里,等待它们在第一次加速时的倾斜。不过想到当飞船在距地球那么高的地方分离时,他们将有一个小时无事可做,真是有些奇特。开始阶段的所有责任都肩负在“贝塔”的飞行员身上,他在这次行动中的工作只能得到很少的荣誉——尽管他只是重复他以前已经做了十几次的事。
“还有十分钟,提醒所有飞机注意它们的安全规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时代即将老去,而另一个时代即将获得新生。扬声器中突然传出的没有感**彩的声音,使德克回想起三十三年前的那个早晨,奇Qīsuu.сom书那时另一组科学家站在另一片沙漠上,准备释放赋予太阳的能量。
“还有五分钟,所有大型电力负载都要卸掉。内部电路将马上被切断。”
巨大的沉默降临到人群中来,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地平线上那对闪光的机翼。附近的人群中有一个小孩被这过分的安静吓得哭了起来。
“还有一分钟。警报火箭起飞。”
从左边远处空旷的沙漠上传出嗖的一声巨响,一条参差不齐的深红色火焰开始慢慢在天空飘散开。一些正缓缓向前飞行的直升机匆忙掉转了方向。
“自动起飞控制器开始运转。同步定时信号发生器——开始!”
当线路转换时响了一声,扬声器里传出长距离静电干扰的微弱干扰声。接着突然在沙漠上空传出隆隆声,这声音以其令人熟悉的方式响起,没有什么出乎人们的意料。
在半个地球以外的威斯敏斯特,大笨钟正在准备敲响报时。
德克看了一眼马克思顿教授,看见他也完全惊呆了。但是主任的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德克想起,半个世纪以来,全世界的英国人一直在收音机旁等待来自那片他们可能再也看不到的陆地的声音。他突然有一个想法,在近期或者遥远的将来,其他背井离乡的人会在陌生的行星上听同样的钟声穿越深不可测的太空响彻宇宙。当最后一刻的钟声消失殆尽,迅速扩散的寂静似乎充满了整个沙漠,只剩下远处一个又一个扬声器越来越弱的回响声。突然,时间的第一次敲击声在沙漠上空爆响,在整个等待的世界上空响起。扬声器线路突然被切断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普罗米修斯”号仍然像一只巨大的金属飞蛾一样静静地趴在地上。德克看到她的机翼和地平线之间的距离比以前小了一点儿,一分钟后他可以非常清楚地辨识出,飞船在向他移动的过程中膨胀着。越来越快,“普罗米修斯”号在一片不可思议的绝对的寂静中沿着轨道冲了过来。看起来只有一分钟,它就到了他旁边,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它的后面看到光滑的闪闪发光的尖头的“阿尔法”。当飞船冲入左边空旷的沙漠时,他只听到了它穿过空气时嗖嗖的响声。就是那声音也是非常微弱的,而电动弹射器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然后“普罗米修斯”号就静静地逐渐消失在了远方。
几秒钟之后,沉默就被像一千条瀑布从一英里高悬崖上流下般的喧嚣声打破了。他们周围的天空似乎在晃动和颤抖着,“普罗米修斯”号已经消失在滚滚的烟雾中。(奇*书*网^.^整*理*提*供)在那团烟雾的中心,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发出的刺眼的光芒,如果没有中间的烟雾,肉眼一分钟也忍受不了。烟雾渐渐散去,喷气发动机的轰鸣声随着距离的拉大也变得柔和了。这时德克能够看到,他一直通过半睁的眼睛看着的太阳边缘不再紧贴着地球表面,它正在坚定而有力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普罗米修斯”号脱离了她的发射平台,正在将会引领她进入宇宙的世界范围的轨道上攀升。
那刺眼的白色火焰逐渐缩小,消失在空阔的天空中。有一会儿,正在分离的喷气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在天空回响,后来它也消失了,被盘旋的飞机的噪音淹没了。
德克几乎没注意到当生命又回到他身后的沙漠上时,人群发出的喊声。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幅他永远不会彻底忘掉的画面——那个孤独的小岛消失在无边无际、没有人航行过的大海中的情景。
它是无边无际的,它也许是无限大的——但它不再是没有人去过的。越过环礁湖,越过友好的珊瑚礁屏障,第一艘单薄的船只正向驶往广阔的大海,去探寻未知的危险与奇迹。
德克?亚力克森,曾经是芝加哥大学的社会历史学教授,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他桌子上的大包裹。他费力地解了半天精致的包装。之后,那本书呈现在他眼前,就像三天前刚刚离开印刷机时一样整洁漂亮。
他静静地看了几分钟,手指在封面上抚摸着。他的眼神飘到了放着前五卷书的书架上。它们等了很多年,等待这最后一卷的加入。
亚力克森教授站起来,拿着新到的书走向书架。细心的观察者会注意到他的步伐非常不同寻常:它非常富有弹性,让人想不到那是一个接近六十岁的人的步伐。他把那本书放在其他五卷书旁边,然后一动不动地站了好长时间,盯着那几卷书排成的小小的队伍。
装帧和字体搭配得很好——他对这点非常挑剔——这一套书是赏心悦目的。他的工作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这本书上,既然这项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就很满足了。可是意识到他的工作已经完成时,他感到精神上极大的空虚。
他又拿出第六卷书,走回他的办公桌。他没有心情立刻开始查找印刷错误,他知道那是一定会存在的。无论如何,它们很快就会引起他的注意。
他翻开这卷书皮有些僵硬,不易翻动的书,浏览着各章的标题,当他翻到“勘误表——Ⅰ-Ⅴ卷”时,微微退缩了一下。尽管他犯了一些本可以避免的错误——但总的来说,他没有造成什么危害。最后十年的时间很不容易。名字出现在最后的索引中的几百人中,有些人没有得到他的赞美,不过没有人谴责过他不适当的偏见。他相信不会有人猜测,这个情节复杂的长篇故事中的人物,有谁是他的私人朋友。
他翻到了卷首的插图——他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普罗米修斯”号停在那儿,等候着决定她命运的时刻。他自己站在人群的左边,一位面前仍有毕生工作要做的年轻人。这是一位年轻人,尽管那时他还不知道,已经被判了死刑。
亚力克森教授走到他书房的窗口,遥望着外面的夜色。到目前为止,这景色还没有被楼群挡住,他希望能一直保持这样,那样他就可以经常看到太阳在离市区十五英里远的山上缓缓地升起。
已经是午夜了,但是一贯在那些巨大的斜坡上洒下的白色光芒,将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在山峰的上空,星光没有闪烁,他仍然感到奇怪。再高些呢……亚力克森教授把头向后靠去,眯起眼睛看着那个他再也不能回去的炫目的白色世界。今夜特别明亮,因为几乎整个北半球都被光彩夺目的云层覆盖着。只有非洲和地中海地区天气阴沉。他想起在那些云层下面正是冬天。虽然穿过二十五万英里的空间看去,那些云那么美丽和耀眼,可是在它们覆盖下没有阳光的土地将是灰蒙蒙的一片。
春夏秋冬——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当他签完他的协议后,他就和这一切告别了。那是一个严格的协议,但也是个公平的协议。他与波浪和白云告别了,与风和彩虹告别了,与蓝天和夏夜漫长的黄昏也告别了。作为交换,他得到了无限期的缓刑。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与马克思顿、柯林斯还有其他人关于航天飞行对人类的价值的无休止的争论。他们的预言有些已经实现了,也有些没有实现——不过对他而言,他们完全证明了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马修斯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是对的,穿越宇宙所带来的巨大的好处是无法预见的。
十多年前,心脏科专家曾说过他只能再活三年,但就在那时,月球基地上伟大的医学发现救了他。在六分之一的重力下,人的体重不到三十磅,在地球上已经衰竭的心脏在这里仍然能强壮地工作很多年。甚至有这样的可能性——它所涉及的社会问题几乎令人恐惧——那就是在月球上人类的寿命会比在地球上长很多。
宇航学以远比人们所预料的快得多的速度,带给人们最大、最意想不到的好处。在这亚平宁山脉的转弯处,地球之外的第一座城市中,五千个远离家乡的人过着快乐而有效的生活,在这里可以免受他们自己的星球致命重力的伤害。总有一天,他们会重新建起他们留在地球上的一切;就是现在,路两旁种着雪松的中央大街也是若干年后会呈现的美景的一个很好的榜样。亚力克森教授希望他能活到第二个更大的透明圆顶在北边三英里远处建成的时候,去看看海德公园的建筑。
在月球各处,生命又活跃起来。在十亿年前,这里曾经出现过生命,后来灭绝了。这次它不会衰落了,因为它是几个世纪内就会奔涌到最远的行星的正在上涨的浪潮的一部分。
亚力克森教授的手指又一次拂过维克托?哈塞尔很多年前送给他的那片火星砂岩。有一天,如果他愿意,他可能会去那个陌生的小星球,很快就会造出当火星离地球最近的时候,三周就能到达的飞船。他已经换过一个星球了,如果他厌倦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地球,他可能会再换一次。在云层的包裹下,地球正在告别二十世纪。当午夜即将降临到地球上各地时,在那些灯火通明的城市中,人们一定正在等待第一声钟声敲响的那个时刻,它将宣告永远告别过去一年和过去一个世纪。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一百年,也不大可能再有。一个又一个的屏障崩塌了,人们头脑中最后的国界被一扫而空。在这个世纪开始时,人类在准备着征服天空;当它结束时,人类正在火星上积聚力量,准备向更远的行星飞跃。只有金星还不能靠近,因为还没有造出那样的飞船,还不能在它阳光明媚的半球和黑暗笼罩的半球之间终年狂吹的对流风中降落。在只有五百英里远的地方,雷达屏幕上已经显示出那些流动的云彩下面的大陆和海洋的图像——金星取代火星成为了太阳系中最大的谜。
当亚力克森教授向即将结束的世纪致意时,他没有感到一丝遗憾:未来充满了太多的奇迹与希望。骄傲的飞船将再次飞向未知的陆地,孕育新的文明世界,它们在未来的几个时代之后,会超过原来的世界。向新的星球的冲锋,将会打破毒害了人们差不多半个世纪的令人窒息的约束。屏障被打破了,人们可以把他们的精力转向外面的星球,而不再在他们内部争斗。
脱离了第二个黑暗时代的恐惧与痛苦,摆脱了——噢,希望是永远!——贝尔森和广岛的阴影,世界正迎向它最辉煌的日出。五百年后,文艺复兴时代又出现了。在漫长的月球黑夜之后,将出现在亚平宁山脉的上空的黎明,会和现在的时代一样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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