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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坐在沙滩上遐想古老而未知的世界,忽而想起了盖茨比,他第一次见到黛熙家码头末端的绿灯时,肯定也感到万分惊喜。他走过漫漫长路才来到这片蓝色的港湾,肯定觉得梦想已经离得非常近,几乎伸出手就能够抓得到。他所不知道的是,梦想已经落在他身后,落在纽约以西那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落在黑暗夜幕下连绵不绝的美国原野上。(第174页)

    第一盏绿灯象征对梦想的追求,第二盏象征对梦想的实现,第三盏象征对梦想的超越,为整部小说构建了非常完美的对称结构。这种不着痕迹的安排在文学作品中是很罕见的,所以连仅把菲茨杰拉德视为普通作家的同时代评论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形式感也有所完善”。

    在我看来,《了不起的盖茨比》在语言层面最杰出的成就,是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哪怕在长达数十万字的小说中,我们也很难找出如此之多特征鲜明的人物:执着落寞的杰伊·盖茨比、虚荣自私的黛熙·布坎南、谨慎自省的尼克·卡拉威、傲慢吝啬的汤姆·布坎南、高傲冷淡的乔丹·贝克、刁蛮势利的梅朵·威尔逊、软弱本分的乔治·威尔逊、阴险虚伪的梅耶·沃夫希姆,甚至连只出现两次的凯瑟琳,也呈现出她的多面性:俗气妖艳,却又知道分寸。其实小说和绘画在艺术手法上是相通的。真正高明的画作要表达某个对象,总是重点刻画其最突出的特征,而其他地方则不多加描摹,甚至留白,比如中国古代的山水或者花鸟画,这样透露出来的美感,往往是面面俱到的摄影作品无法比拟的。真正高明的小说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是如此,菲兹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就呈现出这种知白守黑的至高境界。比如形容汤姆·布坎南的吝啬,他是这么写的:

    过了片刻,汤姆站起来,开始用毛巾把那瓶尚未打开的威士忌包起来。

    “想来点这玩意吗?乔丹?……尼克,你呢?”

    我没有回答。

    “尼克,你呢?”他又问。

    “什么?”

    “想来点吗?”

    “不了……我刚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第131页)

    在这段文字之前,黛熙和汤姆夫妇邀请盖茨比、尼克和乔丹到她家吃午饭,饭后五人到纽约市区散心,汤姆在家带了一瓶威士忌。接着盖茨比和汤姆在广场酒店的房间里摊牌,就谁才是黛熙的真爱大吵了一通。随后黛熙和盖茨比先行离开,轮到汤姆、尼克和乔丹要走的时候,阔绰到让尼克惊叹“很难想象竟然有同龄人会富裕到这种程度”(第009页)的汤姆居然还不忘把这瓶威士忌带回家,同时又要装作大方地问乔丹和尼克想不想喝。这寥寥数笔,真是将汤姆·布坎南的吝啬刻画得入木三分。而菲兹杰拉德对主角的描写就更不用说了,总是落寞地冷眼旁观其他人在自家花园里恣意狂欢的盖茨比早已是美国文学中最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