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质问
听?着他眼也不眨地说出“杀”这种话, 苏织儿蓦然有些慎得慌。
就像她先前感受到的一般,萧煜如今虽对她和绥儿很好,可?他的心依然很冷, 甚至于?暴戾弑杀。
苏织儿也不知究竟是那毒逐渐侵吞腐蚀他的作?用, 还是过往那些残酷的经?历令他变得冷血无?情,虽他表面温柔, 有时候泄露出的神色, 说出的话却总隐隐让苏织儿觉得他很可怕,甚至于?判若两人。
她知道, 此时只消她点一点头,萧煜真的做得出来。
她朱唇微抿,思忖片刻, 却是问道:“陛下?觉得,范大人当初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萧煜闻言笑意微敛,“这些事,你又何必去管, 你只需知晓,当初就是因为他,才?害得我们分开,不是吗?”
的确是, 可?……
苏织儿低垂下?眼眸,没有说话,萧煜似是看出她的心思,道:“我知你心软,无?妨, 此事我自会处理。”
说罢,他将怀中的绥儿交给她, 站起了?身,苏织儿见状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急切道:“陛下?,若范大人真做了?那些事,我同陛下?一样,对他切齿痛恨,但无?论如何,范大人……罪不至死……”
她说出这话,实则关心的并非范奕,而是他,她不想让他因着仇恨而徒增杀孽。
萧煜定?定?看了?她许久,少顷,柔声答:“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置。”
苏织儿抱着绥儿,点了?点头,可?望着萧煜离开的背影,她仍是忍不住忧虑地蹙起了?眉。
那厢,回到御书房后,萧煜示意高祉安将候在外头的范奕召了?进来。
范奕疾步入内,徐徐施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萧煜坐在那张楠木书案前,眼睫微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范大人此番处理南方旱情得宜,着实有功,你想朕怎么赏你?”
范奕闻言谦逊道:“陛下?谬赞了?,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微臣不过是完成了?陛下?交托的职务罢了?。”
听?着他这一番话,萧煜勾唇笑了?笑,“范大人清正廉明,克己奉公?,听?说那些受灾的百姓都称你为青天……”
言至此,他唇角的笑意复又渐渐消散,眸中染上几分冷意,“可?既得范大人这般善气迎人,缘何当初要使那般卑鄙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女子!”
站在底下?的范奕身子骤然一颤,紧接着就听?那坐在高位之上男人以无?比冷沉的声音道:“范大人应当知道,朕召你回来,是要同你说什么吧?”
范奕垂下?眼睫,略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早在突然收到召他回京的旨意时,他便已隐约猜到了?一些。
后临近京城,听?到关于?那个入宫为妃的毅国?公?嫡女和陛下?之间的种种传闻,他便明白,此番他大抵是逃不掉了?。
打当初做下?那一切,范奕就有预感,这两人将来终究会再见,而他的所?作?所?为也总有一天会彻底败露。
他低身,再一拱手。
“是……微臣来时已然有了?心理准备。”他并未辩解,也并未有丝毫隐瞒,反是痛痛快快将一切如数道出,“陛下?猜得不错,苏……云妃娘娘当初离开,都是微臣一手造成的。”
对范奕而言,他当初的目的达成,他心愿已了?,已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是微臣利用云妃娘娘的良善,以先前的邸报欺骗于?她,说苏老太太和苏家二爷恐很快便会被斩首,让她赶去见上最后一面,还以恐会连累陛下?为由,诱使她亲手写下?了?那封和离书……”
看着他毫不愧意,反是用一种坦然的语气道出这些话,萧煜掩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其上条条青筋迸起,他拼命压制住那沸腾的血液中泛起的杀意,努力以相对平静的语气道:“那藏在草屋中的银两,莫不是你……”
“是微臣。”范奕承认得极其干脆,甚至于?眸光定?定?地看着萧煜,一字一句道,“微臣觉得既是做了?,便得做绝,只有彻底斩断陛下?的希望,才?能让陛下?心甘情愿回到京城!”
看着他这一副理所?当然,逼不得已,不得不为的态度,萧煜赫然冷笑一声,心底腾盛的暴怒再也压制不住,随着利剑出鞘的声响。
下?一刻,一柄长?剑便陡然抵在了?范奕喉间。
范奕呼吸一滞,眼看着面前人双眸猩红,咬牙切齿地对着他低吼道:“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将她自朕的身边赶走,你分明也知,她是朕的希望!”
正是苏织儿的离开,让本?已重新感受到生活滋味的他万念俱灰,复又变成了?行尸走肉,甚至较之从前变得更阴鸷狠厉,冷血无?情。
范奕不会明白,他当初的举止不是逼走了?苏织儿,而是逼死了?他萧煜那颗本?已恢复了?温度和跳动的心。
范奕看了?眼那近在咫尺,仿佛随时能划破他脆弱脖颈的剑,稍稍定?了?定?神,“当时,有了?云妃娘娘的陛下?已然安于?那般平淡的日子,而且就算陛下?回了?京城,云妃娘娘也会成为陛下?的软肋,成为陛下?成就大业,登基御极路上的阻碍,微臣觉得,陛下?不该有这样的软肋……”
他从不后悔自己所?为,虽说他的确对不起苏织儿,但正如他当初所?想,他是为了?大澂的百姓,为了?江山社稷。
而事实证明,他确实是对的,萧煜回京后,不但解决了?科举舞弊一事,为天下?文人讨回了?公?道,而且自他登基后,整治了?大澂的不少乱象。
范奕仍坚定?地觉得自己没有选错。
若非他当初之举,萧煜又怎会决绝地扫平一切障碍,坐上这个位置。
“哼,你倒是挺替朕着想。”
看着他这副义正辞严的样子,萧煜眉宇间的冷意更深,“那你可?曾想过,如果当年她不走,朕带着她回了?京城,在那般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她亦可?能是逼迫朕振作?出手的存在,你同样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也许那般,苏织儿不会被他伤害吃那么多苦,也许他们的孩子能从出生开始就健康快乐地在爹娘膝下?长?大。
可?范奕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苏织儿是一切的阻碍,固执地觉得只有苏织儿离开才?能得以解决,却没有想过,也许当初让所?有事顺势发?展,最终萧煜也会走上他希望他走的这条路。
“且先不论那些,范大人当初逼走她,可?曾考虑过她一个手无?寸铁,第一次远行的女子会在路上遭遇什么,会不会遇到歹人,会不会有生命之危,范大人可?能不知,她那时……腹中还怀着朕的孩子!”
每道一句,萧煜周身的戾气就浓重几分,他紧盯着范奕的眼睛,一点点剥出他“大义”之举下?的卑劣本?质。
“范大人为天下?百姓考虑,就可?以毫不手软地牺牲一个弱女子吗!她难道便不是大澂的百姓了?吗!若她当初不是在半途遇上了?自家的祖母,而是一群害她性命的贼人,一尸两命,那如今站在这里?的范大人你还会觉得自己当初所?为丝毫没错吗!”
萧煜句句振聋发?聩,让范奕双眸圆睁震在原地,丝毫无?法反驳,许久,他双膝一曲,伏跪在地,只道出一句,“微臣……任凭陛下?责罚……”
“责罚,责罚你又有何用,难道罚了?你一切便能重头来过吗!”
萧煜死死握着手中的剑,因着震怒整个人不住地颤着,“范奕,朕真的很想一剑杀了?你,想将你抽筋剥骨,五马分尸,可?朕不能……朕答应了?她,即便你做了?那样的事,她仍是在替你求情,你该庆幸因为她,你还能活着走出这个皇宫。”
范奕闻言难以置信地看了?萧煜一眼,眸光微颤,终是露出了?些许愧意,“是微臣……对不起云妃娘娘……”
萧煜几乎控制不住想将那剑刺入范奕胸口?的冲动,只能一遍遍想着苏织儿对他说的话,末了?,咬牙一把?将剑丢开,他面色阴鸷,深深凝视着伏跪在他脚下?的范奕,沉了?沉呼吸,缓缓开口?。
“范奕,若你真觉得对不起她,便好生听?清楚朕接下?来说的话……”
这日的晚膳,萧煜并未来云秀宫用,但唯恐苏织儿惦记,还是遣了?小成子过来,道他还有些事要处置,教?他们不必等。
苏织儿便抱着绥儿,喂他吃了?饭,在小榻上陪他玩了?一会儿后,就由胡姑姑帮着擦了?身,在床上睡下?。
打绥儿进宫后,苏织儿每日都与他睡在一块儿,不过哄睡孩子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直到近亥时,始终精力极好,在床上闹腾许久的绥儿才?终于?萌生了?些许睡意。
苏织儿将他哄睡着,方才?疲惫地睡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间,她总觉得身侧坐了?一个人,将她身上滑落的衾被往上拉了?拉,夜里?照顾绥儿,她本?就警醒,故而一下?便睁开了?眼睛。
即便面朝绥儿的方向向内而躺,她仍是瞬间就觉出这人是谁。
毕竟他也不是头一次在深夜的时候来了?,只是前几日她都闭上眼睛,故意装作?没发?现。
但这回,她转过了?身,低声唤道:“陛下?。”
萧煜见状面露歉意,“朕吵醒你了??”
“没有。”苏织儿摇了?摇头,坐起了?身,问道,“陛下?审完范大人了??”
萧煜薄唇微抿,好一会儿才?自喉间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陛下?如何处置的范大人?”苏织儿又问。
看着她一副愁眉紧锁,担忧的模样,萧煜答:“放心,我没杀他,我……我下?旨将他贬到了?一个极为荒僻的地方,恐怕他要在那里?度过一辈子了?……”
言毕,他揉了?揉苏织儿的脑袋,“往后不必再想起此人,免得让自己生气,你且睡吧,朕先走了?。”
见他起身欲离开,苏织儿急急喊了?他一声,自后头牢牢抱住了?他的腰,清晰地感受到他身子一僵,“陛下?不留下?来吗?这床大,睡得下?三个人……”
“我……”萧煜折首,嗫嚅半晌道,“御书房还有些奏折没有处理完,我还得再去一趟,就不留下?来了?……”
他的迟疑太过明显,苏织儿哪里?听?不出来他根本?就是在扯谎,她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陛下?的病……好些了?吗?”
这话她想问很久了?。
绥儿进宫后,他几乎日日都来云秀宫,丝毫不见他有毒发?的迹象,可?分明高祉安先前说,他毒发?得格外频繁……
“嗯,是好多了?。”萧煜冲着苏织儿点了?点头,“赵睦最近的药似乎有些成效,发?病的次数比从前少了?不少。”
苏织儿死死盯着他的脸,试图找出他撒谎的痕迹,可?他答这话时确实神色自然,不像骗她。
“那便好。”她笑了?笑。
“你白天夜里?的带绥儿辛苦,早些睡吧。”
苏织儿眼见萧煜说罢,略有些粗糙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旋即垂首温柔而又缠绵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我走了?。”
她坐在床榻上,隔着轻薄的床帐看着他离开,自他们解开误会后,他便不再对她言辞刻薄,盛气凌人,反是小心翼翼,温柔体贴。
但不知怎的,他越是这样,苏织儿心里?就越不安地厉害。
那人的背影分明高大健壮,可?苏织儿却觉得他很脆弱单薄,就像一碰就碎的水中月,虚无?缥缈,好似会随时消失一般。
想着想着,苏织儿眉间笼上的愁云愈发?浓重,少顷,她拼命摇了?摇头。
不会的,他很好,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出了?云秀宫后,萧煜的脚步越来越快。
“赵睦来了?吗?”他转头问紧跟在旁的高祉安。
“来了?。”高祉安恭敬地答,“赵太医已在辰安殿候了?好一会儿了?。”
萧煜点点头,抿唇神色颇有些凝重,及至辰安殿,他挥退所?有宫人,只将赵睦一人留下?。
赵睦打开带来的药箱,取出他的针包,看动作?已然十分娴熟,然取出针消毒罢,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萧煜时,他却是维持着举着手臂的动作?,像是在犹豫什么。
然很快,他耳畔便响起那道冷沉的嗓音,“在迟疑什么?还不落针!”
“陛下?,可?……”赵睦紧蹙着眉头,“微臣先前也说过了?,这针并不宜施得太频繁……短短五日,陛下?这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