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暖睡鸳鸯(三)(1 / 1)

晚莺娇 春潭砚 2562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第31章 春暖睡鸳鸯(三)

  阳光透过窗纱打下来, 一半落到十七公主身上,一半散在苏供奉眼中。

  那双本就转盼流光的眸子,忽明忽暗, 像秋天被树枝暗影覆盖的湖面, 愈发深邃。

  茜雪抿口茶,气还是气,但又气不了那么久,也不知为何就是信他,反而不担心和亲之事。

  “苏供奉, 这件事没完, 我能记一辈子。”别过脸去,目光落在青枝屏上,对面人的脸不能瞧,瞅一眼便要丢了魂,道:“你要办不好, 我就让陛下夺你的官,打入死牢。”

  苏泽兰笑,“死牢臣又不是没去过,不足为惧, 公主想点别的惩罚。”

  人生在世,性命攸关, 连死牢都不怕之人,她能有什么办法。

  “没想到供奉视死如归啊,那我问你,这一生可有过惧怕之事?”

  对方想了想, 站起身, 将公主手中的琉璃盏放回去, 慢条斯理,“殿下,臣这一生还没过半呢,之前倒真没发现可怕之事,以后可保不准。”

  茜雪噗嗤一乐,手捻着坠满珍珠的披帛,歪头道:“供奉说得对,供奉还年轻着呢,不该一生一生的说,只不过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万事万物都不过心,将来又有什么可怕。”

  “臣怕殿下啊——”单膝跪在榻边,一字一顿道:“殿下没发现吗?”

  “你怕我!”茜雪差点气乐,“你若是怕我,还能有胆子私自上奏要招驸马,我年纪虽小也还不至于傻吧。”

  “怕分很多种,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他用眸子找她的眼睛,温柔又耐心: “臣怕的有很多,最怕公主一时冲动去和亲,南楚人野蛮凶残,公主从小长在宫闱中如何受得了,臣知公主有悲天悯人之心,但无畏牺牲实在不值当。”

  神色认真,不像搪塞之言,她多少能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但亦不愿意妥协,这一点绝不退让。

  茜雪神色一凝,露出大棠公主的骄傲,“苏供奉,我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臣明白,臣就是要一点时间。”

  “只怕南楚等不了。”

  “殿下——”他直起身子,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鼻尖似要碰到一起,海棠香气扑面而来,茜雪压在榻边的指尖不由得抖了抖,听苏泽兰继续说:“请殿下信臣,这件事就交给臣来办。”

  “若是……不成呢。”她叹息地问,实在离得太近,想挪一下又像被禁锢地动不了,闻着花香,偷偷垂眸,心猿意马。

  “若是不成——”他重复着她的话,没有片刻犹豫,“就像臣当初做下的承诺,与殿下一起去草原。”

  她不由得抬头,看他鸦青色睫毛落下浓密阴影,心里一忖,“好!就此立誓,大丈夫言而有信,若违背诺言,咱们都不得善终。”

  莫名红了脸,语气焦急,仿佛不说定对方就会改主意似地,忐忑不已。

  苏泽兰唇角上扬,小公主发毒誓好似上断头台,紧张兮兮又很可爱,轻声道:“臣遵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殿下就不用应这个誓了,若有违背,臣一个人不得善终。”说着捡把折扇来,晃了晃,云淡风轻地问:“公主热不热,晚饭在这里用吗?”

  不得善终说得和闹着玩似地,果然进过死牢的人就是不一样,她都感觉不能信他了。

  “供奉这里有好东西,我就留下。”笑着把折扇夺过来,装模作样叹口气,“反正等你以后在外面开府,还不知能蹭上几顿饭,近日承香殿的吃食一日不如一日,难以下咽。”

  “应该是一日比一日更讲究吧。”笑着吩咐侍女倒茶,又端来让公主漱口,“刚才西域来的酥太甜,殿下以后记得经常用清茶漱口,想到臣这里吃饭还不容易,谁还敢拦住公主。”

  “供奉的屋子建在哪里,定下来了吗?”茜雪一边漱口一边问:“依我说东边就很好,从太和门偷溜出去特别方便,一天跑三次都不嫌多。”

  苏泽兰拿帕子给她擦嘴,笑了笑,“东边住的都是皇亲国戚,我一个小小的翰林供奉哪里能去,再说陛下恩准我开府,本就不符合规制,臣可不想惹众怒,还想多留条命,再侍奉公主几年。”

  茜雪细细琢磨一下,歪头笑,“要么去西边,也不算远,反正可以骑马。”

  “西边也不行,全是三省六部高级官员的地方。”

  “那你能去哪儿!”

  “南边的乌衣巷。”

  乌衣巷是翰林学子住所的聚集地,他身为翰林院里的人,选此最为合适,不张扬还应景,唯一不便之处就是离皇宫太远,骑马少说两个时辰。

  茜雪满脸失望。

  苏泽兰晓得她扫兴,回到卧房,变戏法地掏出一盒细粉来,“公主拿回去早晚洁牙时用,以后保管少疼些。”

  茜雪接过金丝螺钿盒,满眼诧异,“洁牙粉,又是供奉自己做的?”

  小女孩就是好哄,一下子眉飞色舞。

  苏泽兰坐在旁边,慢悠悠地:“石膏四两,香附一两,白芷,甘松,山柰,藿香,沉香,零陵香,川芎各二钱半,防风五钱,细辛二钱五分①,研成细末就好了。”

  茜雪吐舌头,“你老人家可别在这里报学名,我一点儿也听不懂,记不下。”

  对方眉间微蹙,很快又松开,抿唇道:“公主自然不用记,我们这些老人家无事可做,才琢磨没用的东西。”

  这还是第一次听对方承认自己老,她忘记自己无意间提了好几句老人家,乐得捂嘴笑。

  语气冷淡,隐约透着一丝不愿意,苏供奉也有如此别扭的时候,这样最好,终于活生生起来,多亲昵,她愈发喜欢了。

  “供奉怎么会老呢,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呐!不——比我还年少呢。”茜雪勾头来看他,乖得很,“供奉是心灵手巧,什么都会,显得我笨得很。”

  “公主怎么会笨。”他的眸子又软起来,也不知为何竟会闹脾气,难道真因为一个老字,自己本来就老了啊,何况一个经历过生死大事的人,还怕老吗——抿唇自嘲地笑了下, “这些都是下人做的活,小殿下不需要懂,我家里没几口人,后来又去书坊做工才学一些,用来解闷吧。”

  茜雪从没琢磨过对方家事,宫里传闻众多,分不清真假,她不愿意揭他伤疤,只要让供奉难过之事,一丁点儿也不想提。

  这会儿人家自顾自说起来,小公主反而不知所措,没敢搭话。

  恰巧矅竺手里拿着几朵粉嫩樱花,进屋仔细插进六棱青瓷花瓶,送过来,“公主,供奉,奴看今年的花特别好,这樱花开得多早啊。”

  幸亏得到转移话题的机会,她忙附和:“是啊,往年都是上巳节后才开。”

  苏泽兰挥手示意小太监出去,拿花剪摆弄起樱花枝,长长短短在手中翻飞,继续道:“臣最喜欢金陵的花,每年春天都比别处开得早,姹紫嫣红,满山遍野,小殿下还没去过金陵吧,那是臣的故乡。”

  慢悠悠语气,显然没有绕开往事的打算。

  茜雪慌乱地嗯了声:“我——挺想去供奉家乡,都说金陵人杰地灵,肯定特别美。”

  “是挺好,臣也想带小殿下去,只不过臣是无家之人,没法尽地主之谊,但可以与公主到处走走。”

  他说无家两个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窗外的天气一样,好比人受了伤却笑着说半点儿也不痛,惹得茜雪越发疼惜。

  从小备受宠爱的十七公主,压根不懂无家的滋味,不懂就爱胡思乱想,任思绪飘散得乱七八糟,倒比正主还伤心了。

  “供奉——”她忽地抓住对方手臂,险些把手中的青瓷花瓶打碎,还好苏泽兰一下子接住,抬眸瞧小殿下眼波流转地望着自己,里面全是一缕缕心碎,像搁着刀片似地,“供奉,我就是你的亲人,你说过——我像妹妹,像女儿,那咱们从此就做一家人,茜雪就是供奉的家。”

  他愣了愣,好奇这番感叹从何而来,“公主说什么?”

  茜雪满脑子都是不忍,急赤白脸又说了遍。

  这回轮到苏泽兰笑了,前几天还嘴硬说不做女儿和妹妹,如今自己急急认了,小殿下还真是一会儿一变。

  对于他这种人,有家无家早就没什么要紧。

  “我怎么敢高攀公主。”他倒端起来,偷偷藏住眼尾笑意,低声道:“不过——如果臣真有这个荣幸,能有个小殿下这般可爱的女儿,也是修来的福气。”

  茜雪扭过头,说出去的话,泼出的水去,心里不舒服也没办法,嗫喏着:“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她咬着嘴唇,瞧光落下的阴影在雕梅花石板砖上打转,寻思这下不只是恩人啦,自己还认了个爹。

  有苦说不出,对方还夸她可爱,可爱这种话,不都是没什么好处讲,才用来搪塞人嘛!

  苏泽兰垂眸理着樱花,笑而不语,半晌问:“殿下,过几日上巳节去渭河边踏青吗?”

  作者有话说:

  ①这个方子是真的,取自哪里忘了,你们可以试试,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