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少年(1 / 1)

将军,有妖气[重生] 秋白鸽 8438 汉字|1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2章 少年

  南风楼前颇为热闹, 或是南风楼的恩客,或是姑娘小倌均好奇地向这边看来。

  青楼教坊做的是夜间的生意,白日无聊, 是以姑娘小倌三两扎堆, 窃窃谈论了起来, 目光不时往几人这边飘来。

  之前搭讪霍长婴的那个女子, 见事不对,便悄声避开。

  此时南风楼门前, 红绸灯笼招摇,四个人相对站立,本是对峙之势,却因一方势头太过强盛而显出一种压迫感。

  萧铎背负长剑,将霍长婴揽在怀中, 尽是维护之态。

  男人的掌心带着温暖的热力,从霍长婴的腰间一路暖至心头, 莫名生出一丝悸动来,令他耳尖微微发热。

  霍长婴不在地扭了下腰,萧铎握在其腰间大掌却没有放松半分。

  手下用了用力将不老实的霍长婴禁锢在怀里,萧铎锐利的目光扫向那男人, 声音冰冷:“卢庭彦卢公子, 不知令尊是否曾警告过你。”

  眼前这位,便是卢靖远唯一的嫡子——卢庭彦,流连花丛浪荡成性,且男女不忌, 是永安城中有名的纨绔。

  卢庭彦认出萧将军, 他心下猛然一惊,面色微白, 因宿醉而昏沉的头脑登时清明。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卢庭彦干笑道:“误会误会,”说着又强自扯开话题看向霍长婴,试探道:“这位竟是萧将军的妻子么?”

  卢庭彦一双眼睛不要命似得在霍长婴身上来回打量,目光停在少年被衣领遮掩的脖颈间,眯了眯眼道:“可能是在下孤陋寡闻,似乎……似乎没听说晋国公府有过喜事?”

  这话说的失礼又冒犯,即便是卢靖远在此处,面对盛怒之下的萧铎也不敢再三挑衅,可这位卢公子却好似没发觉萧将军的怒气般。

  萧铎面沉如铁,凌冽的目光瞪视向卢庭彦,背脊干将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怒气,嗡鸣颤动。

  卢庭彦喉结滚动了下,下意识摸摸脖颈,眼前男人的目光太过狠戾,仿佛下一刻便会拔剑出鞘,只取他人头,连忙噤声。

  萧铎眉头紧锁,不欲再同这位纨绔纠缠,呼哨一打,追电便哒哒跑了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拉起霍长婴稳稳环抱在身前。

  “今日之事,令尊那里我不会多言,”萧铎如刀的目光警告般扫向卢公子身边的小倌,沉声道:“也请卢公子好自为之。”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那名叫竹颜的少年在触及萧铎眸光时,向卢庭彦身后缩了缩,神情怯怯。

  神骏疾驰而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黑色光影。

  “公,公子,”竹颜在卢庭彦身后细弱,拍着自己单薄的胸脯道:“那位便是萧铎萧将军么?真是……好生吓人。”

  卢庭彦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指尖还残留着那位将军夫人臂弯间柔韧的触感,细长的眼睛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您……还回府么?”

  等到竹颜细细弱弱地再唤了声,卢庭彦才回过神儿来。

  他唇角扯出一道玩世不恭的痞笑,揽上竹颜肩膀,半醉半醒道:“大白天就碰上个晦气事儿,回去还指不定被老头儿怎么念叨,”

  说罢,卢庭彦大袖一挥笑道:“今儿不回了!”伸手勾了勾小少年青涩的下巴,将人往楼里带:“走走走,给本公子唱首曲儿,陪爷再乐呵乐呵。”

  竹颜笑着半推半就应是,洒下一片迷醉欢笑。

  追电奔出了平康坊,便放缓了马蹄,溜溜达达地走在坊间道路上,不时甩甩尾巴。

  冬阳温暖,两人却一路无话。

  被萧铎环在身前的霍长婴还在为方才的那一丝悸动而困惑,却明显感到身后男人强自压抑着的怒意。

  他抿了抿唇,不知怎么竟然自觉有些理亏,却也不知是为何,霍长婴想了下还是开口打破沉默道:“方才那位卢公子,是……哪个卢公子?”

  萧铎侧头看了眼怀中少年,只见霍长婴面上难得有些紧张,好似怕自己生气般眼睛看别处,若在平素,他都能想象到,此时长婴唇角翘起嘲笑自己的模样。

  如今竟难得安静。

  想着萧铎心头猛地揉了下,天知道方才他牵马出巷口却不见人影时,心中是何等惊惧,而当好容易寻到人时,却见长婴正被人轻薄,他心头翻涌起的怒火也不知是对长婴,还是对自己。

  真想把长婴藏起来,再也不让任何人瞧见。

  萧铎暗自握紧了缰绳,叹口气道:“卢庭彦是卢靖远的嫡子,往常也只是有些浪荡名声,不知为何,近日来竟迷恋上男色,日日留连南风楼,且毫不避讳,”

  “只怕是从此断了仕途,他父亲也许还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霍长婴垂眸,指节发白,无意识摩挲着缰绳,萧铎果然明白断袖龙阳乃是大殷朝中大忌,他明明应该高兴,可不知怎么心头却生出些酸涩,只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将军!”

  两人间气氛一时有些沉寂,忽然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声音夹杂在急促马蹄声中传来。

  是赵程。

  “吁——”赵程拉紧缰绳,停在两人不远处,抱拳恭敬道:“刘府尹妻儿已经接回,现已暂时安置在国公府。”

  “途中可遇到阻碍?”萧铎问道。

  “兄弟们幸好去的及时,当时人都被赶到悬崖边了,”赵程面有不甘道:“而且,袭击刘府尹妻儿的竟都是死士,被兄弟们拿下后,发觉事情败露全都服毒自尽了,尸体之上也没有丝毫线索。”

  萧铎眉头紧锁,面上浮显出凝重之色。

  方才还在头脑间的胡思乱想登时消散,霍长婴拍了拍男人手臂,压低声音耳语道:“那日我瞧见刘府尹的魂魄时,他告知我些一事,需得找刘夫人配合。”

  萧铎不疑有他微一点头,扬鞭打马,一路疾驰回了国公府。

  花厅中,萧绮罗和一个容貌温驯的女子正等在那里,那女子和萧家姐姐差不多的年纪,因神色凄楚而面色煞白,显得更加憔悴几分。

  一侧的萧绮罗不时安慰几句。

  见几人过来,那女子忙起身,一双眼睛红肿未消,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萧绮罗起身道:“既然你们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谈话了,我先去后院看看念君和小刘麒。”

  那女人冲萧绮罗连声道谢后,便看向赵程。

  跟在两人身后的赵程会意,忙道:“这位是刘府尹的夫人,”又看向萧铎和霍长婴道:“刘夫人,这便是萧将军和,和……”他磕巴了一下,平素兄弟们一起喊着夫人夫人的,也没个顾忌,可这位常姑娘,其实说起来,也确然还未正式进门。

  萧铎扫了挠头的赵程一眼,手臂虚虚地环在霍长婴腰侧,无比自然道:“是在下内人。”

  赵程见自家主子都这般说,忙咧嘴笑着应道:“对对对,是夫人。”

  霍长婴:“……”

  刘夫人是个温柔和煦的闺阁女子,又沉浸在夫君离世的悲痛中,没注意几人之间的异样,忙欠身问好,霍长婴有些尴尬地学着刘夫人的模样,跟着回了一礼。

  萧铎瞧见长婴这般模样,心头那些不悦一扫而空。

  京兆尹衙门已暂时查封,原本负责查案的主要官员被杀,朝中一时还未抽调出人手。

  萧铎想了下道:“过几日,恐怕会传夫人去大理寺问话,这件案子也要上报,今日不是正式问话,只希望夫人告知些刘府尹近日来的异常。”

  毕竟萧铎不是专职办案的官员。

  霍长婴看了眼男人,萧铎会意,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刘夫人点点头,略微沉吟道:“若说异常,便是他那日回来后,急匆匆地赶我和麒儿回娘家,我问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他只说衙门有事走不开,我虽心里疑惑,但郎君的话却不敢不听,”

  想了想刘夫人又补充道:“郎君近日来虽然时常不安,经常自己在书房待到深夜,但是我一直以为他是为了案件而烦忧,却,却没想到……”

  她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她强忍着眼泪道:“我与郎君相识于微末,那时他还只是个地方小官,后来一步步走到了这个位子,”刘夫人拿帕子抹眼泪,“永安城权贵那么多,这些年郎君左右为难,生怕开罪了哪个惹不起的,”

  “还不如早年在乡下安静和乐,虽也曾受过地方豪强胁迫,也好过在天子脚下却将命都丢了……”

  刘夫人刚刚受到丧夫之痛,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一段话说着说着便有些颠三倒四。

  孩子年幼,娘家又无权无势,霍长婴心头不忍,便柔声安慰了句,“刘夫人节哀,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刘夫人抬头看眼霍长婴,忍着泪水,目光虽然茫然,却不空洞,她喃喃道:“对,我还有麒儿要照顾,他那么小,还不知道他父亲已经不在了。”

  霍长婴看她一眼,心中叹息,身为女子最伟大的便是为人母时的坚强,似乎什么苦难都能抗下。

  待到刘夫人情绪稍稍稳定,霍长婴和萧铎交换个眼神,便柔声问道:“夫人可还记得,刘府尹是否曾将什么放在了夫人这里?”

  刘夫人拿着帕子擦拭眼角的动作一顿,惊疑道:“你知道什么?”她说这话时,眼中多了些戒备,身体不自觉绷紧坐直了起来。

  霍长婴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也不多言,只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刘夫人听后身体一震,眼圈儿登时变得通红,泪水又涌了出来。

  “郎君的确有东西让我收着,”

  她迟疑而戒备地看眼萧铎,后又想起两人之间的关系,放下心来,抿了抿唇下定决定般道:“是把钥匙,但我也不知这是哪儿的钥匙,钥匙一直是郎君保管,但不知为何在我临走前,他要将钥匙给我,还,还说了那些话。”

  霍长婴沉思片刻,看向刘夫人的眼睛道:“那么,刘夫人可知其中有何秘密,刘府尹才要将钥匙交于你保管?”

  “秘密?”

  刘夫人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红肿的眼中满是疑惑,似乎是想不通这和自己丈夫的死因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霍长婴看眼萧铎,男人也正好看向他,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刘夫人将钥匙交给了霍长婴,并且又告知了一个方位,便说再也不知其他,之后便由下人引着去后院看自家儿子了。

  霍长婴将钥匙握在手中,铜锁钥匙与普通的没有分别,闭了闭眼,却没有发现半分妖气,他眉头蹙了下,缓缓睁开眼。

  看来,是他想错了,本以为之前那只操纵傀儡的妖会藏在京兆尹府中,如今看来,这把钥匙中藏着的,怕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侧,萧铎看着霍长婴垂眸蹙眉的神情,问道:“有妖?”

  霍长婴摇了摇头,眼睛仍在仔细看着那柄钥匙,“将军晚上来我房里吧。”

  萧铎:“……”

  心头一跳,虽这几日两人常在同宿一屋,但此时话从长婴口中说出,莫名让他心头一阵发热,萧铎眼睛看着廊柱,声音有些干涩:“怎么?”

  霍长婴还沉浸在思考中,没注意男人的表情,此刻听男人声音不似往常,疑惑抬头。

  想说什么,他余光看到周围仆妇,念及此话不便光明正大说出,便只得凑近到萧铎耳边,扬起唇角佯装调笑道:“夜探鸡鸣寺。”声音却异常认真,方才刘夫人告知他的,便是鸡鸣寺。

  男人侧脸线条刚毅,此时微微有些窘迫,霍长婴本想要真的调笑几句,后又想起什么,面上黯然一闪而过,正要退开。

  忽的,腰间一紧,男人长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

  霍长婴重心不稳,被男人大力一扯,唇角堪堪擦过男人的下颌。

  这几日公务繁忙,萧铎下颌长出细小的胡茬还未清理,微扎的触感顺着敏感的唇瓣,直挠向人的心尖,在霍长婴的心底泛起一阵麻痒,忘了将人推开。

  萧铎看着被自己禁锢在怀中少年,一时忘了反应,他方才只是看到树丛后人影,理智还未清醒,手下动作已先行,少年的唇边柔软而微凉,虽一触即分,却带着醉人的悸动,直击内心,在那波澜不惊的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久难平静。

  一时间,两人皆是愣住。

  “哎呦,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一道爽朗女声带着些揶揄,在两人身后响起,打破两人间脸红心跳的氛围。

  萧绮罗瞧着面红耳赤的两人,唇角忍笑,却还装出长辈的样子,蹙眉道:“要亲热回房去,想怎样便怎样。”

  霍长婴尴尬地从萧铎怀中退出,又听见萧绮罗此话,面上刚褪去的热力再次蒸腾起来。

  萧铎也在唇边握拳干咳一声,掩饰面上的不自然。

  “刘麟那孩子我先让他住在念君的院子里了,刘夫人先安置在我那儿,”萧绮罗见两人不好意思,便也不在打趣儿,说起安排来:“再过几天便是除夕,刘府尹父母早亡,刘夫人娘家路远,恐怕他们娘俩要在国公府过年了。”

  萧铎对此没有异议,点头道:“劳烦长姐操心了。”

  萧绮罗不在意摆摆手:“我常日无聊,正好有事打发时间,”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眼神在霍长婴身上扫了下,又看向萧铎道:“父亲估摸这两天便要回来,你……”

  她话语未尽,萧铎便已听出言外之意。

  霍长婴见萧铎这般谨慎,心中也微微忐忑起来,国公爷哪儿是萧家姐姐这般好蒙骗的。

  他儿时虽然见过萧家姐姐几面,但这位国公爷却常年不见人影,府中一应事务都是管家老陶在打理,百姓虽说晋国公庸碌只知游山玩水,但霍长婴心中明白,若真是无能之辈,历三朝而不倒的晋国公府如何能交到萧铎父亲手中。

  这位国公爷,必定是个有大智慧的。

  想着,霍长婴又未免后悔起来,当初只为行事便宜,他便答应萧铎的提议,如今看来自己真是自私至极,若身份一旦被人揭露,不仅是萧铎,甚至是整个晋国公府都会被他连累。

  只是当初,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只是把自己当做过客,妖捉完了,便能像往常一般,抽身里开,毫不犹豫。

  而现在……

  霍长婴低低叹息一声,想起方才被萧铎箍在怀中,那险险擦过皮肤的一吻,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情绪。

  刘府尹妻儿暂时安置在国公府偏院,有禁军值守,霍长婴又在院子四周贴上了符咒,寻常妖物不能靠近。

  两人晚间吃饭完,便回到房中,将门反锁,装作人还在屋内的样子。

  霍长婴贴近萧铎,勾唇捏咒,转瞬间两人便出现在晋国公府后门外的小巷内。

  见到萧铎有些惊讶,霍长婴便解释道:“同那日在鸡鸣寺时的隐身匿迹的小把戏一般,只不过多带了一个人,”好似知晓萧铎在想什么,霍长婴接着解释道:“我的修为有限,只能堪堪维持这后院到巷口的距离,再远……怕只有师父才可以。”

  霍长婴眼神暗了暗,在心中叹口气,师父他老人家究竟给他出了一道怎样的难题?

  等他回过神来,等候多时的赵程已带着几名心腹悄声赶至。

  月上中天,永安城陷入沉睡之中。

  一道像是怀中抱着个人般的黑影略过月下永安的屋脊,那黑影身后紧跟着数道人影。

  坊巷中,更夫打个哈欠,挠挠头继续打更,没注意身后屋脊之上的异样。

  鸡鸣寺,后山。

  古刹幽深,隆冬夜里寒冷异常。

  霍长婴拍了拍萧铎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这一路轻功奔来,赵程等人都在微微喘息,何况抱着自己的萧铎。

  萧铎有些留恋地将人放下,却没多少气喘。

  霍长婴深深的看了眼萧铎,暗自赞叹了下长风将军过人的体力。

  按照刘夫人指引的方位,几人四处查看,在一株古松下,发现了刘夫人口中的石块,赵程等人掘土,等触到一处坚硬之物便停手。

  ——是一个木盒子。

  书本大小,霍长婴将掌心覆在其中,修为流转,不出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妖邪之气。

  他松口气,接着月光将钥匙插|进铜锁间试了试,确定就是刘遇藏起之物,便同萧铎将木匣收好。

  萧铎揽住霍长婴,示意赵程等人跟上。

  提气飞身,转瞬间便已消失在永安城的重重夜色之中。

  晋国公府,后院。

  两人回到房中,坐到桌前,将木匣打开,没有上次从净元大师禅房中拿出的木匣机关难开。

  钥匙在铜锁中轻轻一转,发出轻微的响动,铜锁便开了。

  霍长婴笑了声,没好气道:“若没有什么惊天秘密,我倒真想将刘遇从幽冥司挖出来,好好问问。”

  此件案件涉及牵连之大,若大张旗鼓,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加之不知刘遇私藏了何种秘密,两人只得称夜将东西拿回来,本也担心有陷阱等着他们,萧铎不放心还叫上了赵程他们。

  如此折腾了一夜,倒是有惊无险。

  霍长婴看眼萧铎,男人接连几日都没有睡好觉,面上虽没明显疲惫之色,但他不知怎的,就是莫名有些……心疼。

  萧铎不多言,曲起手指碰了下一侧小炉上温着的茶壶,发现壶中水还热着,便倒了一杯递给霍长婴,“先喝杯热茶。”少年手掌冰凉,一路走来他放在怀中都捂不热。

  霍长婴将杯子捂在手心中,暖意滑到心底。

  屋内灯火通明。

  两人将盒子内的东西拿出,发现竟然是数十封书信。

  霍长婴拆开信封,飞快浏览数十封书信,而后递给男人,揉了下眼睛:“萧铎你看看,我怎么发现我似乎将识得的字都还给先生了?”心说,难道是他常年与符咒为伴,习惯了鬼画符般字迹,正常文字,竟不识得了。

  萧铎接过书信,一封封看过去,发现并非是霍长婴不识字。

  “是密语。”他放下信件。

  霍长婴眉心一跳,疑惑道:“刘遇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竟是他生死后都不能说的,只能借助书信传达。

  萧铎摇头表示不知,他又拿去书信一封封看去,书信新旧程度不同,有些已经微微泛黄,萧铎看着眉头忽的越拧越紧,飞快地将数十封书信一次排开,蹙眉沉思片刻,忽然一个念头滑过心底。

  “萧,萧铎?”

  霍长婴看向男人凝重的面色,眯了眯眼问道:“你是看出了什么了么?”

  萧铎半晌不语,忽而猝然转头凝视向霍长婴,道:“九年前的事情,你究竟还记得多少?”

  霍长婴心下一惊,他当然知道萧铎问的是当年霍家的事情,蹙眉道:“这件案子竟与九年前的事情有关?”

  萧铎定定看他一眼,只将信件依次排开,从旧到新,信封虽无甚异样,但是每封信的落款处都会标出时间。

  这也是唯一能看懂的地方。

  也就是说,刘遇和那人通信最密集的时间,便是九年前。

  而九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自是不必言明。

  萧铎见霍长婴垂眸不语,便又道:“还记得,刘家小姐说她是在什么时候来永安城的么?”

  霍长婴抬头看向萧铎,有些惊愕。

  “也是九年前,”萧铎面上有些不忍,还是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都是巧合么?”

  这些年他虽常常悲痛欲绝,霍家的宅子都要护住,但那件板上钉钉的案子,他连丝毫证明霍家清白的证据都找不出,加之那时年幼,只比霍长婴年长几岁的他,也是无能为力。

  等他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子,成为皇上身边人时,才发现,霍家的事,早就如同烟尘般消失在大殷的重重卷宗中,摸不到任何头绪。

  可他却分明感到,那件事,有人在背后操控,有时候他甚至产生,即便是陛下也无能为力的错觉。

  如今却不知为何,这件事不知被谁牵起了线头,从阴暗的角落里,重新翻了出来。

  “长婴,你想要查下去么?”

  少年面色已经发白,萧铎将掌心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沉声道:“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霍长婴心乱如麻,脑海中的记忆混乱不堪,一会儿闪过霍母慈爱的面容,一会儿又变成霍父看着他时复杂的神色,还会有他和萧铎儿时相伴的景象,一段段,就像乱麻般纠缠在一起。

  期间,甚至还会夹杂着前世的记忆。

  永安沦陷,皇城溃散,父皇战死,母后用一柄长剑抹了脖子。

  无边无际的雪地,叛贼带着嘲弄的语气,将冰冷的长刀刺进他的心口。

  霍长婴只觉额角隐隐抽痛,他喃喃道:“九年前,我跟着师父离开霍家,再听见霍家的消息时,便是一年后在安西,”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侧头蹙眉心跳如擂鼓,额头间青筋逐渐显露出来,“官府公文说,说霍家因罪入狱,满门抄斩……”

  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迟疑,哪里的公文,他和师父一介平民如何能看到?即便能看到,公文之上又如何不写明霍家获罪的原因呢?

  坊巷里的打更的声传来,似乎裹挟着凌冽的寒风,一声一声,缥缈而模糊。

  霍长婴猝然抬手按在额间,仿佛有尖锐利器随着打更声的节奏,一下下敲击在脑海中,要将他的头颅生生撕裂开来!

  “——啊!”

  额头青筋突突直跳,霍长婴额头渗出层层冷汗,他一手按住额头,一手紧紧握住桌沿,手背青筋暴起,原本易容缩骨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头脑中的钝痛,骨节喀拉喀拉暴长,陡然拔高数寸。

  “长婴!”

  萧铎惊呼一声,将痛苦挣扎的少年抱在怀中,眸中满是焦躁的心疼,他不停抚着少年紧绷的背脊,一遍遍贴在人耳边道:“别想了,咱们别想了。”

  霍长婴神志恍惚,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压制着的东西被自己强自扯出,抽筋断骨般的泼天疼痛一波一波席卷着他的理智。

  他用力呼吸,努力闭了闭眼又睁开,周围世界都在旋转,眼前萧铎担忧心痛的神情逐渐模糊,视线聚焦再散开,恍惚间,男人的面容骤然变换成十几岁的青涩少年。

  鼻间,似乎都嗅到草木灰的焦糊味和皮肉焦糊的血腥味。

  “长婴,长婴!”萧铎眉头皱的死紧,抱着霍长婴一遍遍唤着,少年身体逐渐开始变得冰冷,他心下一惊,想起前日霍长婴捉那菩提妖时的旧疾发作的情形。

  似乎和现在很像。

  萧铎想也不想,打横抱起霍长婴只奔向后院的温泉池。

  温泉池边,水雾袅袅。

  萧铎小心翼翼将人放下,便转身关闭门窗。

  霍长婴被萧铎放在温泉边,头脑间的钝痛一阵一阵袭击着即将溃散的神志。

  刻骨的冰冷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和头疼纠缠在一起,令他痛苦的几乎窒息,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男孩儿沙哑青涩的声音,熟悉而陌生。

  那声音说:“不要怕,我陪着你。”

  霍长婴按压额角的手一顿,眼前的景象在温泉的水汽弥漫中渐次模糊。

  “阿铎,阿铎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初夏蝉鸣阵阵,私塾外小巷幽深。

  一身锦衣丝缎的小男孩儿迈着小短腿跑在青石小道上,好不容易追上前面的少年,他弯腰扶着膝盖,微微喘息笑道:“你跑什么呀,不过是开个玩笑。”

  雨后夏风带着丝丝凉意,风吹过一片桐花香。

  小少年只比小男儿大几岁,身量却抽条的厉害,已初见少年的青涩,他背着身子,半晌道:“若是,我没当做玩笑呢?”

  声音中带至一丝忐忑。

  小男孩儿面色茫然,拽着小少年的衣袖,正想再问。

  “虫儿飞,虫儿叫,霍家出了个怪男娃儿,”一群小孩儿,三三两两地蹦跳着跑了过来,手牵着手,笑嘻嘻地围着他们转了个圈儿。

  “小男娃羞羞羞,天天想做人媳妇!”

  小孩子们冲两人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正待面色阴沉的小少年要打人时,哄笑着四散跑开了。

  小少年转过身,看着小男孩儿,目光如大人镇定:“若,若我真想娶你做媳妇儿呢?”一双手背在身后,却像个等待先生批评的孩子。

  风吹桐花,簌簌飘落。

  小男孩儿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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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长婴费力地撑起身子,雾气氤氲,模糊的是视线中,只看见男人担忧而焦躁地大步向他走来,逐渐和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小少年重合。

  他晃了晃头,钝痛渐渐消散,光影却依旧混乱,他的视线中,只有男人焦急而深刻的眉眼。

  “不要怕,我陪着你。”

  刀剑相交的金属声撕裂霍府的平静。

  口鼻中充斥着草木灰的焦糊味,喊杀声不绝于耳,不是传来女人孩童绝望的哭喊声。

  假山石洞中,冰天雪地下,两个小身体紧紧抱在一起。

  小少年背脊鲜血直流,染红了半边衣衫,却任固执地将小男孩儿护在怀中。

  小男孩儿紧紧抓着小少年逐渐冰凉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他压低声音哭喊着:“阿铎,我求你不要走——”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小少年虚弱地抬手在小男孩鼻尖轻轻一刮,唇边扯出一道笑意来:“我,我还等着你答应做我媳妇呢。”

  小男孩死死咬住嘴唇,却不再说话,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蔓延,剧烈的绞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今日,他躲不过了,而小少年却是注定要站在权利中心,史书留名。

  “你可以点个头么?”小少年语气中带了些祈求的味道。

  空气凝结成冰,嘶喊声掠过被阴霾笼罩的霍家宅院。

  许久后,小男孩终于开口,声音中第一次带着不属于孩童的认真与决绝:“若有一日,你能挂帅出征号令千军,”他努力咽下翻涌至喉头的鲜血:“旗开得胜之日,我便点头。”

  “——好。”

  霍长婴迷蒙的瞳孔在剧烈颤抖,似乎有什么在眼眶中闪动,他半条腿滑入池水中,他一手撑着池畔的汉白玉石砖,眼神迷离地看向萧铎。

  男人眉眼锐利,五官轮廓深刻明朗,曾在沙场磋磨是以皮肤微深,虽只要二十多岁的模样,但行动间带着一种杀伐的铁血之气。

  此时男人因紧张他,将短打袖口挽至手肘间,露出结实的小臂,那隐藏在皮肉下的青筋仿佛随时迸发强劲的力量。

  ——“承认了吧,你就是喜欢他。”

  花妖笃定的话响在霍长婴耳边,一下子好似将他近日来的犹豫、苦涩、疑惑统统联系在一起。

  霍长婴看向萧铎,缓缓地扬起唇角。

  萧铎转身间,陡然撞上少年的笑容,心跳猛地一滞,他不由顿住了脚步。

  眼前的长婴没了白日里的伪装,少年青色的身段坦然地包裹在月白长袍之下,薄薄的肌肉附在修长的骨骼之上,带着一种筋骨的魅力,迷离眼神中的笑意却似是……发自真心?

  萧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又想起那日温泉边险些失控的一吻,心中认为,少年只是被体内旧疾折磨的迷了神志,等他清醒过来,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眉心蹙起,三两步走到池边。

  长臂环过霍长婴的肩膀,就要将人带到温泉池中,想要运起內力为少年驱寒,忽的手臂被人握住,低头正撞上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眸。

  霍长婴漂亮的桃花眼被温泉染上层层雾气,水汽蒸腾下,更加深黑而鲜活,粉白的唇瓣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萧铎不由一阵口干舌燥,强自将视线从少年唇角移开,心中有些厌恶自己,此时少年被病痛折磨,他竟生出这般龌龊心思。

  不等少年再做出迷失神志的事情,萧铎长臂一用力,将人带入水中,溅起层层水花。

  霍长婴抹了把脸上的水,忍着彻骨的寒冷,勉强维持着三分神志,揪住男人的胸前衣襟,有些迟疑,又有些忐忑,他要说么?

  “阿铎,我……”

  萧铎像是害怕听见他将要说出的话般,将人用力揽在怀中,掌中运足内力在少年体内游走,一点点抚平他体内逐渐僵硬的经脉。

  “嗯。”霍长婴闷哼出声,之前的经脉中堵塞凝滞的感觉突然被温暖绵厚的内力包裹。

  温泉水不停冲刷着他的神志,霍长婴意识逐渐涣散起来,困倦渐渐袭来。

  他抓紧萧铎的衣襟,贴上男人的耳边道,在意识消散前道:“阿铎,我,”我想起来了。

  少年的手指从衣襟前滑落,萧铎蹙眉看着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少年,没有听清他俯在他耳边细弱蚊蝇般的话语。

  他,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为了不听扎心的话,我用神功巧妙地转移了长婴的注意,我超机智!

  长婴:其实……我本来想表白,但你不想听

  萧铎:!!媳妇我错了,快,快说你喜欢老攻

  长婴:……泥奏凯

  鞠躬拜谢~爱你们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