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1 / 1)

可我夫君他眼盲 风吹起游鱼 7404 汉字|2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七十八章

  握住施玉儿的掌不似从前那般滚烫, 而是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冷与硬,比她方才拿的窝窝头还让她难受。

  听见这句话,她想将手抽出来, 使了浑身力气却依旧纹丝不动,只能梗着脖子去看他, 装出凶恶的样子道:“你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你再握着我, 我就喊人来了。”

  闻言,沈临川眉间轻蹙了一下, 将她的手松开, 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眸间冷意更甚, 仿佛夹着细碎寒冰一般, 冷声再次问道:“施玉儿, 我问谁让你过来的?”

  这是第一次,沈临川连名带姓喊她,施玉儿支吾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识破,她垂着眸子, 两只垂在一侧的手险些将自己的衣裳绞烂, 再也装不下去。

  她又抬首看了一眼眼前人的模样,半响, 才瓮声瓮气的答道:“我、我……”

  她红了眼眶, 吐了两个字后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娇弱劲儿全都收了进去, 抿着唇与他说道:“就许你被流放过来, 不许我来, 这是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可言,”沈临川见她面上涂得黝黑,身上厚厚裹着的衣裳以及走路时别扭的模样便知晓她一路受了许多苦,只是现在并不是二人可以闲话的时候,他复而伸手将她拉到大石后面,神色冷峻,“我并未与你玩笑,此处危险,你现在便离开。”

  沈临川并不知晓她会过来,他已经与外界几乎断了联系,只有暗卫偶尔送来京中的消息,若是让他知晓施玉儿会来,他一定在半路就将人截住。

  “我不回去!”施玉儿最讨厌他这幅不讲道理的模样,她将他握住自己的手狠狠一咬,沈临川却纹丝不动,将她的手腕都握到发疼,于是只能红着眼瘫软下来坐到他的身边,心中又气又委屈,望了一眼他的模样,哽咽道:“为什么偏要让我回去,你们都瞒着我。”

  “你们都以为我不会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要让我一直像个傻子一样等你回来,是不是、是不是你就算是要死了都不愿意告诉我!”

  “玉儿,听话!”沈临川稍一有动作,晚上的铁链便会随着动作当啷作响,于是他只能紧握着拳,几乎要乞求般与她再三说道:“你回太原去,那里才是安全的。”

  施玉儿将他的手拂开,不去看他手上被咬到发紫淤血的牙印,然后站起身来,避开这个话题,背对着他冷冷说道:“我来不来与你没有关系,这是我的自由,你不能操纵我的选择。”

  话落她顿了一下,将泪一擦,“我既然来了,便不在乎安全,就算我在这儿丧了命也是我愿意的。”

  将想说的话说完,她走到哑巴旁边去给他帮忙借此掩饰自己的情绪,将身后铁链碰撞的轻微声音全部视若未闻。

  一行人即将就要启程,又开始奔波到下一个地方。

  昨夜里离开的那一群人已经回来,说是找到了能遮身的地方,然后带着他们顶着刺骨的风前往,施玉儿仍然是走在最后面,沈临川被铁链束着手走在前方。

  一般的犯人都是戴着镣铐的,但据说是某位大人想让沈临川在路上更难受一些,故而用铁链将他的手束起,等到再冷些的时候,铁链上的锈就与他的皮肉都冻在一起,取下来时的痛苦不异于生剥血肉。

  施玉儿听瘸子说着他听来的一些所谓的‘秘闻’,目光落在沈临川仍旧挺拔的背影之上,闭了闭酸涩的眸子。

  原本便身居高位,从前得罪了多少人,现在就有多少人等着他落魄了再来蹉跎他,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亲者心痛罢了。

  一群人不知走了多久,施玉儿停下来喝了口温水,不去再听瘸子说话,而是默默走到哑巴的旁边,小口小口揪着冷硬的馒头吃。

  她饿的快,如果身上不常备着吃食便总觉得心慌,光喝水又反胃,只能忙里偷闲般偷偷摸摸吃些东西填肚子。

  风沙也随着张口的动作往她嘴里飘,一直飘到嗓子里带着丝丝的疼意,白陌凑到她的身边,似乎是欲言又止,施玉儿看过去时,他又噤了声。

  栖身的地方很远,也不知是在翻过第几座小山坡的时候,有个衙役失足脚下一滑滚下了山坡,摔了个半死,于是又要分出几个衙役来抬他,一行人走的更慢了一些。

  等到了那个所谓的栖身地的时候,雨早便已经落了下来,快到了傍晚。

  所谓的栖身地其实就是一个破庙,梁上结着蛛网,许是由于气候寒冷的原因,爬虫倒是少,只是仍旧阴沉沉的,一股干风往里吹。

  风起的时候周围栽的那些竹子便被带着叶子哗哗的响,偶有炸裂声响起,是风劲太过了的缘故。

  风大雨大自然不能再赶路,想来可以在此多歇上几天,天又阴,或许等到雪淹没了行人的足迹时,沈临川可以晚到营州,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庙里又升起了火,火光映在早就斑驳了的佛像面上,无数道深深浅浅的刮痕聚集其上,金漆早便只剩下泥铸起的壳,显得有些诡异。

  皇宫,御书房。

  南沧皱着眉在殿里踱着步子,问郭公公道:“钦天监算的没错对吧?这几日营州要有大雪,押送沈相的队伍应该再行不了了,朕也没下急诏,所以……”

  郭公公将自己的耳朵堵住,继续翻看文书,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抬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自从皇上您下令以后这钦天监是日日看,一刻也不敢懈怠,您还是莫要将这情绪全都表露出来,免得叫上官翼发现异常。”

  “他又没入宫,能发现什么,”南沧嘟囔了一声,凑到他的身边看了一眼,转而坐到椅子上,轻叹了口气,郁郁说道:“朕还不是心疼沈相,做戏做的这么真,都怪上官家老奸巨猾,这么久了才舍得露出一点儿狐狸尾巴出来给朕抓,也不知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他已经絮絮叨叨了许久,自从沈临川‘出事’以后他每日都要开始絮叨一回,每次都是将自己激励了一番,絮叨完便开始发奋用功批折子。

  郭公公将文书合上,然后放入平案下的暗格里,见他如此模样,虽心有不忍,但还是说道:“皇上,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您知晓沈相的良苦用心,您便更应该稳重些,您现在最需要做的便是好好收集证据,届时给上官家来个人赃并获,只要有证据在手上,您到时候想怎么拿捏他们都可以。”

  “何必每日絮叨个没完没了,徒添忧愁呢?”

  殿内的龙脑香有安神的作用,可对南沧来说似乎已经不再起效,如郭公公说的一般,他每日里的确都在惶惶,担心的事情兜了一满肚子,化不开,也咽不下去,每每想起时总是忧思难解。

  此时闻言,南沧还带有一丝稚气的面庞忽的就沉静了下来,不再多说什么,转而转起了缠在腕上的菩提手串。

  于他而言,沈临川并不只是一个冠着丞相官职的人,更是他的老师,是他在从前许多难堪日子里的一块坚实后盾。

  若没有他……南沧想,自己不可能在夺嫡之争中活下来,在那段日子里,几乎没有人想让他活。

  在现在周围的人里,他能分辨出忠奸善恶,也知晓该如何周全转圜,可就在南沧以为自己可以去用自己的实力管好这个国家的时候,沈临川都要为他做出的某个愚蠢的决策善后。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南沧的命,是沈临川一次又一次从那群人手里抢回来的,再到如今,那个被他视为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人又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而他只能在这个地方守株待兔,不断的消耗与揣测着。

  这叫他如何能不忧不惧……

  天暗的快,施玉儿坐在柱子旁边裹着披风迷迷糊糊睡了一个觉,醒来时众人正围着火堆喝热汤。

  汤不知是什么汤,闻起来不怎么香,反而有股腥味,她捂住唇,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忍了下去,扶着柱子默默转了个身。

  在她旁边,沈临川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此时正望着她,似乎是想说话,却见施玉儿又转过了头去,只能黯然将头垂下。

  隐在暗处的暗卫得不到主子的允许也不能行动,只能默默看着二人闹脾气。

  “玉儿……”沈临川轻轻喊了她一声,施玉儿便捂住自己的耳朵,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也不想听他说什么话,站起身来走到火堆旁,找哑巴要了一壶热水。

  “施兄弟,喝汤,”衙役老大笑眯眯递过来一碗飘着两片肉片的汤,又递给她两个热乎的馒头,“我方才见你睡着,便特意给你留着的,快些吃饭,晚上再好好睡。”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施玉儿也并不拒绝他的好意,只是接过后坐到了哑巴和瘸子的那边,将一个馒头放到膝上留起来,另一个馒头慢慢的吃着。

  “你不吃啊?”瘸子小声和她说话,“我见老大对你特好,你不会是有什么身份吧,这么好的汤都给你留着,我和哑巴忙活了这么久一滴都没尝到。”

  几个衙役吃饱后都出去巡逻去了,没人注意到他们,施玉儿将碗里的汤往他俩干干净净的碗里各倒了一半,然后说道:“你俩喝吧,这是什么汤?我闻着应当喝不来。”

  “不识货,你真不识货,”瘸子也不客气,端起碗便呼噜喝了一大口,然后叹道:“这可是哑巴来时特意买的好腊肉,要是能用辣椒炒个菜再配点酒就更好了,不过喝汤也不错,总比光啃馒头好。”

  腊肉……

  施玉儿不爱吃这种盐腌过的东西,见二人吃的开心便拿着方才留的一个馒头和自己吃剩的馒头走到方才睡觉的地方去,将馒头没什么好气地递给沈临川,“喏,吃饭。”

  她气归气,但到底还是心疼沈临川,坐到他的对面,又从随身的包裹里逃出一包酥鱼来,还是避着他的目光,说道:“快吃,我去给你拿水。”

  沈临川如何能想不到,施玉儿是专门为了照顾他才过来的,他的目光落到那一个半馒头上,将那个完整的馒头拿起来递给她,“你吃,不要饿着了。”

  “我不饿,”施玉儿差点儿不受控制地又鼻酸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我在路上买了许多吃食,饿不着自己,倒是你……你既然已经如此,每日吃饱些,上路也舒服点。”

  沈临川放在嘴边的馒头又放了下去,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垂下眸子,望着她垫高了的鞋不语。

  他的确是有话要说,却不能将自己的计划暴露,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她,希望她能听话些,听话离开自己。

  施玉儿的出现的确是他的意料之外,始料未及。

  哑巴担心施玉儿烫到嘴,给她的水只热到方可入嘴,他灌水的时候,施玉儿便站在一旁,捂着自己的肚子默默靠着墙休息。

  她有些难受,前两日分明食欲还很好,方才闻了那肉汤之后便一阵阵儿的觉得胃里难受,想吃之前雾莲给她的酸杏子。

  白陌坐在火堆旁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格外的沉默,一会儿看施玉儿,一会儿又望佛像后。

  热水接好后,施玉儿拿给沈临川,自己从包裹里翻出一袋酸枣吃了起来。

  沈临川看不出她面色如何,她的一张脸上全是黑的,但见施玉儿此时止不住地吃着酸杏,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少吃些酸的,对胃不好。”

  “嗯,”施玉儿又吃了一颗,然后抬眼看他,问道:“你要不要吃一颗?”

  说话间,她用手拈起一颗酸枣放到沈临川唇边,如从前一般,沈临川启唇咽了下去,被酸到眉间轻蹙了一下,施玉儿见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她又连忙将自己的唇捂住,小心地望了望,见无人听见,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们二人躲在佛像的另一侧,却也如此小心与胆怯。

  沈临川抿了抿唇,想去摸她的脸颊,却奈何腕上铁链沉重,只能默默望着她,忽然间说道:“玉儿,回太原去好吗?”

  施玉儿沉默了下来,再也没有想笑的心思,半响,才答道:“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不要说担忧我的安危,这个理由我不想听。”

  “玉儿,不要在此时犯倔,”沈临川知道上官家一定会派人前来,他不能任由施玉儿陷入险境,他默了半响,沉声道:“沉舟莫救,你应当知晓是什么意思。”

  “舟沉就沉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施玉儿将自己眼角的泪一擦,说道:“总归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想多陪陪你,不行吗?你已经说了这么多遍让我离开,可是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如此……”

  沈临川藏在袖间的拳紧握着,他在这句话出来时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但是没有一种可能可以将施玉儿完全排除在危险以外。

  他不希望施玉儿受伤,不希望她见到什么可怖的景象,以性命为赌注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儿戏,也从来经不起尝试。

  “理由么?”沈临川终于冷冷开口,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说出这句话时仿佛毫无情绪般,“我们本就没有名分,我不希望你见到我最狼狈的模样,也不希望你因为我受伤,若是你希望我能安心些,那就请你离开。”

  这句话不算无情,却是沈临川想了许久,最后只舍得说出来的。

  大风穿堂,惊落蛛絮。

  施玉儿沉默着听他说着,并不答话,一边将酸枣包好,待到话闭,才淡声答道:“对,我们没有名分,我马上就走。”

  沈临川别过头,不去答话,心里却是将‘没有名分’这四个字嚼了千百遍,嘴里的馒头生出苦味来。

  “所以你为何还要让我回太原,”施玉儿此时只觉得他似乎只思考了在他的处境上的事情,没有考虑过她,“你死了,我回太原以什么名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现在回去,你叫旁人怎么看我?”

  “看我舍不得走,贪恋你们沈家的荣华富贵,所以就算你死了也要像条蛀虫一般赖在那儿对吗?”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并不是说着自己一般,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外人,“沈临川,沈家是你家,不是我的,我回不去,我能去只是因为你还在,你在故而他们才会接纳我,不是吗?”

  哪怕沈家人待她再好,施玉儿也能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地位,她在沈家的一切都是沈临川给的,若是沈临川没了,不用谁说,她也会自己离开。

  沈临川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垂下眸子,仿佛这些事丝毫未触及到他的情绪,“随便你去哪里,反正离开这个地方。”

  “我不走,”施玉儿向来脾气倔,况且她并不知晓此事都是沈临川和南沧的计划,故不愿意在此时离开,她听够了这些话,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将面上的脏污都洗净,一擦便露出底下白嫩的肌肤来,“要么让我陪着你最后一段时间,要么我现在离开这里,用把剪刀刺死自己,你选一个好了!”

  话落,她便哭着跑开。

  待她离开后,隐在暗处的暗卫卫一低低出声,仿佛询问,“主上,是否要……”

  沈临川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仿佛凝着许多墨色,他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施玉儿性烈,若是真的将人打晕了带回去,怕是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卫三与卫四守在施姑娘的身边,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卫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主上您何必一直赶施姑娘回去,您就让她留在此处,等到此事过去,再与施姑娘解释,施姑娘想来也会体谅您的。”

  “若是上官家的精卫来袭,你们四个有把握在对付数量多出几倍的精卫情况下还护着我与她的性命么?”沈临川淡声道:“我不希望她受伤,更何况此事关乎性命之忧,我不愿让她犯险。”

  上官翼已经向皇上申请来押送他,最后一段路怕是不好走,最多再有半个月,上官家便会来人,而他需要在上官家人来之前,让施玉儿离开。

  “属下愚钝,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卫一的声音沙哑,客观地阐述着,“不过属下以为,与其让施姑娘再在此处逗留下去,不若主上您狠心一些,让卫三将人绑回去,起码施姑娘性命无虞,等到您将事情处理好了,再去找她也不迟。”

  “你方才应该听见她说的话了,若她寻死,卫三拦不住她。”

  若一个人真心寻死,就算是武艺最高强的暗卫也无可奈何,沈临川不敢赌,他只能暂时性选择妥协。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大风在阴沉沉的天上刮着,枯黄的竹叶堆积在潮湿的台阶之上,施玉儿坐在檐下,望着自己足下的一片残破的竹叶发呆。

  她知道,沈临川担心她的安危,但是她却也想能好好陪陪他。

  什么流放,等到真的到位置了,沈临川还能活吗,这不都是那些人想出来的由头,就算到时在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也不能怪到旁人身上去。

  这个破庙离营州不远,等风雪停后,再走两日便可到地方,届时那些看守的衙役离去,只剩下沈临川一人在此处,施玉儿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颊,心里烦的要命。

  她当然知道自己就算留在这儿也起不了多大用处,指不定到时候还要陪着沈临川一起丢了命,但是施玉儿却觉得无所谓,沈临川活着她就留在这儿,不是她话本子看多了才会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只是她一想到沈临川一个人在这儿要面临什么,她就难受。

  话本子里说的也不完全是假的,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些事的,施玉儿就愿意,她不敢说旁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爱他,没有别的原因,因为爱,所以她乐意,死了也乐意。

  这话真粗俗。

  湿润的竹叶粘了几片在鞋底,施玉儿伸手去摘,却看见瘸子正一瘸一拐地往她的方向走来,身上穿的破棉袄还在灌着风。

  瘸子瑟缩着坐到她的身旁,借她的身子挡了些风,然后蜷缩着,从怀里掏出几根烟丝来,用不知什么叶子卷了两圈后就往嘴里放,又掏出一根火折子,嗒吧嗒吧抽起烟来。

  “来一口?”瘸子护着烟往施玉儿嘴边放,“别让风吹了,不然烧的快。”

  “不用,”施玉儿拒绝了他的好意,也从怀里掏出一袋切成丝的肉干来,“我吃这个就行,你也来一块?”

  瘸子睨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抓了一大把肉干放在自己膝上,一边抽烟一边吃了起来,烟雾很浓,他抽了没两口烟便已经燃尽,于是只能兴致缺缺将快烧到手的纸筒丢掉,忽然间问道:“你来这儿,应该不是为了银子吧。”

  “嗯,”施玉儿点了点头,细细嚼着肉干,答道:“不为了银子,那你呢,银子?”

  “不然呢?”瘸子轻嗤了一声,“我和哑巴都是为了银子才来干这活,一趟快三十两,够我回去取个媳妇还建个屋子住了,不然谁来遭这活罪。”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缺银子,来这儿好像是玩儿一样,”瘸子把他膝盖上最后一根肉丝塞进嘴里,又伸手找施玉儿要,“哑巴也是,他娘病的厉害,要银子救命,可是谁知道等到他回去了他娘还在不在,都是挣些亡命钱,或许他比他娘死的还要早。”

  施玉儿将整包肉干全给他,颇有些兴致的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娶媳妇?你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没娶亲,你爹娘呢,舍得你来这里?”

  “这和舍不舍得有什么关系?”瘸子的目光落在施玉儿脸上,又移开,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我爹在土里埋着,我娘在炕上躺着,盼着我拿银子回去给她享福,我就是一辛苦命,福却被我娘享完了,她舍得我?或许我那爹还在的时候还能掉几滴眼泪,我娘不缺我这个残废儿子,我回去了挣钱,给她养老就好。”

  “你也是个苦命人。”

  来这儿的人哪有不命苦的,瘸子沉默半响,没答话。

  “你命也苦?”

  施玉儿‘嗯’了一声,“苦,爹娘没了,马上一个亲人都要没了。”

  “你也不缺银子,来这儿做什么?”瘸子拍了拍自己的裤腿,问道:“你给那些衙役的银子,够他们吃好久了。”

  “我劝你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在没救了的人身上下功夫,”瘸子又说道:“你和那位有关系,对不对?”

  “对,”被他看了出来,施玉儿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什么,低声答道:“我要陪着他。”

  “陪吧,总归没几日了,”瘸子又从怀里开始掏烟丝,抽了一口鼻间冒出热气来,慢慢说道:“再过几天,到营州之后,已经有人在等着了,那几个衙役说的,我要不清楚,但是你也知道,那些做大官的,总会有些恩怨在身上,你把这几日陪了,快些走掉算了,自己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施玉儿摇了摇头,“他也劝过我,只是我不能走,就算只有最后几天,我也要陪,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

  “他救过你的命?”瘸子将没吃完的肉干放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从口袋里逃出一把瓜子开始磕起来,“他的命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了?你回去娶个婆娘,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施玉儿也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嗑了起来,“不娶婆娘,自己拿银子过日子,过不过都无所谓,没什么意思了,他不在,我也不想活了,我的命不是他给的,但是他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二人话说不到一路上去,一个人一把瓜子磕了一下午,只剩下瓜子壳破开的清脆响声,都没再说一句话。

  等到哑巴来找人时,台阶上全都是瓜子壳,瘸子给哑巴也抓了一把,问道:“他们不是出去探路了?难道这么早就回来了,要我帮你做饭?”

  哑巴白了他一眼,接过瓜子塞进自己的兜里,从背后拿出一盘炒的干巴巴的腊肉片,用手比划着。

  瘸子看懂了,说道:“肉好吃,咱仨趁着那群人没回来,多吃点,不敢喝酒,兑点水喝也差不多,白陌呢?他好像也出去了,吃不到这种好东西了。”

  腊肉许是炒久了,有些颜色发黑,没什么旁的调料,闻起来有些发齁。

  施玉儿对腊肉没有兴趣,便进了屋里,往外一看,的确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一个昨天摔的半死不活的还躺在火堆旁边,脸上被烤的红通通的,正在轻声哼着。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用自己的水壶烧了一壶热水想给沈临川送过去捂一捂手,却在站起来时眼前忽的一花,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肚子,有些难受的咬着唇,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一些,瘸子听见声音跑过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一天烧这么多水,能喝的完吗?”

  话落,他疑惑地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每天吃这么多东西还像个娘们一样,又不是怀孕了还总喜欢吐,站都站不稳了。”

  作者有话说:

  好啦,今天又是二合一的一天,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在置顶评论处留言,不然评论刷下去了我就看不见啦,明天还是早上九点~

  来推荐一波朋友文《竹马他位极人臣》by韫枝,超好看!

  小时候,沈惊游是兰芙蕖最讨厌的人。

  他是江南最年少轻狂的世家子弟,锦带白玉,纨绔张扬,因为她爹是学堂夫子,所以喜欢变了法儿地欺负她。

  她又气又恨,直到阿姐给她出了个主意。

  ——你讨厌哪个人,就去让他爱上你,然后把他狠狠抛弃!

  兰芙蕖照做了。

  当那个讨厌鬼揪着她的头发不放时,她突然转过头,闭着眼睛亲了他一口。

  睁开眼睛,只见少年的手僵硬顿住,半晌,他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沈惊游,好像骂了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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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佳节,沈惊游破天荒地给她买了盏花灯。

  刚准备翻进兰家后院,就见那小姑娘一脸苦恼地提着花灯:

  “荷姐姐,你说……我要什么时候甩了他?”

  他气得直接把藏在袖子里的白玉簪捏碎。

  约好了一起在后院见面,他没有赴约,骑了匹马跑出城,三天后气消了才回来。

  谁知,一回城,就听到了兰氏被查家的噩耗。

  兰氏家眷悉数流放边关。

  他慌慌张张地跑入兰府,血蜿蜒至他的脚下,树影落在少年青稚的面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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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边关出了个骁勇善战的沈小将军。

  年纪轻轻,战功累累,手腕阴狠,一身煞气玄衣。

  敌寇怕他,世人也怕他。

  而他好像也无欲无求,美宅美田美人,都不在乎。

  直到一次宴会上,他看到了友人新买的美姬。

  友人边说边笑,美人兰氏,姝色无双,下个月便要抬她过门。

  她坐在堂下,低着头,乌发迤逦。

  双肩微微颤栗,似乎在发抖。

  他捏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