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声娇啼在屋内响起, 施玉儿被压得一懵,侧首想推沈临川,却从他的唇上扫了过去。
二人都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沈临川的呼吸有些沉重, 施玉儿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身子紧绷着,她的后腰顶在床沿, 虽被他的手托着, 但仍旧有些发疼,更何况这么一个人的重量全压在她的身上, 她已经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却羞到不敢先开口,只能又偏过头, 以免又蹭到他。
方才那带着一丝润意的柔软扫过他的唇时, 沈临川竟然有一瞬间冒出想再尝一尝的想法,他掌间的腰肢细软不盈一握, 由于压在她身上的缘故, 能够感到她的起伏与轻颤。
一声惊雷在他脑中‘轰’的炸开, 沈临川慌忙将手抽出,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施玉儿费了些力气才又站起身来,她揉了揉后腰,想了半日,决定自己想估摸着做, 总之除了那处之外也都量了, 那处……她思量了一下,决定按那日的记忆来, 往宽松了做总没错。
院里清凉许多, 沈临川一人在院内坐了许久, 等到施玉儿出来做饭时, 才又回到屋里去, 总之尽量避开她,不与她待在一处。
十二月初四。
施府在十一月尾的时候将府上生的最标志的两位小姐送到了曹通判的府上伺候,一人十四一人十五,虽无施玉儿那般标志,却也是清秀可人,曹通判心中也还算满意。
满打满算今日是第七日,施二叔昨日夜里得了曹通判的许诺,知晓他年后便要入京,在族中伯父的力荐下担任一五品官员的空缺。
尽管入京之后定然不能如在济州来的舒坦,但无论怎么说,天子脚下,权贵遍地,难道还愁日后无晋升的机会么?
等到曹通判离开,施二叔便接任通判官职,林子耀也可拿着他的举荐信补一七品官员空缺,算是正式进入内流,日后前途一片光明。
人逢喜事精神爽,施二叔在府上设了宴席,痛饮了一天好酒,一想到自己日后成了通判该何等威风,便不由得心中飘飘然起来。
林子耀陪着他,二人说了许多话,活像是亲父子一般,只是施珉却是不大高兴,他瞅着二人这般,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来,曹通判只答应了举荐林表哥,那他呢?虽然他没有中举,但如此看着身边人即将飞黄腾达,还是乘着自家的风,一时间不免戚戚。
柳氏看出他的心思,将他喊道屋里来,合上门,母子二人说些贴心话。
“你不高兴?”
施珉摸了摸鼻,知晓母亲素来重视林表哥,便答道:“林表哥得了官职,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并无旁的心思。”
“你是我生的,难道母亲还不知晓你的心思?”柳氏笑了笑,说道:“你未中举,如何入仕?只有现在你父亲与表兄往前走的越高,站的越稳,你日后有他们二人做靠山,仕途才会更加顺利。”
她轻叹了口气,望向施珉,又看窗外,淡声道:“你是我的亲子,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只是你莫要过多猜忌,切莫与你表兄起争执,以免兄弟之间伤了感情,日后对谁都不好。”
“你瞧着你父亲马上接任通判一职,可他年纪大了,本身没什么本事,怕是也只能走这么远了,但你表兄不一样,入了七品,日后便有可能成为三品二品的大员,他的前途,要比你父亲广。”
柳氏将事情看的都长远,劝诫施珉也是字字真心,希望他能看透本质,不要拘泥于此时一时的外在形式,这样才能望的远,走的久。
施珉望着门外一时间失神,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愣愣的点了点头。
等到了约莫酉时,施二叔已经喝的快要不省人事,直到前门有人来报,曹通判遣人来信,才瞬间提起了精神,踉踉跄跄的去接。
他原以为是给林子耀的推荐信,接过后便递给了林子耀,说道:“你的信,你自己瞧。”
林子耀的面上出现一丝期待与得意,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将信件拿出,睁着一双被酒气熏糊了的眼,大声读道:“京中伯父入慎刑司,吾将革职,约定作废,二女归还。”
话落,院中一片死寂,林子耀拼命的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字迹丝毫未变,施二叔一把将信纸夺过,酒意霎时清醒,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最后挥袖将满桌酒菜尽数挥落在地。
管家领着前些日子被送出去的两个小姐站在一旁,心中一阵阵的发颤,等到他瘫坐在凳上,便小心开口问道:“老爷,三小姐和五小姐……”
她们此时被送回,定然已非完璧之身,就算日后想要再送人,也送不出去,嫁人也没有哪个愿意娶。
施二叔气的肝胆俱裂,吼道:“让她们滚回自己的院子!”
那两人目中盈满恨意,回了自己的院里,经此一遭,她们的一辈子算是毁了。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境地,就在他快要摘到胜利的果实时给他这么当头一棒,施二叔气的胸前不断的剧烈起伏着,喝了酒之后的他此时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嗓间发出一声怒吼后气急攻心,晕倒在地。
院内霎时又乱成了一团,柳氏赶来忙让人去请大夫,又张罗着众人收拾一片狼藉,她亦是恼怒气愤又无奈,但她不能失态,若她此时也如施二叔一般晕过去,只会让后院里那些妾室看笑话。
林子耀怔愣的坐在原地,看着众人忙碌,然后如行尸走肉一般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他的脑中木木的,方才经了这么一大打击之后更是头痛欲裂,感觉看不见一丝希望。
他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做官,才能扬眉吐气……
路过他的人都低眉快速跑过,以免惹得他不快,可他们越是这样,林子耀就觉得他们深垂的脑袋上挂着明目张胆的笑,他们都在笑话自己。
林子耀的唇角微抽,眼前一阵晕眩,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施珉追上他,关切问道:“林表哥,你可还好?”
他的心中情绪复杂,一面是失落,却又掺着一丝幸灾乐祸,林子耀做不了官,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如今此事没了头绪,那父亲便也没了升官的机会,他日后该怎么办……
见他来,林子耀仿佛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他质问道:“你笑我?”
“我没有、林表哥……”
林子耀身上的酒气往施珉的鼻尖冲来,他的神情忽然间有一丝惶恐,不知晓他要做什么,只能迭口否认,“我怎么可能笑你,如今家里出来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兄弟,我只会担心你,怎么可能笑你!”
可林子耀却不信,他方才分明看见了,看见施珉面上虽然担忧,但眸里却是掺杂了笑意。
之前那件事情的帐还未算,如今林子耀正是怒上心头,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挥起拳头就砸在了施珉的脸上,一边疯了似的往下砸,一边怒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上次是故意把施玉儿放走,又让我提前把酒喝下去对不对!”
“你今日来嘲笑我,你究竟是何居心!”
林子耀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拳接一拳的砸下来,施珉抵不住他此时发疯,没几下就被砸晕了过去,林子耀看见他满头鲜血,酒意顿时清醒,惊慌之余晕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日施府鸡飞狗跳,柳氏还未将施二叔安置好,又听了这一档子事儿,最后在刺激之下也晕死了过去,是管家将老太太给请了出来,想让她吩咐下去接下来该怎么做,可老太太年事已高,望着府内一通乱相,话还没说出一句,便昏厥了过去。
等到柳氏再醒来时,府中等着她收拾的烂摊子又多了一个,老太太去了。
被活生生气死的。
而施玉儿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这日下午雪停了一会儿,她便拿了银子打算去集市买些菜,如今也没什么新鲜的菜了,她还能买些便宜的回来。
之前家里买的肉和菜早就已经吃完,沈临川好歹是个大男人,吃的多,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这方面苛待他。
她提了一个大篮子去集市,先是买了猪肉和一些蔬菜,最后挑挑拣拣又买了一只鸡,打算晚上剁半只煲汤。
鸡还是活的,尽管脚和翅膀已经被捆住,但施玉儿拿在手中还是害怕,于是找卖鸡的婆婆讨了根麻绳,打算把鸡脚上的绳子放了再绑一只脚牵回去。
那婆婆瞅了她一眼,打趣儿道:“小娘子新婚啊?”
“啊?”施玉儿愣了愣,反应过来,仔细想了想,答道:“是啊,方成亲没多久。”
“那也难怪,”卖鸡的婆婆眼睛都眯了起来,又捡了两个新鲜的鸡蛋放她篮子里,“以后常来啊,我家的鸡都是正儿八经的肥鸡,不仅毛色好看,肉更是好吃,日后来我这儿买,我再送你鸡蛋,保准给你家夫君吃的好好的。”
施玉儿禁不住打趣,忙答谢后便走了,心中想道,她和沈临川没成亲,只不过是在一处过日子罢了。
他们搬出来这么久了,沈临川也没提他们去衙门上户籍的事情,他不提,施玉儿也不问,只当是要等年后挑个日子。
她在前边走着,留下一排足印,鸡在后面倒也听话,跟着她走。
今日还是冷,施玉儿的鼻前不断的呼出热气来,被冻的鼻头通红,集市逛了一遭后又花两个铜板买了两根大骨头回去熬汤,想着买的菜够吃一段时间后才准备回去。
越靠近年关,街上就愈发喜气洋溢起来,她看见有年轻的小秀才裹着棉袄缩在摊子后给人写对联,一对对联五个铜板,还不算红纸的钱,而红纸也要两文钱。
施玉儿买了红纸,却不找小秀才写字,沈临川学问高,字也写的好看,回家找他写就好了,不至于花些冤枉钱。
街上还有许多的小摊,卖糖人的,画年画的,还有冰糖葫芦、糖炒栗子……
孩童的笑闹声、商贩的吆喝声、茶楼里说书人的声音充斥在施玉儿的耳边,她的唇边不禁扯起一抹笑来,心中也染上了一分喜意。
她沿着回去的路慢慢走,却在即将进巷口时碰到一熟人,正是她前段时日碰见的那疯老道。
老道依旧举着半仙的牌子,只不过今日他的面前跪着一三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涕泗横流,抓着老道的衣袖求他,哭道:“神仙啊,吃了你的药我儿子病就好了,多亏了你啊!”
站在妇人一旁的男子也是抹泪,他的怀中抱着一约莫七八岁的幼儿,此时起来神色有些恹恹。
这老道好像的确是有些本事,施玉儿的步子顿住,站在距离几人约三丈的地方望着,然后见那老道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一把枯草似的东西出来,小心翼翼掰断小半根,说道:“再去药铺里抓些山茱萸、儿茶来熬水,一日三副,便可根除。”
话落,那妇人接过枯草,又是一阵哭谢,才忙带着孩子和男人离开。
这将施玉儿看的一愣一愣的,见那老道望来,忙要往巷子里走去,犹豫了片刻,还是过去,轻声问道:“道人,您当日是怎么知道我夫君有隐疾的?”
“我看你这面相,命宫阴暗、六亲缘薄、岁运并临,肯定是八字硬,这是有克夫之兆啊!”老道一边掐着指头,一边睨着施玉儿的神色,继续说道:“你那夫君就算没有隐疾,也会被你害的不轻!”
施玉儿成功被他唬住,忙问道:“道人,您可有什么法子?”
“有!”老道言辞恳切,“你与你的夫君和离,另觅一夫婿,便可解除。”
“不行!”施玉儿柳眉微竖,冷声道:“我问有没有法子治我夫君的眼疾,他的眼睛又不是我克的,我才不与他和离,另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你这是什么法子!”
老道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在理,转而说道:“那倒是还有旁的法子,你听不听?”
“听,”施玉儿换只手将牵鸡的麻绳牵住,神色认真,问道:“您说,我听着。”
二人说话间,她手里的母鸡一动也不动的盯着老道露出鞋外的脚趾,忽然间,发了狠力啄了上去,老道一时不慎,被啄了一个血洞出来,霎时哀嚎一声,将老母鸡一脚剔出一丈来远,摔到墙上,在地上扑腾两下后便没了气息。
施玉儿手上的麻绳也被那一股大力扯得生疼,已经飞出了手中,看起来瘦弱的老道竟然有如此力气。
那老道疼的龇牙咧嘴,见她看来,又连忙将面上的神情收敛,合掌说道:“善哉善哉,出家人该慈悲为怀。”
施玉儿将已经到墙角咽了气的老母鸡提起来,心里不禁嘟囔,这不是和尚的话术么?
她抱歉的说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这母鸡是发了什么疯,您也别怪我。”
“要不……”她将那老母鸡递给老道:“您将它拿回去炖了吧。”
母鸡花了三十文钱,她心疼,但是她更想知晓老道那究竟是什么法子。
“不要不要,你还是拿回去给你夫君炖汤喝吧。”
老道摆手,对她说道:“我倒是没什么好法子,既然你不想和离,那就只能去治一治你夫君的眼睛了。”
“你听我说,去药铺买丹皮、密蒙花、杜仲、薄荷、蝉衣、甘草、黄连熬药,先服十帖,便可初次见效。”
施玉儿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些药的名字,指尖攥的有些白,低声问道:“这些药贵么?我们家现在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
“不贵不贵,”老道也不愿与她敷衍潦草,现在先清一清主上体内的毒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回京之后不能立刻请神医施针,“你现在便去买,不出三百文钱便可买到。”
施玉儿咽了咽唾沫,三百文钱……
“道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老道身前的包裹,问道:“您方才给那婶子的是何药,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
老道嘴角一颤,下意识将自己的包捂住,他方才那是做戏,才不得不给一点儿出去,那可是用天山雪莲炮制出来的,给这个村妇煮,尽管是给主上用,但那不也是暴殄天物么?
见他如此模样,施玉儿倒是好奇起来,她又望了一眼,说道:“您就好人做到底,这究竟是个什么好东西,您是活神仙,就给我一点儿吧,我去给我夫君用,我们夫妻惦念您一辈子,天天给您烧香磕头!”
“别别别,”老道一擦额上的冷汗,他可不敢让主上给自己磕头,于是将那枯草抓出来,小心的扯出一根给她,肉痛的不得了,说道:“你每次掰一小点儿给你夫君煎到粥里就行,万万不可和其它药材一起煮,会折损了它的药性。”
“还有还有,”他连忙补充道:“你不许吃,女子服后无益,全给你夫君吃就行了。”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施玉儿也不贪心,欢欢喜喜向他道谢了,正准备折身回去拿银子抓药,又听老道喊道:“等等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与你说。”
“何事?”施玉儿将药放到自己的菜篮子里,下意识说道:“我没银子。”
这个见识浅短的妇人!
老道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这个药还需要一副药引子,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若是添上药引子的话,便可事半功倍。”
“何药引?”
“那便是,人血为引!”
施玉儿忙摇头,“我去哪儿弄人血,喝人血能治什么病,你莫要骗我。”
老道之前听说主上在此与一村妇结为夫妻之时心中便有千万个不痛快,他们主上是人中龙凤,京中多少贵女甚至公主都想嫁给主上,凭什么一村妇能得了此便宜?
他尽管只见过这村妇两次,便觉得此人容貌艳丽,定然是一红粉骷髅,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也不知对主上是否真心,不如让他先试一试。
“人血当然能治病!”老道立刻接话,“《本草拾遗》里面不就说过么?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施玉儿一时间脸红,她的确是没怎么读过书,但是却也没听过此等荒谬的说话,如今听他说,决心先将法子问了,再去问问沈临川。
“那你倒是快说,我听着。”
“在药水将沸之时,你便取血半碗倒入,再煮一个时辰,递与你夫君服用便可。”
施玉儿将信未信,想了想,先回去了一趟,吩咐沈临川将鸡宰了,然后拿了银子准备出门。
“你现在去哪儿?”
沈临川将衣袖挽起,将鸡丢到了热水里,听见她又要出门,说道:“东西没拿下么,可需要我陪你?”
“不用,”施玉儿见他杀鸡,心中忽然有些愧疚,答道:“我买些东西,去去就回。”
她总觉得让沈临川杀鸡太委屈他了,但是她见不得血,一见血就头晕,相比而言,还是委屈他好一些。
她拿着银子走到药铺,先是将老道给的药给大夫看了看,谁曾想大夫瞬间双眼发光,直说这是好东西,吓得施玉儿连忙收起来,任由他怎么说都不卖。
谁知道那老道还来不来,有这般好东西,她自然是要留给沈临川治眼疾的。
大夫虽然惋惜,但也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他将施玉儿的药称了出来,一眼不舍的望着她离开,面上尽是惋惜。
施玉儿也是想不到,那老道深藏不露,她原先还怀疑是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东西,既然大夫都说是好物,那她也放心给沈临川吃了。
光是用这些东西煮粥定然不行,她想了想,又花了十个铜板买了两根山药回去熬粥,摸着越来越瘪的荷包,她的心隐隐作痛,却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为了沈临川,都是值得的。
施玉儿一手提药,一手抱着山药,一进院子,一看手中红了一片,那山药削皮的时候更是不得了,她痒的就连眼泪都掉了下来,只能削完后不断的用水洗着手。
沈临川已经将鸡处理好,处理的很干净。
她夸道:“想不到你宰鸡宰的还不错,我原先以为你只会教书,不会旁的,倒是我小瞧你了。”
流水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沈临川勾唇轻笑了一下,没告诉她自己从前杀人也是这般。
杀鸡比杀人简单。
施玉儿有些漫不经心的洗着胳膊,被冻的浑身细颤,一边问道:“晚上炖山药肉片粥,对了,你读书多,我想问问你,这人血能治病么?”
话落,厨房的菜刀‘哐’的一声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突然冒泡)
施玉儿:我就说说而已,你竟然砸东西,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沈临川:我没有(认真且无辜)
施玉儿: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