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三合一)
对视的一刹那, 温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眼前这女子的容貌,她似在何处见过。
温然试图在记忆中搜寻, 却不知她看过去的方向容易让人误解。
她在注视着那女子,旁人却会误以为她在看向赵宣。
那女子淡然收回目光, 温然心中的熟悉感一瞬而逝, 她移开目光,不再多瞧,只是听见那些药草名,她不免对这人身份有些好奇。
陆彦身上的寒疾似有加重的趋势,温然不懂医术无法帮他, 她自然希望可以寻到大夫帮陆彦缓解寒疾。
只是她心中这些想法旁人是探不到的。
赵宣感觉到温然的目光移去, 他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觉得若是温然再不移开目光,这位陆公子眼中的寒气怕是能直接把他冻死。
当年的事到底是他的错, 若是温姑娘心中还有怨, 他自然该受着。
陆彦与赵宣商定一些事宜,赵宣迫不及待地领命离去。
如今越州之事暂且交由陆彦决策, 他需妥善安置那些流民, 另外知州被擒, 城内百姓亦有躁动, 需出一则告示安抚人心。
再过几日, 朝廷那边派来的官员将会赶到越州,到时一切事宜自可转交。
这是陆彦一早安排好的,他向来思虑周全, 成竹在胸。
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件事让他捉摸不定。
陆彦看向身侧的小姑娘, 她垂眸不知在思虑什么, 似乎从刚刚见到赵宣起, 她就变得异常沉默。
温然当年与赵宣定过亲,甚至陆彦当时外放离京,也曾以为赵宣会是她的良人。
若是赵宣没有喜欢上别人,若是没有出过意外,许是现在温然已是肃王世子夫人。
陆彦不知,当年温然对赵宣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是因为亲事只把赵宣当成未来夫君,还是也曾动过情意?所以她才会在与赵宣退婚之后,对情爱一事看淡?
陆彦想到这里,他一时觉得胸口的滞闷感比体内的寒毒更让他压抑。
“阿然。”陆彦低唤一声。
温然闻声抬头看他,她见陆彦面色冷肃,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事忘了交代?”
她如今最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第一问也是他身体如何。
陆彦觉得胸中滞闷感稍缓,他握住小姑娘的手捏一捏她的手心,仿若很随意地问道:“阿然是否认出刚刚的参将是何人?”
赵宣?
她当然认得出。
温然点了点头:“他一过来就报了自己的身份,我便是不认识他,也该知道他是谁了。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温然没有说她记得赵宣,陆彦觉得胸中又舒畅了一些:“阿然刚刚是在瞧他吗?”
她看赵宣?
温然觉得这话奇怪得很,她何时看向赵宣了,最多刚才会面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陆彦都能注意到?
“我是看了他一眼。”温然很诚实地答道,她越发觉得陆彦的问题奇怪,再联想到她从前与赵宣定过亲,温然皱眉道:“你难道觉得我是有意看向他?他已娶妻,我已嫁人,我们早已没有半分关系,你为何这么问?”
陆彦难道觉得她对赵宣还有什么心思不成?
他怎么能这么想?
温然语气明显不悦,陆彦听着她话语中的气恼,却心安下来。
他将小姑娘拉到怀中,靠在她的肩头低声解释:“许是我胡思乱想了,只是刚刚阿然看过去的方向似在对着他,我不免多想了些。”
胡思乱想这样的词和陆彦实在不搭。
温然本还在气他如此想自己,听到他的解释,她突然灵光一闪,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她分明是在看那青衣女子,陆彦误会她看向赵宣,难道是在……吃醋?
吃醋这样的词与陆彦更不搭。
但若不这样想,她实在不能理解陆彦刚刚的问题。
陆彦靠在她的肩头上,温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冷着声音道:“那你说说,你都胡思乱想了什么?”
陆彦怎会不知温然在套他的话?
他抬头看向温然,声音低缓道:“我刚刚在想,若是你当初嫁给了赵宣,我当如何?我不知你对他是否有过情意,我更悔自己曾经的犹疑不定,以至我来得这么迟。”
陆彦毫不遮掩自己的想法,温然短暂的错愕后,她试探问道:“那若是我当真嫁给了别人呢?”
温然也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她只是突然很好奇陆彦的回答。
陆彦掌心捧住少女的半边脸颊,他声音轻柔缓慢:“若你过得好,我什么也不会做;若你过得不好,我会将你抢过来。”陆彦声音是一惯的温和,他与温然说话从不带锋芒,这两句话与寻常的语气并无不同。
温然一愣。
陆彦鲜少在她面前露出强势的一面,但如今这话他说得再柔和,温然也能感觉到他的强硬。
他似乎有一种底气,无论她身处何地,他都有本事将她夺回去。
甚至隐隐有一丝偏执的感觉。
“你……”温然欲言又止,她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缠这个奇怪的话题。
什么如果。
从来就没有如果。
她没有嫁给别人,她如今就是陆彦的夫人。
“我当初对赵宣并无情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此而已。”温然解释道,她思及陆彦刚刚误解的事,又补充道:“刚刚我也不是在看他,我是在看他身后不远处的那女子,她似乎会医术。你这几日药浴也没有多少缓解,我想着兴许真能碰上一个神医,说不得你的寒疾就解了。”
温然所思所想都是关于陆彦身上的寒疾,陆彦听见她这样的解释,再多的胡思乱想也该烟消云散。
陆彦轻缓一笑。
但他心中在想,不知那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换到他身上是否也适用?
温然如今对他的好,是顺心而为,还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若她身侧之人换成旁人,她是否也会如此尽心照顾关心忧切?
到如今陆彦方才知晓,原来他也会患得患失。
-
三日后,永西总兵姜胜年亲自押解赵泽至州府衙狱。
赵泽身边的叛军大多数已被清剿,还有少数叛军藏匿于山间化身为山匪,姜胜年此次将赵泽押解过来,与陆彦交代叛军清剿的结果,当日便赶回了永西军营,他需继续让人在越州附近搜寻那些漏网之鱼。
不过此行清剿顺利,直到赵泽被押入衙狱,喻柏才知是因为他派去护送军饷的下属暴露了赵泽的行踪。
他聪明反被聪明误,邓永常在狱中得知他的好侄儿早有不满之心,却已无力再多说什么。
谋反是死罪,他们的谋划一旦败露,就预示着死期即至。
衙狱阴森幽暗,赵泽被绑缚在铁架上,他眉宇间皆是戾气,这么多年的东躲西藏让他变得更加阴翳。
“陆彦,竟然是你。”赵泽嗓音嘶哑地道,他嘴唇干裂,身上还有被姜胜年刺出来的刀伤,他双目恨毒地看向陆彦。
赵泽清楚地记得陆彦这张脸,当初他与青州知州里应外合,本该顺利攻下青州,谁知那夜暗袭,他陆彦一个书生竟然斩杀了他的心腹大将。
若知今日会因他沦落至此,当初在青州城外,他就该亲手斩杀陆彦以解心头之恨,赵泽如此想着,他眼神愈发阴狠地看向陆彦。
陆彦缓步向前,他神色漠然,看向赵泽的目光凌冽如寒冰。
他接过狱卒递过来的烙铁,烙铁烧得火红,在这阴暗的狱中明亮得甚是骇人。
赵泽看着陆彦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阴冷笑道:“你也不过是为赵嬴卖命的一条走狗,你以为你抓到我之后就能前途似锦吗?一条狗怎么可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
赵嬴,乃是当今皇帝之名。
赵泽叫嚣不已,他不甘心自己多年谋划功亏一篑,却也知并无翻盘之力。
陆彦不在乎他说了什么,他上前将那块烙铁狠狠按在赵泽身上的刀伤处,滋啦声响,陆彦面色始终平静无波,在赵泽的哀嚎声渐弱时,他启唇道:“建元十七年,北狄进犯,你将北雁关的兵力布防图泄露给北狄人,致使北雁关失守,你当时就应该死在北境,残存苟活这么多年,你以为你能一直躲下去?还是你觉得,凭借那些流言,你赵泽就能成为下一个明主?”
“做梦。”
那些刻意在百姓中流传的话,说什么帝王昏聩朝廷腐败,无非是为赵泽起事做准备,以在将来宣示他才是救民于水火的明主。
当真是妄想。
“你一个通敌叛国,背信弃义,不顾边将战士死活的宵小之徒,也配坐上那个位置?痴心妄想,死不足惜。”
陆彦将带着弯钩的尖刀刺进赵泽的腹部,他拧转尖刀,尖利的弯钩将赵泽腹部的血肉绞死。
赵泽疼得面目扭曲,他没想到陆彦一上来就对他用刑:“陆彦,你敢用私刑?你敢杀我?”
“你当然要死,但不是现在。”
陆彦拽出血淋淋的尖刀,赵泽受不住这疼,短暂地昏迷过去。
衙狱将一盆冰水泼过去,赵泽又硬生生地被冻醒,他虚弱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彦:“陆彦,你怎么敢……”
在赵泽眼中,陆彦只是赵嬴的一条狗,他奉赵嬴命令而行事,如今既擒获他,自该将他一路押送上京,而非在此处行私刑。
陆彦根本无意审问,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折磨赵泽。
“你当年能从北境逃离,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如今便让我看看,你的命有多硬。”
陆彦挥手,衙狱开始行刑。
赵泽的痛苦哀嚎在空旷的审讯室内回响,薄弱的墙壁根本挡不住这刑讯的声音,本也是起到恫吓其他犯人的目的。
喻柏和邓永常在牢房里听到赵泽的痛呼声,邓永常曾经掌管这座牢狱,他自然知道那些刑讯的手段,也见过犯人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样子。
人命有时候很脆弱,但在有些时候,又极其顽强。
牢狱之中,想让一个人痛苦而不死,办法太多了。
赵泽已是如此,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邓永常本还对赵泽那些属下抱有期望,如今希望彻底断绝,他颓然坐到地上。
只是他想不通,陆彦为何要如此折磨赵泽?
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
清透见底的一盆热水渐渐被淋漓的鲜血染红,陆彦缓缓洗去手上沾染的血液,他将沾血的外衣的换下,但身上不可避免沾染到血腥气味,便是春雪草的药香也压不住这嗜血的冷腥味。
宋棋恭敬地递上布巾:“公子其实不必亲自动手,赵泽这样的人,不值得公子脏了双手。”
陆彦无言,他转身走出昏暗的屋子,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似能祛尽体内的寒气。
陆彦清楚地记得,当年丧钟响彻整个京都时,也是这样温暖惬意的午后。
冬日里难得出现的太阳,似将寒气除尽。
昭明太子病了许久,那日他牵着郑氏与赵宴走出殿门,他走到园中,折下一枝腊梅赠予妻子,郑氏眼中含泪,却隐忍着没有落下。
他蹲下身子嘱咐赵宴照顾好自己,要赵宴以后时常去陪伴郑氏,叮嘱赵宴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可废寝忘食。
年仅八岁的赵宴不懂,他以为父亲的病终于要好了,他乖巧点头应下父亲的每一句话。
他们一家人赏了许久的梅花,回去的路上,昭明太子似乎很是疲累,他刚跨过殿门便倒了下去,双手无力地松开。
赵宴看着父亲的手自他掌心滑落,他看着皇爷爷赶过来,看着父亲身前围了许多太医,最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摇头,母亲哭倒在父亲床边,一向沉稳威严的皇爷爷险些晕过去。
他永远也忘不了建元十七年的那个冬天。
他看到了生死,从此失去了父亲,也差一点失去母亲。
而这一切都是因赵泽而起——
建元十七年,北狄与西夏联合进犯,昭明太子亲自领兵前往北境抵御北狄人,但他们中间出了奸细。
赵泽身为赵家旁支子嗣,当年与赵嬴一起攻打天下,他自认为功劳不菲,觉得这天下不应尽数归于赵嬴一人,他表面服顺,实际野心勃勃,意欲寻得机会分争天下。
北狄进犯,他与昭明太子一同奔赴北境,却在战事最紧要的关头,将北雁关的兵力布防图泄露给北狄人,致使北雁关失守,昭明太子突袭失败,险些命丧北狄王之手。
陆彦不知当年北狄人许给赵泽什么好处,许是城池许是军械,陆彦无意探知这些。
赵泽选择和北狄人合作的那一刻,他就是大邺的敌人。
他早该死在北境。
若非是他泄密,父亲不会病重而亡,母亲不会因此伤心过度,那些边关将士更不会无辜枉死。
他一个人的野心,害死那么多人,陆彦又怎会让他轻易死去?
清醒痛苦地活着,才是他赵泽应受的。
陆彦垂眸,他敛去眼中的杀意,双眸再次变得疏离淡漠。
他回到住处,温然不在屋中,她在桌上留了一封信,言她先去医馆见一见上次与赵宣会面时碰到的那女子,那女子似医术很好,温然想着也许能碰碰运气。
信的最后,温然让陆彦在家中等她,她会很快回家。
陆彦看到最后一行字,眸中寒意渐消,他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这里虽是临时的住处,但因为他们在彼此身边,所以此处也是家。
陆彦将这封信妥善放好,他转身准备出去寻温然,刚走没几步,体内一直不安分的寒毒似一瞬间涌向心口,陆彦再次感觉到那种四肢僵硬的感觉,他唇上血色尽数褪去,身形一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公子!”
-
日光和暖,医馆前的百姓刚刚散去。
温然踏进医馆,看见正在里面收拾医箱的女子,她依旧是那一身青碧色的衣衫,眉眼尽显疏淡,看着似很不好接近。
但温然如今知晓,她并非那种高傲不可攀之人。
她名唤虞霜,乃是徐老将军义子贺衍贺将军的夫人,她学医出身,这些年一直在边关行医。
如今贺将军回京受封,虞霜本该一路随同回京,但半路上她听说永西军营里出现一种怪疾,无人可解。
她与贺衍商议,让贺衍先行回京,她则去永西军营里一探究竟。
“虞大夫医者仁心,原先我也以为她不好接近,但相处久了才发现她性子和善平易近人,陆夫人若有什么事情,尽可与她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这是赵宣的原话。
温然偶然在城中与赵宣碰见,她想着与其派人去打探,不如直接询问赵宣。
依赵宣的意思来看,这位虞大夫似有回春妙手,医术甚佳。
永西军营里的怪疾,是因瘴气而起,虞霜最终研制出解方,正巧赵宣要来临曲办事,虞霜听闻此处有许多流民,便想着来义诊几日。
如此仁心仁术之人,温然心中不由多生好感。
虞霜刚刚收拾好医箱,她一抬眸便看见温然朝她走来。
虞霜认得她,这姑娘是那位陆大人的夫人,第一次见面就似有意端详她。
虞霜从前并未见过温然,但不知为何,她对温然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像是下意识的想要亲近。
虞霜想到那日她在陆彦身上闻到的药香,她猜到温然应是有事寻来,停了手上的动作。
“虞大夫。”温然上前唤道。
虞霜对她温和一笑,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吧。”
温然依言坐下,她看向虞霜,心道赵宣当真没有骗她,虞霜不笑的时候确实会显得难以接近,但她一笑起来,眉目间的冷意被她目中的柔和淡化,让人不由多生亲近之意。
且虞霜笑起来的时候,温然更觉得熟悉,只是她如今实在想不出在何处见过与虞霜相似面容的人。
她的心思也不在此处。
“虞大夫,不知我可否有打扰到您?”
“无碍,我刚刚结束义诊,陆夫人有什么事不如直言,若我能帮定尽力相帮。”
虞霜如此直言,温然也不欲再多客套,她低声问道:“不知虞大夫可知何为寒疾?”
“自是知晓,”虞霜点头,她心道果真是这事,“只是这寒疾分多种,不同症因造成的寒疾有不同的解法,不知陆夫人所言寒疾因何导致?”
虞霜像是对寒疾颇有了解,温然心中不免升起些期待:“我所言寒疾乃是指服用冰寒草导致在体内积累的寒毒,我有一本医书,上面写着这种寒疾非炎草不可解,但炎草难寻,我便想着能不能有其他缓解的法子?我查过其他古籍,得知还有一种施针放血之法,只是听闻此法失传已久。我实在无法,所以才来想问一问虞大夫,不知可有什么药草可助缓解,亦或我能在何处寻到炎草?”
虞霜曾在边关待过很长时间,温然想着兴许能问到些消息。
她知道希望渺茫,但若什么都不做,让她看着陆彦日日被寒疾折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
温然对寒疾明显有一定的了解,虞霜从她神色中能看到些许急切之意,她许是真的没有法子了,才会如此来碰运气。
但好在,她碰对运气了。
“陆夫人所言不错,确有一种施针放血之法可缓解寒疾,此法乃是通过放血祛除一部分的寒毒,但同样也不能做到根除,更不可多用。只是若那人寒疾发作严重,此法可令他暂时度过一劫。”虞霜详细地解释道,她看起来对此法颇为熟悉。
温然双目渐渐明亮起来,虞霜见此,神色更加温柔:“我早年与义父习得此法,若是陆夫人有需要,我可尽绵薄之力。”
“当真?”温然不可置信地问道,她实是想不到她当真能碰上这样的好运气。
眼前的小姑娘因为惊喜而变得神色灵动,虞霜见她如此高兴,目光越发柔和:“只是我需亲自诊脉一番,确定他如今是否到了需要施针放血这一步,倘若不是,我这里也有一道方子,或许对他缓解寒疾更有助益。”
虞霜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道药方,此药方乃是她与义父一同研制出来,至于这施针放血之法则是她义父的独家所学,她义父一生都在研究如何解除这因冰寒草而导致的寒毒。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若是炎草不可得,那就该另寻其法。
虞霜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解不开的毒。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些病重之人是否有机会等到解药。
温然看着纸药方,今日的惊喜来得太多太快,她一时都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虞霜见她没回过神,她起身握住温然的手,将那纸药方放到她手中:“若我没猜错,陆夫人今日是为自己的夫君而来,若是陆大人有时间,我可上门为他诊治。”
温然感觉到手背上的温热触感,她看向虞霜,心中莫名生出一阵暖意。
虞霜与秦氏年纪相当,是她的长辈,许是这种辈分差距,加上虞霜为人亲和,才使她多少亲近之意。
“虞大夫猜得不错,若是今日虞大夫得空,不知我可否请您去一趟?”温然不想耽搁下去,若是可能她想让虞霜今日就为陆彦诊脉。
陆彦一直对她说没事,但是他这几日药浴分明没有太明显的效果,他从前经历过那么多病痛,若是真心想瞒她,她怕是也看不出分毫。
虞霜见她如此急切,料想陆彦的情况也许不好,便没有推拒,与温然一道回到住处。
温然刚跨进院门,宋棋那边正要出去找大夫,两人在院门处撞见。
宋棋赶忙上前道:“夫人,公子晕倒了,像是寒疾发作导致的症状。”
“什么时候的事?”温然闻言疾步往屋内走,她踏进内室看到陆彦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触及他腕上的肌肤,温然感受到极低的体温,与他之前那日去清原见她时的症状十分相似。
温然心里陡然慌乱起来,她转头看向虞霜,神色张皇:“虞大夫……”
虞霜不等她说完,她放下肩上的医箱,温然赶忙给她让出位置,虞霜立刻为陆彦诊脉。
虞霜神色越发严肃,温然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她不敢多言怕生打扰,虞霜诊完脉,她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怎么样?要不要紧?”
“他体内的寒毒积攒已久,浸入四肢百骸,以他的身体状况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我需立刻为他施针放血。”虞霜语速极快地道,她让人拿来笔墨,极快地写下一张药方:“按照这药方速去准备,待他服下此药之后,我才能为他放血治疗。”
宋棋接过那一纸药方,他现下不知这虞霜身份,但见温然如此信他,当即也不作他想,按照虞霜的吩咐去准备。
温然坐在床前,陆彦双眼紧闭,似是昏迷中亦被寒毒侵扰,他眉头紧皱,温然握住他放在被下的手,触手冰凉,他身上的寒意仿佛透过肌肤相触传递到她的心底,她低声道:“骗子。”
虞霜说他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他还是骗了她,口中说着无碍,实际时时刻刻都在受着寒毒的侵扰,日日与她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难道觉得她知道实情时就不会难受吗?
她又为什么这么难受?
明明受着寒疾之苦的是陆彦,她却仿佛四肢百骸也浸在寒水之中,从心底泛出的寒意,快要逼得她不能呼吸。
“放心,有我在,你夫君定会安然无恙。”
虞霜的声音在温然身后响起,她语气温柔又坚定,让温然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定。
她抬头看向虞霜,一双清眸泛着泪光。
虞霜看到她泪光盈盈的模样,她手指微动,不由伸手安抚地摸了摸温然的发顶:“许是我刚刚的话吓到你了,你夫君的情况并没有差到要危急性命的地步,今日我为他施针放血,日后他按照我的药方服药,寒疾应该会得到很大的缓解。你不用如此担心,否则他清醒过来,亦会觉得心中有愧。”
温然低眉:“便该让他愧疚愧疚。”
省得他日日想着如何瞒着她。
虞霜的话很大程度地缓解了温然心中的不安。
宋棋那边准备好汤药,温然扶着陆彦将那一碗汤药喂尽。
一炷香后,虞霜开始施针。
银针尖细,接连刺入陆彦的体内,虞霜刺针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匕首划开陆彦左手腕间的皮肤,本该是鲜红的血液,此刻因寒毒在体,那放出的寒血比寻常的血液颜色要暗沉许多。
“他不会立刻醒来,许是要到明天,你们可以喂些流食,这是近几日他饮食上需要注意的地方。”
虞霜将要注意的事项写在纸上递给温然,温然接过仔细读了一遍。
外面已近黄昏,温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她想着虞霜尚未用晚膳,先吩咐苏合去准备晚膳,转身对虞霜道谢:“今日虞大夫的恩情,温然必记在心中,倘若来日能有帮上虞大夫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此前温然一直未曾道出名字,虞霜也一直唤她陆夫人,如今听见她自称温然,虞霜一刹那觉得这名字似乎在何处听过,名唤然字,是何解意?
虞霜觉得脑海中似闪过什么,但一瞬而逝,根本抓不住。
她心中思量,面上并未露出分毫:“不必,我学医本就是为救死扶伤,今日能帮你夫妇二人一次,也是幸事。倘若之后你夫君有什么不适,尽可派人至医馆来寻我。我这几日不会离开临曲。”
“多谢虞大夫。”温然再次道谢,她将虞霜送出门,方才转身回去照顾陆彦。
虞霜回头看了一眼温然的背影,她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见惯生死离别,病者家人的痛不欲生,她不知见过多少次。
唯有今日,她看见这姑娘为她夫君难受时,会忍不住想要安慰她。
这世上从没有莫名其妙的感情。
或许,她应该和这姑娘多相处相处,许是能记起些什么。
-
陆彦清醒之时,已是翌日卯时。
外面天色未明,屋内一盏烛灯泛着暖黄的光晕。
陆彦侧头看向一旁,温然睡在他身侧,她似是睡得不安稳,梦中也蹙着眉头。
陆彦抬手,他看到左手腕上的纱布,身体是一种失血后的虚弱感,但体内寒毒不再像之前那么肆虐,他感觉不到浸入骨髓的寒意,身体也不再似之前那么寒冷。
这是寒疾最轻微时的感受。
以他之前的身体状况不该如此,有人帮他压制住了寒毒。
陆彦心中确信此事,他看向睡在一旁的小姑娘,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眉间越蹙越紧,陆彦伸手意欲抚平她的焦躁。
他指腹刚刚触及温然眉间,温然猛地睁开眼睛,脱开唤道:“陆彦!”
温然并未注意到陆彦的清醒,她被噩梦惊醒,情绪处在极度的悲切中,陆彦知她情绪还陷在刚才的梦中,他抵着温然的额头轻声唤道:“阿然,我在这里,别怕,我就在你身边,你看看我……”
温然听见熟悉的声音,眼前渐渐清明起来,她对上陆彦的视线,只一眨眼,眼角一滴泪滑落。
她不由分说伸手抱住陆彦,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耳边是陆彦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听着这声音,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陆彦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缓和情绪。
温然心绪渐稳,她抬头看向陆彦,一双眼睛微微红着,声音也有些哑:“你身体怎么样?还会觉得冷吗?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温然一边问一边摸了摸陆彦的脸和脖子,体温虽不及正常人,但至少不再像昨日那样冰冷。
陆彦伸出手贴在她的面颊上,唇畔微勾:“你看,是热的。”
温然知他寒疾应当是减弱了许多,一见陆彦笑,她从昨日积攒的怒气终于在此时爆发。
她冷下脸色,推开陆彦:“陆彦,你就是个骗子。说什么无碍,这就是你说的无碍吗?要是昨天没有虞大夫帮忙,我要怎么办?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一个人忍下那些痛楚,明明之前我们说好了要坦诚,这就是你的坦诚吗?”
温然口中说着埋怨的话,眼眶却泛着泪。
她还记得刚刚那场噩梦,梦中与现实相反,虞霜告诉她没有转圜余地,她想要抓住陆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彦在她眼前消失。
她什么也抓不住。
到最后,她还是变成孤身一人。
偌大的陆府空空荡荡,她的身侧再无人相伴,她的心也像是空了一块,怎么也无法填补。
温然神色严肃,她没有丝毫与陆彦说笑的意思。
陆彦猜到她刚刚的梦也许与自己的有关,噩梦醒来时她脱开唤出他的名字,还有那个迫不及待的拥抱。
“对不起,我以为不让你知道,可以让你少些担心。”陆彦低声解释,他伸手轻柔抹去温然眼角的泪珠。
温然挥开他的手,面色依旧冷凝:“我知道我无法分担你的痛苦,但最起码你应该让我知情,夫妻之间本就是患难与共。无论你经历了什么,你正在遭受什么痛苦,你都应该告诉我。你可以为了保护我推开我,但是你不能隐瞒我,不能借着不让我担心这样的理由,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这不仅仅是不坦诚,也是不信任。”
“陆彦,我不喜欢这样的欺瞒,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温然语气强硬,这是她在陆彦面前最强势的一次。
她希望今日把话和陆彦说清楚,昨日那样的事她不希望再经历一次。
她向来如此,在不在意的人和事面前,她会是最温柔和顺。
但若触及她的底线,她会变得坚决果断。
她需要的不是陆彦的道歉。
陆彦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应允道:“好,以后我不会再瞒着你。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告诉你。”
“这是你说的,你不要忘记。”温然语气轻和下来。
陆彦重新将她圈入怀中,这次温然没再推开她,她抱着他的腰再次问他:“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没有不舒服?”
陆彦无奈一笑:“只有一些失血后的虚弱感,昨日是你口中的虞大夫帮的忙吗?这是施针放血之法?”
陆彦虽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但他凭借自己身体的状况能隐约猜出实情。
温然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她将虞霜的来历和昨日之事详细告诉陆彦。
陆彦沉声道:“竟是贺将军的夫人吗?”
贺衍乃是徐老将军的义子,徐老将军一生追随建元帝,至今唯有一女,正是已经入宫为妃且诞育五皇子的徐贤妃。
赵启寒与赵启临因争储而斗,文宁侯作为安淑妃的母家,自然踏入了这场浑水。
但徐老将军不同,他不参与争储,不曾在朝政上帮助赵启临,与这唯一的女儿关系不亲不近,贺衍更是与徐贤妃从无往来,这么多年一直在边关驻守,至少如今徐家明面上不是徐贤妃的助力。
至于私底下有没有往来,是不是做给外人看,便不得而知了。
陆彦将朝政上的这些事说与温然听。
温然没有想到虞霜竟然与徐贤妃有这么一层关系,她一想到赵启临便觉得不舒服。
“虞大夫心慈好善,我听赵宣说,她这些年在边关也是一直救死扶伤,不论徐家如何,我们都该去谢谢她。”
温然觉得应该暂时将赵启临这个人抛到脑后。
陆彦本也无意让她操心这些事:“这是自然,如今越州附近山匪未除尽,若是虞大夫愿意,可让她与我们一起回京。”
温然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那我之后与虞大夫提一提,她若真能与我们一起回京,自然是最好,不过我们何时离开越州?”
他们离开京城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从深秋到这冬日,似是一晃眼的功夫。
“最多不过三日,新任越州知州明日便会到任。”陆彦道。
温然点了点头,她并不知回京之后会发生什么,但陆彦清楚,此行回去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他想到刚刚答应温然的话,在她耳边低语道:“阿然,回京之后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很重要”
关于他的身份,关于他的过去,他不能一直隐瞒,更不能让温然做那个最后知道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