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杀青宴(二更)
副导演找到在廊下发呆的路柠, 说是一处场景布置有问题,请她帮忙过去看看。
路柠回神:“哦,好, 马上来。”
她搓了搓脸,好让自己显得精神点。
场景方面从开机定下后, 没有做什么改动, 所以问题不是很大,路柠指出后,美术指导很快着人修改。
路柠没立刻离开,就站在一旁帮忙查看。
这是间实验室,秦戍和张端就在另一边讲戏,和她隔了一张长长的实验台。
实验台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用来当道具的药品,路柠的视线被这些东西阻挡, 只能看见秦戍低着头看剧本时低垂的专注眉眼,鼻梁以下皆被掩盖住, 从货架下面,能清楚看到秦戍的一截劲腰。
他单手掐腰,冷白修长的五指搭在黑色腰带上,有一下没一下闲闲敲着,有种禁欲的氛围感。
路柠收回眼,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怎么放都不合适, 苍蝇搓腿似的在身侧来回摩擦。
美术指导被她的动静吸引, 奇怪地问:“路老师, 你怎么了?”
路柠僵住,察觉到实验室内诡异地安静下来,她下意识往右侧看,果不其然, 秦戍不知什么时候抬眼往她这边看过来,一张俊脸毫无任何阻挡,眼里没有太多情绪。
湖面平静不起波纹,但是他们都知道,湖底暗流涌动。
路柠收回眼,笑着说:“我没事,就是手心出了点汗。”
美术指导是个上年纪的中年人,平时格外注意养生,看路柠年轻,多嘱咐道:“注意是不是脾虚,多调理调理。”
路柠浅笑应好。
不多时,美术指导把问题都处理完,对路柠说:“走吧,这边马上要开拍了,咱们先出去。”
出门前,路柠最后回身往实验台那侧看了眼,秦戍在认真听张端讲戏,沉浸入角色里的他是另外一个人。
美术指导先她一步,回头见路柠还在看着秦戍发呆,打趣道:“路老师也是秦老师的粉丝?”
“嗯?”一再被美术指导指出跑神,路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还好,之前看过秦老师几部剧,觉得他演技很好。”
美术指导同为秦戍的剧粉,话匣子再次打开,和路柠边说边往外走,聊剧之余,美术指导还感叹他和路柠真是投缘。
路柠:还好我没说我是黑粉。
余光里,路柠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美术指导的声音越来越远。
张端又一次叫他的名字:“秦戍!”
秦戍嗯了声:“怎么?”
张端纳闷:“你可从来不跑神的,刚在想什么呢?”
秦戍:“在想晚上的杀青宴。”
张端嘴角一抽,当影帝的人了,怎么还和周五下午上最后一节课的中学生一样?
没等张端开口,秦戍说:“你去问问路老师,看她晚上来不来。”
张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我一个导演亲自去请她?”
秦戍不以为然:“如果我能亲自去请的话,倒也轮不上你。”
张端:“……”
行吧,谁让这位咖位重,投的钱还多呢。
张端烦得不行,只想尽快去把这差事解决,趁着场务在收拾的间隙,张端出去了一趟。
路柠被美术指导缠着脱不开身,一句句应和着他的话。
张端过来,打发美术指导去那边忙,这才把路柠解救出来,她勉强提起精神,脸上的假笑面具随时都可能裂开。
“张导,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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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端:“是这样,路老师,我们在黎阳坝也三个月了,马上就要杀青——”
路柠闪过一瞬间的空荡。
杀青,代表着秦戍即将离开这里。
“——剧组今晚有杀青宴,你在片场帮了我们不少忙,今晚一定得给我个面子来参加。”
秦戍说他不便邀请,所以张端没提他的名字。
路柠怔了怔:“今晚就杀青宴?”
张端抬腕看表:“是啊,路老师,你要是来的话,我去着人准备。”
看出张端在着急,估计来请她还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一位导演做到这个地步,路柠再拒绝的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我会去的,谢谢张导。”路柠说。
任务完成,张端拿着对讲机,跟路柠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赶回去拍戏了。
路柠停在原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但这没什么用,胸中像堵着条上不来下不去的鱼,拼命甩尾挣扎,滑腻且憋闷,让她生出窒息感。
走在回研究所的路上,黎阳坝的长风吹过,拍打着路柠单薄的脊背,发丝在空中胡乱飞舞,她的心绪也乱作一团。
纠结、迷茫、难过,以及一丝路柠最不愿意承认的不舍掺杂在一起,搅乱平静的女孩心湖。
一出戏再长也有结束的时候,届时一切都会回复成原来的样子,她会结束三个月的假期,在黎阳坝继续她的科研工作。
而秦戍,还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大明星,他们之间隔着永远都无法跨过的一整条银河。
这是路柠设想中,最好的结局。
但结局真正来临那一刻,路柠忽然不敢面对。
种种情绪积压,路柠的脸色很难看,一走进研究所的大门,方年年立刻迎上前:
“小师妹,你哪里不舒服吗?”
今天总有人问她舒不舒服,路柠平静地摇了摇头,嗓音虚软:
“师姐,我没事。”
方年年才不信:“你自己照照镜子,看你的样子和平时差别有多大,一点活力都没有,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跟师姐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师姐……”路柠声若蚊呐,几不可闻,“我好难受。”
这四个字,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
路柠低垂着头,杏眸潮红,两道细眉轻轻拢起,蕴着说不出的委屈。
方年年最见不得小师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疼得将人揽进怀里,往办公室带。
坐在沙发上,路柠偏头靠着方年年的肩膀,无声的眼泪从眼眶滑落,经过小巧高挺的鼻梁滑向另一侧脸颊,浸湿了方年年肩头的衣服。
方年年顺手抽出两张纸,团了团给路柠擦眼泪,心疼得无以复加。
小师妹自从来到研究所,为了采集标本,一天走了几十公里山路,脚掌磨出水泡都没有哭过,还是第一次,方年年见她这么难过。
方年年柔声哄她:“先别哭了好不好,告诉师姐,谁欺负你了,我和沈词安去给你报仇。”
“师姐……”路柠鼻音浓重憨厚,“秦戍他们,马上就要从黎阳坝离开了,我是他的黑粉,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离他这么近?”
方年年一愣,没想到路柠会是在纠结这个。
“别这么想,和网上那些丧心病狂的黑粉比起来,你做的很好了。”方年年轻声安慰她,“再说,你虽然自称是他的黑粉,但你从没污蔑过他,没做过伤害他的事,充其量,你只是一个没有那么喜欢他的人而已。”
说起这个,方年年忽然笑了:“对了,秦戍还在追求你吗?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顾忌这么多吧?”
路柠慢慢垂下眼睫,声音又轻又细:“师姐,我拒绝他了。”
方年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们俩还把这件事摊开谈过?”
“嗯,还不止一次。”
方年年如遭雷劈,被劈得外焦里焦,张口成焦灰:“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路柠不再继续隐瞒,多年前那段并不体面分手的恋爱,再度经由路柠的口讲述出来。
方年年听完,义愤填膺:“这什么男人?连个理由都没有就人间蒸发,说分手就分手,还有没有点责任心?”
方年年就差现在杀到片场去,指着秦戍的鼻子骂他这个渣男。路柠忙拉住她,让她冷静:
“师姐,你先别着急呀。”
“你说得对,我不能着急。”方年年努力平复着怒火,在读博士的理智回笼,她还不忘分析事情重点,“那他说要追求你,是后悔了?”
路柠安静下来,眼神没有可以聚焦的地方。
“我……我不清楚。”她懊丧地说。
当局者迷,方年年这个旁观者一清二楚,秦戍的后悔应当不假,但路柠的为难也是真的。
方年年无声叹气,若要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秦戍的身份摆在这里,娱乐圈的顶流影帝,牵扯到的不仅是粉丝流量,还有背后的无数资本利益,小师妹只是大山深处的科研工作者而已,甚至都还没毕业。
这恋爱谈的……
路柠皱着一张小脸,心情比脸色还纠结。
方年年问她:“现在,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不喜欢秦戍,那就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和他在一起,他那么大一个影帝,总得为名声事业着想,问题就是,你对他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感觉?
路柠想了想,她说不上来。
“师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路柠将自己抱得紧紧的,这是她下意识抗拒保护自己时才会做出的动作,“张端导演说他们今晚就要举办杀青宴,秦戍……应该马上就要走了,我不敢去杀青宴,我怕见了他,我会舍不得他……”
路柠的鼻音浓重几分:“师姐,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啊?”
方年年想哭又想笑,她轻拍路柠的脑袋,揽着她的肩膀:“傻姑娘,这有什么的,秦戍对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要是不想师姐觉得你没出息,那你就做出一个果断的选择。”
路柠:“可是,我还是放不下他当初跟我分手。”
方年年思忖几秒,大胆提出猜测:“你看啊,秦戍能在跟你分手这么久以后再次追求你,说明他心里是始终有你的,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初和你分手,他也有他的苦衷?”
路柠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凄迷:“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他丢下我呢?”
方年年轻柔地握着她的手:“如果你觉得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你,那今晚的杀青宴我们就不去了,可你连理由都不知道,相当于不给他机会,也是不给你机会。”
方年年说得有道理,如果路柠就这样不清不楚,那无论她挽不挽留秦戍,都会让日后的她遗憾后悔。
四年前的路柠怯懦过一回了。
没有胆量拦住人质问到底,被分手的事打击到几近崩溃,有一段时间断绝了一切和外界的联系,将秦戍的所有都埋葬起来,靠塔罗牌和星座命理才能找回自信。
这次,她势必要勇敢面对,面对四年前被她刻意忽略的真相。
不管事实如何,至少她不会再由人操纵,蒙在鼓里。
路柠止住抽泣,目光逐渐坚定,她拿出手机,给陈悦可拨了电话。
“喂,悦可,裴宣还在农家乐吗?”
半小时后,沈词安被方年年揪出来开车。
恰好徐川买菜回来,途径研究所,看见路柠他们师兄妹三人准备出门的样子,他将车停在门口打了个招呼:
“路老师,你们要去哪啊?车方便吗,我可以送你们。”
沈词安为证明他的驾照不是白考的,干脆利落地成功发动车子,从车窗里探出头:“不用了,我们就去前面的农家乐,不远,我没问题!”
徐川提醒一句路上冰刚化完,让他们注意安全,便开车回招待所了。
方年年在副驾驶,路柠一个人坐在后排,沈词安一摇一晃地将车驶出研究所,周遭雪景被半下午的太阳光晒得奄奄一息,偌大的黎阳坝仿佛置于不真实的梦境中。
路柠盯着一处正在往下滴水的冰棱,心跳奇快无比。
即使沈词安车开得慢,十分钟也足够赶到农家乐,路柠推门下车,陈悦可在农家乐小院大门口等她,见到她来,立刻上前:
“我把裴宣绑里面了,有什么话你直接问他,他要是敢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他。”
路柠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把他绑起来了?”
陈悦可轻哼一声:“他们这兄弟几个,大学那会儿就爱互相打掩护,嘴巴硬得很,不来点特殊手段怎么行,没关系,你只管问,剩下的交给我。”
真不愧是好闺蜜。
路柠回头,看向方年年和沈词安。
方年年嫌弃地推开沈词安要趴到副驾驶的身子,对路柠说:“你放心去,我和这个货就在这等你,不管结果怎么样,到时候师兄师姐带你回去。”
真不愧是好师姐。
沈词安拔高了调门,从驾驶座扭出半边身子:“虽然师兄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师兄这个驾照绝对不会白考。”
真不愧是好师兄。
路柠彻底放下心,随着陈悦可一起走进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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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川回到招待所,把菜从车上搬下来,往后厨拎。
出乎意料的,秦戍也在后厨,他正挽着袖子,在洗茄子。
徐川把菜放下:“哥,今天收工这么早。”
“嗯。”秦戍说,“晚上有杀青宴,所以收工早。”
“那哥你还要自己准备吃的带过去吗?”
秦戍淡淡看他一眼:“路老师会去。”
徐川不问了。
难怪他哥这么早就来了厨房,原来是打算给路老师做了饭再带到杀青宴上去。
“对了哥,”徐川想起来,“我刚才经过研究所,看路老师他们师兄妹三人开车出去,要去前面的农家乐,你确定路老师晚上会去杀青宴吗?”
秦戍眉心一跳:“去农家乐?他们说去干什么了吗?”
徐川摇摇头:“没有说,不知道是不是去吃饭的,要是路老师去农家乐吃饭的话,可能就不去杀青宴了,哥你就不用……”
后面说的话,秦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路柠去农家乐不会是去吃饭的,她怕给别人添麻烦,几乎不会参与聚餐,尤其黎阳坝的农家乐食材有限,她没有挑剔的余地。
没记错的话,裴宣跟他说过,他们江城医院来的人就住在农家乐,目前还没离开。
不知为何,秦戍心里很不安,以至于手下失了分寸,锋利的菜刀薄刃切到了食指,鲜血登时滴落到砧板上。
徐川吓了一跳,赶忙用纸去擦。
秦戍像是一点察觉不到疼,手里捏着一团纸,脚下生风,扔下没处理完的茄子就往外走。
走出没几步,又折返回来,朝徐川伸出没受伤的右手:
“车钥匙给我。”
徐川:“哥,你受伤了,还是别开车,你要去哪我送你。”
秦戍眉头紧蹙,心跳越来越快,心慌的感觉蔓延全身。
他捏了捏眉心,疲惫地点头:“好。”
“尽快,送我去农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