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却已灰蒙。
“顾某应邀,前来喝茶。”顾小年语气轻微,声传出却如洪钟大吕,传遍整座寺院。
有钟声于此间响起,接连不停,悲怆苍凉。
门开,有老僧自殿中而来,冒雨,面容平静,只是眼眸含悲。
他穿着隆重,手捻佛珠,龙首禅杖顿地,气机勾连,仿佛接引天地。
而此时,云缺破境时引动的天地异象尚未消失,风雷二气本该散去,却因此气机愈加汹涌,如受牵引,竟劈在了一座殿宇的飞檐上。
飞石溅落,更多的风雷之意却带着狂暴朝大地涌落,水面泛蓝,幽影诡异。
顾小年沉默看着,如今才明白过来。
境界的差距会产生无法逾越的鸿沟,尤其是在天骄与庸才之间。武道宗师杀不死可以以人力引动天地异象的半步天人,因为那代表着掌握了某种天地大势,这是压倒性的力量,而非人力可以弥补。
玄衍等人是为了争取时间,也未尝没有想要一击功成的打算,当然,那些江湖人或许只是这么认为的,而不知道白马寺里还有现在的布置。
一道身影出现在那座佛塔上,一身道袍,衣袂飘扬。
“这杯茶,怕是喝不到了。”云缺展袖,夜空风雷汇聚,仿佛被他掌握。
顾小年抬眼看他,轻笑,“咱们可,无冤无仇啊。”
云缺脸色复杂,只不过双方相距二三十丈,有阵法和雨幕影响,彼此自然看不真切。
“你应该知道缘由的。”他抬头看天,话语遥遥,“虽然手段有些不光彩,但也是为了江湖。”
“江湖?”顾小年笑笑,“江湖会在意某个人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它吗?”
云缺一愣。
“是你们觉得自己的利益会受到影响,所以才会拿江湖大义说事。”
顾小年淡淡道:“所谓的江湖,不就是你们么?”
云缺抓着窗沿的手不由得用力,这是他从前没有想过的,一时间不敢去因此细想。
本是破境后圆润自如,且正转化内罡之气的丹田气海忽而有些滞缓,对方的一句话,如在他的道心,切开了一个口子。
他熟读道藏,文武兼具,自身光芒压制住了同时代的所有武者,就算是玄衍和叶听雪,也多有不如。
可事实上,这两人全都早他多年破境,而以往那些只能望其项背的武者,如钟小乔等人也早早破境宗师,当年龙雀榜上有名的天骄,除去陨落的,现在这十年之后,几乎皆为宗师武者。
唯有他,道心受损,止境不前。而现在,他的道心又不稳了。
云缺不免怀疑,自己腹中万千道藏,道心为何不坚?
自己行侠仗义,享誉江湖,道心怎能不坚?
他疑惑,他不解,他怀疑。
可他却不敢自问。
问自己,是不是道藏中也不会说出江湖是什么?
什么才是江湖?
自己的行侠仗义,是不是毫无意义,或者说,是真还是假?
雨夜飘摇,他也彷徨。
顾小年听闻过有关对方之事,从自己还只是小小的锦衣卫的时候,就对对方的大名如雷贯耳。
无论出身还是传承,武功还是人品,都得人艳羡,可现在,正值对方破境宗师之日,本该大喜,却忽而有些残忍。
自己囿困十年,对方也是止境了十年。
如今想来,自己刚才有感而发的几句话,倒是坏了对方的道心。
顾小年摇头,云缺只是太相信师傅祖师,道书所述,而自身的经历少了,所以才会如此。
他看着站在殿前阶上,以气机引动风雷,如今却脸色阴沉的老和尚,挑眉。
“有什么手段,用出来看看。”他轻笑,睥睨之意纵于眼底,嚣张跋扈,几乎溢在人的脸上。
老和尚脸色一黑,罡气呼啸,便要引动天地之威灭杀眼前此獠。
“什么是江湖?”恰在此时,云缺忽而抬头看向这边,出声问道。
他的语气带着恳切,更有深深的迷茫。
56.何为江湖(下)
老和尚有心发作,却因风雷二气乃对方引动,若是对方有恙,那天地之威消散,就算此地引动大阵中枢,也无击杀眼前之人的力量。
所以,他只能忍耐,却也正好借此为大阵蓄势。
顾小年耳边是木鱼与诵经之声,而夜雨微凉,他看向云缺。
“江湖,就是我辈之人出出入入的地方。”他说道:“而不是,谁的名利场。”
云缺一怔。
老和尚眼角一跳,因为他发现气机牵引的天地之力竟在变淡,他豁然抬头,夜空之上,风雷二气漩涡正在散去!
“江湖是祖师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不能亡在朝廷的人手里!”他蓦然大喝,声音苍老却浑厚,如一头愤怒的老狮子,发出最后的咆哮。
地上的雨水登时湛蓝一片,那是无数扭动的电蛇,而白马寺的半空之中,无数雷电汇聚,青白色的刺目光芒充斥此间,亮若白昼。
老和尚一挥禅杖,身上出现焦黑和丝丝烧灼,他口中吐血,眼中却杀意滔天。他看着阶下院中的那个人,看着半空中汇聚的雷电如一尊太阳般,轰然朝地上砸落而去。
顾小年脸色凝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危机感和某种刺痛,手掌一翻,一把寒光深敛,绣画春纹的长刀便落在手上。
这是一把绣春刀,刀柄端原本镶嵌玉石的地方如今嵌了块光滑的黑色石头。
风雷如芒,漫天而来,惶惶天威,如是天要人死。
刀身落在雨里,光滑如镜,由横变折,继而是更为璀璨的刀芒。
人蹍虫豸,虫豸尚且挣扎,更何况被揉捏的是人。
若天要我死,那我便杀天!
一刀既出,天地樊笼两断,太阳一分为二。
老和尚一下瞪大了双眼。
一道身影鲜红一线,一手握刀,一手按刀背,惊鸿一瞬,恍若闪电。
顾小年双目之中血丝如蛛网,周身罡炁稀薄溃散,红衣出现大块焦黑,显然方才面对那风雷二气也不轻松,那毕竟是精纯的天地之力,不是以人力能轻易对抗的。
老和尚挥出禅杖,其上雷电翻涌,整个人同样仿佛一个电人,但长刀劈断禅杖,自他眉心斩入,煞炁轰然。
血肉四散,顾小年浑身浴血,以刀拄地,诵经声、敲击木鱼之声霎时一静。
云层翻涌聚散,风雷散去,雨变得更凉。白马寺像是没有了活人一样,安静到死寂。
云缺扶在窗沿旁,头朝外伸着,未以真气隔绝,半身尽湿。
他看着天上,任由雨水冲刷,面容隐有癫狂。
“所谓的江湖,不就是你们么?”
“江湖是谁的名利场。”
这些话,以前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而他也从没有这么想过。但现在,这似乎就是事实,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而当他回神的时候,那道身影已经推开了殿门。
“啊!”
“别,别过来!”
“住手!”
惨叫只有一瞬,没有哀嚎,因为他们感受不到痛苦。
顾小年面容冷漠,他只是在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