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包间内的椅子是靠背长椅,就算坐三个?人都绰绰有余,更何况只坐明樱和梁珩两人。
明樱坐到了里侧的位置,里侧的观看视野更佳,梁珩特意?起身让她坐进去?的。此时他的手臂正搭在她的肩膀上?,明明可容纳三人的宽敞空间,两人却仅坐一人半的位置,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明樱对这样的亲密距离已略有些习惯,没如原先那般脸红心跳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她左侧手臂搭在窗栏上,视线好?奇地往下看,落至对面的剧台上?,剧台上?已摆好?了场景道具,两侧是吹拉弹唱配背景音的参剧人员。
“这是要开始了吗?”
这还是明樱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京剧,惊奇又新鲜感十?足。说起有点惭愧,京剧乃是国粹,她活到如今却才第一次看。
梁珩的目光也往下看了眼,判断道:“应该是。”
明樱转回身,突然问梁珩:“你几?岁时开?始看京剧呀?”她忽而就好?奇起他?爱好?的起源时间,想要从中?了解到他?往昔的生?平,透过这个?生?平又了解他?这个?人。
是的,她想要了解他?,想要知道她未曾参与的岁月里他?都在做什么。
梁珩沉思片刻,说:“很小的时候。”
“多小。”
“几?个?月。”
“几?个?月?”明樱低喃着这三个?词语,她问的是他?几?岁,他?回她的是几?个?月,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早些接触京剧。她又问他?:“为何会这么早?”
那时他?会走路了没?
“我母亲极爱京剧,我自出生?后她便抱着我去?听曲儿,久而久之我也喜欢上?了这曲儿。”梁珩开?口的声音不急不缓,慢条斯理,这样的说话节奏听来极为舒适,他?的音色也极好?,若去?做配音演员应是很受欢迎。
明樱轻轻哦了一声不敢再问下去?。她甚至如胆小鬼般听到他?提起他?的母亲都有种恐惧之感。她像是存于阴暗处的老?鼠,不敢也不想听到关于他?母亲的任何事情,因为她害怕看见豪门里的贵妇对她露出鄙夷的神情,更害怕她会抽出一张支票扔到她的身上?让她离她儿子远一点,说她配不上?她儿子,连提鞋都不配。
明樱被自己脑中?想象出来的场景吓了一大跳。十?九岁的小姑娘处理自己学业上?的问题都尚且焦头烂额,怎面对得了这样年岁的八面玲珑的豪门贵妇。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她的层次级别不够,许是连见这样的豪门贵妇一眼都是奢侈。
她微微抬起了下巴,唇印在他?的唇上?,极其?想验证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她内心忽而缺乏安全感,这令她焦躁与惊恐。
梁珩被她亲得愣了下,他?微微张开?嘴任由她放肆,声音含糊地问她:“怎么如此急切?”
“我想亲你。”此时的明樱大胆而热烈,十?九岁的小姑娘根本藏不住事,更何况现在她内心还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
梁珩神情放松下来,他?双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压进怀里,享受着她的主动与热烈,两人接了一个?很长的吻,吻到明樱都听到了剧台上?开?演的声音,但两人仍然一直吻得热烈又忘我。
明樱脸红扑扑地移开?了唇,她的嗓子又有了冒火的感觉,她赶紧倒了一杯茶水才把?这火压下去?。
她手肘半压在窗栏上?往下看已经开?场的剧目,剧台上?标出了剧目的名字《霸王别姬》,这是个?经久不衰历来受到好?评的剧目,真?如梨园老?板秦华说的那样,他?们今儿来对了。
明樱对《霸王别姬》这名字深刻还是在看到那部同名的电影,电影里的两个?主角段小楼和程蝶衣也是从事京剧的行当,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程蝶衣因瘦小柔弱多受欺负,段小楼对他?多加爱护,程蝶衣心中?便也生?了不一样的情愫,台上?他?们一个?是霸王,一个?是虞姬,爱得热烈又难舍难分,但台下的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这是一场悲剧,让人惋惜。
明樱看了一会,转头问梁珩:“你看过《霸王别姬》这部电影吗?”
他?三院中?好?像有一个?私人影厅,他?们那天本打算在影厅内看几?部片子的,但由于美国总部公司出事,两人只能暂搁计划,匆匆分别。
“看过,很悲的一部电影。”梁珩中?肯地评价道:“它的悲在于主角的无?力感。”
明樱点点头,她很喜欢他?的评价。
她忽而又记起了里面程蝶衣对段小楼的话语,便慢慢念了出来:“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梁珩注视着她说:“这句话更悲。”
她也觉得是。
也许他?们两人也是悲的。
天然的阶级差距让她时常也感觉到一种无?力感。这种阶级虽看不见摸不着,但他?给她的无?限支取额度的黑卡,一百二十?万的防蓝光眼镜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她这种阶级差距是有的,甚至隔着银河那么大的鸿沟。
明樱暗暗压下这种悲伤的情绪,又乐观起来,管它那么多呢,及时行乐最为重要。她的脸上?又重新扬起了笑容,兴致勃勃地把?目光投射到剧台上?,边看着边问梁珩:“这京剧中?的角色都有哪些呀?”
“生?、旦、净、末、丑。”
明樱抬手指着剧台上?难舍难分的霸王和虞姬,颇有种好?学生?学习的范问梁珩:“那他?们两个?分明属于什么角?”
“虞姬是旦角,项羽是花脸霸王和武生?霸王两种,若是花脸霸王便是净角,若是武生?霸王便是生?角。”
“好?复杂。”明樱说。
梁珩笑了笑,极有耐心地对她说:“我给你慢慢讲。”
他?没嫌弃她的浅薄与无?知,而是说慢慢给她讲,他?的神色是如此的温和,目光是如此的温柔,直教她差点溺了进去?。明樱颇为恃宠而骄地说:“那我慢慢听。”
两人把?目光又落于了舞台处,两人边看边说话,每出来一个?人物梁珩都会给她讲解这人物在京剧中?所属的角色身份,他?讲得细致又通俗易懂,明樱这从未看过京剧的人觉得此次之后随便拿点知识出去?都能糊弄人。同时也明了京剧为何为国粹,它的美感要慢慢品味,懂它的人自会爱得狂热,爱得痴迷。
每当梁珩说话的时候,明樱总会习惯性地转回头,双眸认真?地看着他?讲,她初见他?时以为他?只是有钱,却不想他?在某些方面的学识如此渊博。若他?不是商人,去?大学里面谋个?大学老?师当当应是易如反掌。
明樱又发现了梁珩一些好?玩的习惯。
若剧台上?表演到他?极喜爱的片段,他?搁置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会轻敲,似入了迷般,他?的面色陶醉,间或跟着轻哼几?句,他?轻哼的时候只是喉间过了声,并未张嘴唱出来,含糊却异常好?听。
明樱看得新奇,又好?奇心过盛地问:“原来你也会唱呀?”
她之前听过他?唱的《清平调》中?一句话,他?唱的时候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闲适又风流,与他?平日里给人的温和儒雅的一样完全不同,却又仿佛温和儒雅只是他?示人的面具,而闲适风流是他?的本色。
梁珩曲起手指在她面容上?滑了滑,说:“我听了那么多年若是还不会唱的话,该是都白?听了。”
也是,他?那么聪慧之人,京剧又是他?极为喜爱的事情,别说会唱一两个?片段,就是他?上?台去?唱她都不会感到奇怪的。只是他?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只会是在包间内听的人而非唱的人。
“我想听你唱几?句。”明樱觉得她自己越来越过分了,竟然敢对梁珩提出这样的要求,把?他?看作唱曲人般要求他?唱曲儿给她听。许是他?平日里对她有求必应给她顺竿子往上?爬的胆量,她这话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虽然这老?虎平日里脾气极好?,但也不可改变他?是山中?之王的的身份。
果然她这话一落梁珩愣了下,他?垂眸看着她的面容说:“想听什么?”
明樱心里已经犯怵了,她本以为他?会拒绝她,不想他?不但答应了她无?理的要求,还任她点曲儿。但明樱却是不敢随意?在老?虎头上?拔毛了,适可而止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你唱什么我便听什么。”明樱终于善解人意?了起来。
“那就现在演的这个?曲儿?”
“可以。”
明樱曾听过一句话,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她不想这句话印证在了她的身上?。她就说他?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为何会任由她支使,原是需要她付出代价的。
他?面色正经又严肃地哼着晦涩难懂的京剧曲调,手指却在她那处肆意?,她双腿上?的黑色丝袜早已脱了下来放在包包里面,这方便了他?,他?的手指毫无?阻隔。
明樱手指捏紧桌沿边,她神色紧张地往包间关着的门望去?,生?怕有人会突然进来。
梁珩停住了轻哼声,对她说:“放心,梨园里的人不会轻易推开?客人的包间,若有事真?找来,也会敲门。”
明樱紧张的心轻轻回落了些,她的目光又三百六十?度在包间内巡视,梁珩便知她在担忧什么,又说:“为了尊重客人的隐私,梨园包间内是不装摄像头的。”
明樱终于松了口气。
原是这样,怪不得他?会如此的放肆。
他?们所在的是二楼,对面是高高的青瓦白?墙,他?们靠窗而坐,窗户极高,几?乎挡到了胸前的位置,这也方便了梁珩的肆意?妄为。
明樱之前是欣赏过梁珩的手指的,细长又骨节分明,像是上?帝的得意?之作,那时她还在想这是极符合弹钢琴的手。她喜欢被这样的手牵住的感觉,紧紧的,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也喜欢他?的指尖曲起在她脸颊上?逗弄的感觉,她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指骨节的触感,但她却是没想到还能换种方式更直观地感觉到他?手指的触感。
那样的直接,丝毫不手下留情。
剧台下已经演到了项羽因狂妄自大轻敌被刘邦打得连连败北,他?与虞姬陷入绝境当中?,毫无?出路,唯有死是最佳的选择。剧台上?虞姬的声线哀凄,即将奔赴自刎的死路,项羽虽舍不得相伴已久的美人,但他?已是自顾不暇,更无?法护住她。
明樱的额头上?冒起了源源不断的热汗,她牙齿紧咬,眼眸紧盯着剧台上?,想试图忘记身上?的感觉。
她的耳边忽而听到一句低咛的京剧唱腔,那是梁珩的声音:“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他?唱到“地”的时候声音悠长似连绵不绝,她知道这是京剧的特殊唱腔,刚才他?给她科普过。她像是他?所唱的曲儿里的城池一样,四面楚歌,毫无?招架能力,只能任他?肆意?妄为。
在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差点要死在他?的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