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合一
◎中秋宴筵无好筵◎
中秋节这一日, 天刚刚亮宫门外就已经有禁军在守着了,早朝会的大人们,和进出的各府的马车都已经陆续到达这里。
赵幼澄想, 今日她会遇见很多很多人, 和她有仇的,或者是有恩的……
中秋节时令还早,但是一早一晚已经不热了, 章嬷嬷替她笼住披风,有些担忧道:“怎么脸色差成这样?都养了两个月了, 还是这样。”
赵幼澄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因为她半夜没睡, 熬夜熬的。
中秋宴大家若是看到她面色红润, 一副长寿之相, 往后她还怎么好避居养病。
“没事, 今晚回去我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章嬷嬷也不再多说,小殿下如今加封, 中秋之后,宫中肯定会派人来的。到时候事情还多着呢。
等她下了马车,章嬷嬷生怕她着凉, 替她挽好披风, 其实想提醒她,长公主仪仗不用走路的,可赵幼澄偏偏喜欢慢慢走,尤其在宫中漫游。
这可是让别人为难了,两仪殿的宫人们已经出来接赵幼澄了, 宫人们将她拥在中间, 一行人浩浩荡荡, 雀仙桥上的人群实在瞩目,让宫门中进来的命妇们都好奇张望。
很多都是重臣家眷了,引她们入宫的是延嘉殿的小内官,其中礼部老尚书施有纶的夫人是醇亲王妃的胞妹,也是太后的亲表妹,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她远远望着小小年纪就张扬的赵幼澄,问内官:“不知这位是宫中哪位殿下?”
小内官最是不敢得罪这些和宗室有亲的贵人,笑眯眯道:“这是婉淳长公主。”
新加封的殿下,不熟悉的女眷还是不知道这位是谁,但是施夫人却是知道了。
笑着接了句:“殿下回来了?算来也有十五了吧?”
后面一位夫人笑着接话:“十五了,去姑苏也八年了吧。”
施夫人久久望着远处的赵幼澄一行人,再没说话。
赵幼澄对宫门前的人群不感兴趣,连眼神都欠奉。
等进了两仪殿,苏皇后今日十分忙碌,筹备中秋宴是她和皇帝的孝心,中秋宴就特意放在延嘉殿旁边的花园里,这宫中的宴会向来是声势浩大。
赵幼澄见皇后规规矩矩的行礼,皇后见她一脸和煦,又见她面色不好,温和问:“太医署的药停了吗?看着还是单薄。”
“没有,可能是入秋变天了。”
皇后还是担忧,她要是奉命照料好赵幼澄,谁也不敢怠慢了这位长公主,宗室的老王爷们看着呢,当年先帝托孤可是将这对姐弟给好几位老王爷托孤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苏皇后笑着说:安成过来了,正好你们姐妹几个作伴。”
赵幼澄知道她要去准备延嘉殿的宴会了。
苏皇后生了两子一女,幼子早夭,赵幼宁是苏皇后的长女,小她一岁,陛下登基那年就得封安成公主,和其他嫔妃生的几位公主比起来,赵幼宁在宫中的宠爱是独一份,性情难免有几分跋扈,跟着的汝宁公主、安宁公主都是后宫嫔妃所出。
安成公主喜欢艳红,像一团火一般热烈,见了她有些好奇,但也规规矩矩:“见过皇姐。”
赵幼澄笑笑:“自家姐妹,不必行礼。叫我阿姐就可。”
安成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安成,姐妹两没有任何过节,只是因为彼此性情不相投。安成对她不挑衅是因为没把她看进眼里。
但后面的几位公主心思很活络。
齐齐给她行礼:“见过姐姐。”
她随口问:“怀宁呢?”
赵幼宁诧异看她,她本以为她是江南长大骨子里矫作软弱,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就说:“她喜欢读书,大约是在看书吧。”
皇后见她们姐妹几个说话能说到一块去,便说:“安成照顾好你姐姐。”
赵幼澄也听话跟着她们出了两仪殿,出来后她就哄她们:“我身体不好,不好拖累你们,你们只管去玩,不用等我。”
她跟着一群小公主们在宫中漫步,宴会的前奏已经准备好了。
夫人们已经领着家里的小女孩们在宫中的贵人们的各处见礼了。
赵幼宁这才领着几个妹妹们姗姗来迟,殿中的夫人们都注目这这几位公主。
周太后一眼看到跟在后面的赵幼澄,眼神有些亲切。
待小公主们行了礼,周太后笑呵呵道:“快起来,都是好孩子。安成今日可不能顽皮了,今日你父皇母后都忙,等过了今日你要的那匹马,给你准备好。你们几个皮猴子也都有,但是一定要听师傅们的话,不可蛮力骑马知道了吗?”
安成想要一匹蒙古马很久了,一听太后送她,脸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周太后虽然和陛下不是亲母子,也有些嫌隙,但做事向来十分大气,最爱恩威并施,名声一直都很好,哄小孩子根本不用心思。
陛下和皇后也乐见安成和太后祖孙和乐。
周太后哄了赵幼宁,掉头就说:“阿鲤,可好些了?来,到祖母跟前来。”
赵幼澄立刻笑起来说:“祖母,我已经大好了。”
这话说的很违心,满座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身体赢弱,并不康健。
周太后握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番,最后叹气:“不可沉迷佛经,正是好年纪,你身体不好,不能送你蒙古马,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赵幼澄不好意思笑说:“黄太医不准我出门,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我闲着无聊只能看书画解闷。”
周太后并不问她的病情和吃药的状况,可见她的脉案太后是清楚的。
皇祖母的爱护之心,她不会拒绝。
傅嘉宜坐在下首就不一样了,看着赵幼澄面无异色,拾阶而上然后坦然坐在周太后身边,十分平静看着下首的一众人,心中十分震惊,短短几日不见她已经加封婉淳长公主,比安成公主更尊贵,对这些官眷们毫无怯色,仿佛生来就是天家贵女 。
殿中的小娘子们又是一番行礼,赵幼宁耐不住这帮人的啰嗦,央着周太后说:“皇祖母,我先去求父皇了,若不然他不准我学骑马,就辜负了您的蒙古马,这是要不得的。”
周太后笑着凶她:“就你最调皮,不可叨扰你父皇,知道吗?”
赵幼宁像阵风似的,领着几个公主走了。
施夫人看着赵幼澄笑着说:“上次见殿下还是孩童,如今都这么大了。”
赵幼澄故作好奇看她一眼,没说话。
“不知这位是?”
周太后笑说:“这是施夫人,算起来还是你的表姨奶奶。”
这不伦不类的称呼,难不成和周家有亲,就成了她长辈?
赵幼澄还没说话,这位施夫人做事情有些可恨,周聿昭当年有一妾就是她送的。
另一位夫人笑说:“殿下在江南长大,果真是江南的山水养人。”
安阳侯的夫人笑着说:“老娘娘这些年时时惦记着殿下 ,劳心伤神,殿下如今归来,也当是做晚辈的孝心。”
施夫人便说:“这是自然,小殿下年纪小,自由散漫惯了,有老娘娘教导,往后定然能觅得良缘。”
章嬷嬷听得气愤,这话很是难听。
赵幼澄只当没听到,任由她们随便说。
她陪坐在皇祖母身边十分安静,看得出来她身体不好,也不爱说话,更不会和这些人搭话。
周太后的一腔热忱,因为她的木讷和屡屡不接话,也变得意兴阑珊。
殿内气氛也有几分古怪,因为赵幼澄的不肯接话,甚至是漠视让几位多嘴夫人有些下不来台。
周太后笑着说:“她身体不好,哪里舍得让她操心,只盼着她往后能一直自由自在。”
赵幼澄听得感慨万千,原来皇祖母对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期盼。
她实在不耐烦听酸话了,便起身和她说:“祖母且和夫人们热闹,我先去吃药了。”
周太后微微皱眉,看她一眼,然后才和文襄嘱咐说:“带阿鲤回去休息,别让她见风,去找那件金镶宝石的披风给她披上。”
她并不问赵幼澄吃什么药,只管吩咐文襄照顾好她。
赵幼澄起身和一众夫人们道:“我先失陪了。”
说完带着人就出了大殿,从头到尾都是客客气气,没有接谁的话,也没有对谁好奇。
可就是这样才让在座的各位夫人更加惦念她。
周太后见傅嘉宜魂不守舍,笑着说:“嘉宜过来陪我坐坐。”
傅嘉宜到底没见过这种大场合,有些不好意思,提着裙摆上了台阶坐在周太后身边,周太后握着她的手赞道:“嘉宜性格柔顺,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那几个皮猴子实在是顽皮。”
傅嘉宜被夸的面色微红,一帮夫人们也都和静义公主夸赞起傅嘉宜。
赵幼澄即便不在殿中,也对殿内的人也一清二楚,她从前都打过交道的,施夫人为人喜欢拿腔拿调,年纪大了,成了施家的老封君,凭借着和太后的表亲关系,在上京城里十分有体面,儿孙们定的亲事,也都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围在她身边的夫人们非常多。
……
赵幼澄跟着文襄进了延嘉殿后面的延禧殿中,章嬷嬷已经让冬青将提着的匣子递给文襄,章嬷嬷十分客气道:“殿下的药已经熬好了,劳烦文总管给热一热。”
文襄已经认得她了,当年的太子妃的保母嬷嬷。
“殿下这是折煞老奴了。”
赵幼澄入京那夜,他因为避讳怕有传染病,没能将人接进宫里。如今这位小殿下已经加封长公主,得陛下和皇后娘娘时刻惦记,已经是他高攀不上的人物了。
赵幼澄并不理会文襄的殷勤,和一个奴才计较没意思。
而且文襄惯来如此,毕竟年纪大了,资历也够了,宫中新进来的人都不敢得罪他。
文襄见赵幼澄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说什么,对延嘉殿的宫人们还是一样的和颜悦色,心中没有放心,反而更忌惮了。
她是太后唯一的亲孙女,但是祖孙两如今客客气气的,没有大家想的那样祖孙涕泪,满是孺慕之情,这位小殿下的心思让人猜不透。
赵幼澄喝了药就在偏殿中睡了一觉,她前一案寅时睡卯时起,真真熬不住了。
等一觉醒来,已经是亥时了。
章嬷嬷和冬青守在榻边一动不动,她迷迷糊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几时了?”
冬青见她醒来十分欣喜,道:“殿下终于醒了?娘娘那边催了几次了。”
章嬷嬷却老神在在道:“不着急,殿下身体不好,若是没有睡够身体出了什么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看得出来她谁都不怕。
赵幼澄起来还有些迷蒙,坐着由着冬青给她梳洗,章嬷嬷细细嘱咐她:“宴会设在西游园里,女眷们在兰园,外朝的臣子们在对面的竹园,两面都能看到对方,但又看不清楚,取一个中秋团圆之意。陛下身边的杨总领来问过一次了。”
赵幼澄问:“那就过去吧,去的太晚了也不好。”
等她领着章嬷嬷道西游园,园里已经掌灯,宫人们在其中穿梭有序。守园子的内官不认识她,听了名字便去通报,不多会儿杨寿山居然出来接她。
他面带喜色道:“老奴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今日大宴同庆,不讲这些虚礼。杨总领辛苦为我跑一趟。”
杨寿山立刻接话:“陛下今日也是这话,殿下随我来,陛下一直担心着你呢。听说你休息了,一直不准人去催。”
赵幼澄笑眯眯听着,跟着他进了竹园,竹园里君臣已经入席,赵幼澄披着披风踏着暮色而来,赵晖远远看见,便问:“阿鲤来了?”
赵幼澄规规矩矩行礼:“儿臣见过陛下。”
然后又同在座的宗室中的老王爷们一一行了礼。
宗室中辈分最高的康亲王和醇亲王已经不在了,由他们的长子继承了爵位,只有廉亲王健在,但如今人不在京中,宗室中都是些叔伯一辈的人。
皇后领着嫔妃们在对面的兰园里陪太后,站在这里还能看到对面兰园里的献艺的乐工们。
赵晖嘱咐了几句,让杨寿山去送她:“去吧,和安成她们去玩吧。”
赵幼澄这才退出来。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老王爷们见见她。当年先帝托孤给在座的宗室,不过是怕他薄待了两个孩子。他就要给宗室们看着,这两个孩子他不会交给太后娘娘,也不会交给别人,他亲自看护着。
让他欣慰的是赵幼澄的态度,对他也多是孺慕之情,让他这个叔父也觉得欣慰。
杨寿山陪着赵幼澄进了兰园,赐的宴已经上了,周太后见她进来,笑说:“可是睡醒了?”
赵幼澄有些不好意思,见了礼乖巧坐在她身边,并不说话。
杨寿山便告辞:“老娘娘体恤,老奴将殿下送到,这便回去复命。”
周太后笑说:“快回去吧,照看着些陛下。”
杨寿山不敢反驳,退步出了兰园。
偶尔殿内有官眷家的小娘子们献艺,赵幼澄看的津津有味,因为知道今日太后不会和她提起亲事。
在座的几位宗室中的王妃们都有相看小娘子们的意思,傅嘉宜今晚被人夸了又夸,比几位公主的荣宠更甚,整个人和在姑苏城的时候完全不同。
赵幼宁被拘在皇后身侧,对这种场合不感什么兴趣,只有官眷家的小娘子们才会比个高低,天家公主连嫉妒是什么都没有体会过,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的雨。更不能理解小娘子们的攀比心。
赵幼宁心里只惦记着她的蒙古马,什么时候学骑射,什么时候能去打猎。
大梁开国太宗是北方人,祖上曾在丰州为奴为蒙古人养马,后草原上大乱,赵家先祖擅驭马,骑射功夫了得,在军中崭露头角,最后杀出一条血路平了北方草原,南下结束了乱世建立大梁。
只是传到如今,赵家子孙擅骑射的没有几人了。
赵幼澄还是优点佩服赵幼宁,她一直都活得随心所欲。
中秋拜月祭祀结束后,太后招待了一整日,也乏了。
中秋宴会到现在就结束了,说来也有些乏味。
施夫人一整日都没能和赵幼澄搭上话,有些气恼,见赵幼澄和太后告辞,周太后留她:“何必急着这一时,今晚就留在宫中歇息。”
赵幼澄温柔地笑说:“明日正逢空悟大师讲经,我已经抄了很多了,明天要献给父王母妃……”
周太后听得突然多了几分哀伤,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今晚说这些其实不合适,但她年纪小,今晚又是中秋团圆的日子,她孤苦一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祖母的哀伤赵幼澄只当没看见,自顾自说:“我给阿弟告了假。改日再进宫来看皇祖母,入秋了皇祖母要保重身体。”
皇祖母曾对她的疼爱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
正当祖孙惜别时,那位施夫人笑着说:“正好,我和小殿下一路相伴。”
赵幼澄实在不喜欢她,但也不反驳,只是冲她笑笑。
皇后已经去找陛下了。赵幼澄只管走自己的。
拜别周太后,章嬷嬷就替她系上披风,几乎话也不准她讲,一副她身体孱弱不能多说话的样子,让施夫人十分气恼,
出了鹊仙桥,冬葵领着人已经在等着她。她只是和身边的几位王妃们告了声别就转身上了马车。
施夫人离得远了,最后也没得赵幼澄一个眼神,沉着脸低声道:“好大的架子。”
赵幼澄上了车便闭着眼睛开始回忆今日在宫中遇见的每一个人。
“施夫人的幼子,娶的是不是安阳侯的孙女?”
章嬷嬷也不知道,茫然看着她。
她睁开眼笑了下:“这么算起来,施家风头正盛,我也不好轻易得罪她。”
施夫人的长孙当年娶的是内阁马大人的孙女,内阁八位议政大臣,施大人是吕大人的学生,可惜他站到了江南派。
等她回了家就不想这些了,一整天对着那么多的人说话,给每一个人笑脸,她很厌烦了。
冬青心疼她,结果她进了书房点了灯就开始继续工作。冬青嘟囔:“殿下该休息了,今日本就抱恙。”
赵幼澄十分好笑说:“我本来有些不舒服,但是在延禧殿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十分精神,正好可以整理一会儿。”
冬青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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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她的图册,只知道她在画图,并且一直在撰写东西。
赵幼澄埋首好一会儿,忽然问:“裴大人府上可有什么喜事?”
冬青跟不上她的思绪,茫然问:“哪个裴大人?”
赵幼澄也不在意,低头继续边写边说:“过几日永嘉寺那边要留客,你记得和冬葵安排好,府中有章嬷嬷照看,叶嬷嬷年纪大了你上心一些。”
冬青没见过她这么细致吩咐过什么,她向来不管这些琐碎闲杂的事情,冬青赶紧说:“殿下放心,叶嬷嬷那边我亲自照看着。”
第二天陇西来的李大人到了。
赵幼澄跪在永嘉寺的正殿中正点燃了佛经,看着灼人的火焰出神,冬青进来低声说:“殿下,舅老爷到了。”
赵幼澄一惊,然后笑起来,“快带我去看看舅舅。”
李珰五十来岁,领着族中弟弟和儿子,带着一些仆人一路到上京城,路途遥远便错过了中秋节的节礼。
赵幼澄出了门远远看到永嘉寺门口的几人,喊了声:“舅舅!”
李珰暂住在西城的宅中,今日特意来看赵幼澄。
见赵幼澄过来,深深行一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跟着的幼子李业也跟着说:“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幼澄扶起李珰:”舅舅不必如此,这里是我的公主府,没有外人。”
李珰还是认真说:“礼不可废,殿下刚加封长公主,正是立威的时候。”
可见舅舅这些年过的并不顺意。
李业今年二十一岁,看着斯文和气,还没有入仕,。
赵幼澄笑着说:“我才十五岁,又不是儿郎,难道让我拿我舅舅立威不成?不说这些了,舅舅、二表哥随我来。”
李珰当年在太子妃殁后,回陇西做学道,也是为了避开新君。眼下赵幼澄回京,他便也跟着来了。
太微宫中还是当年的模样,李珰看着院子里的香椿树,有些感伤叹气:“一点都没变。”
今日章嬷嬷也在,李珰惊讶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章嬷嬷:“老奴一直住在城外庄子上,殿下召老奴回来,逞着还当用,再侍奉殿下几年。”
李珰听得心酸,殿下身边竟然连一个用得趁手的老人都没有,不过这是想错了,赵幼澄不耐烦身边有那么多人,她毕竟年幼,身边人多了,保不齐是谁的人,所以等自己能做主了,开始挑选自己的人。
赵幼澄问:“舅母还好吗?外祖母呢?”
李珰:“都挺好的,李端领了九品县丞的职位,你表姐定了亲事,正在待嫁。”
赵幼澄笑了下,“舅舅可想过起复?”
李珰愣了下,摇头。已经不敢多想了。
他在泰和二十八年高中,也是陇西有名的才子。蹉跎半生,李家的荣耀都跟着先帝和先太子一同陨落了。
“我却想让舅舅回京。”
李珰不敢放任自己的野心,一个人的野心只要放任,就会一条道走到黑,李家这些年龟缩在陇西,就是因为当年先帝去世前将李老太爷贬回陇西,怕陇西世家作乱,给新帝造成麻烦。
施恩的机会给了新帝,可惜新帝不愿意再用李家人了。
“为何?”
赵幼澄看了眼有些老实的舅舅,“因为阿弟还在宫中,我想让他出宫来住。”
李珰沉默很久才说:“殿下,太平王不可能出京的。且在宫中读书也是最安全的。”
赵幼澄当然知道他是安全的,可是建元十五年,太子没了。
而后陛下也缠绵病榻,蠢蠢欲动的人太多了,即便阿弟没有那个心思,但是被人裹挟着由不得他做主的,皇祖母就是第一个起心思的人。
赵幼澄也只是一说,并不急着让舅舅立刻答应,换了话题说:“我手里有些买卖,实在没有人……”
李珰立刻说:“我这次带来几个老仆……”
赵幼澄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摇头:“不说这些了,舅舅是送表舅来京中出仕,但户部出事了,怕不能行了。”
李珰也知道这回事了,心里有些失望,但丝毫不表露出来,改口说:“户部不过是因为他的同年举荐,我也是送你二表哥来京中备考。”
“中秋后我两位师兄也会北上,到时候我给二表哥介绍。”
李业很坦然:“殿下不用这样,我学问远不如父亲和兄长。”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天下又不是只有科考一条路可走,二表哥放心,虽说江南学子才学出众,难免恃才傲物,但我两位师兄都是性情中人。”
李珰不想再说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便询问了一些生活起居的事情,听到她在此养病,便不肯多呆,放下东西就告辞了。
等李珰走后,赵幼澄将书房中的画册收起来,江南六府图册已经整理完成。从地图到水路码头、田亩、商业、人口……
所有的东西都统计完毕。
这是份礼物,送给陛下的中秋礼。
含云殿中,赵晖认真看着画册,问杨寿山:“阿鲤可说了什么没有?”
杨寿山是去太微宫中送赏赐,礼部关于长公主的府邸和赏赐都整理了条陈,递给了皇帝。皇帝看了眼想起中秋节还没有给赵幼澄赐礼。
杨寿山就是去送这些赏赐,被赵幼澄留下喝茶,杨寿山看到画册,赵幼澄就顺势送给了他。
“殿下什么也没说,只说是在姑苏住了这么多年,学问没学到多少,只知道这些俗务……”
赵晖朗声大笑:“这可不是俗务,阿鲤聪慧胜过多少儿郎,多少书生才子只知道锦绣文章,而不知民生多艰,赏,重赏!”
杨寿山一脸喜色,只管应和。
赵晖喜爱极了这一指厚,一臂宽的额画册,简直爱不释手,直到起灯后还在看,并且单独召见了吕匡,吕匡已经将近古稀之年,但耳不聋眼不花,十分康健。
赵晖见人进来,连招呼到:“爱卿快来,朕新得了一个宝贝。”
吕匡不解,过去凑近去看了片刻,激动问:“陛下从何得来?”
赵晖有些得瑟:“我家阿鲤编写的。”
“长公主殿下?”
“早听说,她在明松先生处学问倒是学的一般,只是丹青上颇有些天赋。没想到她的心思用在了其他地方。”
赵晖今日心情很好,江南地远,他亦不曾去过,民生是从户部和各省衙门的奏章中知道个大概,山水景致也多是画中寥见一二。
但是阿鲤的这本画册里的民生杂谈,江南六府介绍的详之又详,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苏州府的水运码头、江宁的繁华、扬州的豪奢跃然纸上。
吕匡细细看了片刻,最后夸了句:“小殿下有大才。”
赵晖也觉得只此六府实在可惜了,若是能编撰成书,那才是大才。
他隐隐有些意动,但转念一想,阿鲤是小女娘,不适合做这个。
但是心中又隐隐舍不得这个念头,片刻后才说:“等明日我问问她。”
吕匡对此书都十分喜爱。虽然这也不能叫做书。
第二天赵幼澄已经在等着了,杨寿山来接她,她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进宫她谁也没带,跟着杨寿山去了含云殿,这里是赵晖长居休憩的地方,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这里。
赵幼澄进了含云殿,赵晖坐在榻上见她进来含笑道:“阿鲤过来坐。”
赵幼澄行礼后,坐在他对面。
赵晖还在看她的成果,并不抬头问:“阿鲤怎么想起来编撰这个东西?”
赵幼澄十分小心,她这位叔父性格并不强硬,甚至可以说好说话,但是天子毕竟是天子,有些事情她不能上赶着做。
“我不爱学经义,经常被先生罚抄书,所以经常溜出去玩,姑苏城外水路纵横,穿过河口就是苏州府,顺水而上不到两日就能到京口,再北上就是扬州,江南之地顺水之下,全是景致,我溜出去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哪个码头大,哪个城里有好玩的……”
赵晖笑着说:“这话你还好意思讲!明松先生也曾说过,你在学业上并不上心,你父王当年连大儒们都连连称赞的,你母妃的才学也是一等一的。你也不觉得羞愧。”
赵幼澄知道这个差事是定下来了。
“儿臣自幼不勤,因为有陛下娘娘纵容,这才存了疏懒的心思……”
拍马屁这种事说多了,也顺畅了。
果然赵晖接着问:“你若是去过其他地方呢?可还能整理出一样的画册来?”
赵幼澄否认:“怕是不能。”
赵晖皱眉问:“为何?”
“因为我住在江南,熟悉那里,这里面的图有些我是直接参照江南的才子们画的,所以三两个月就能完成。我若是一个人的话,怕不止三五个月。”
赵晖听得大笑:“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这不是三五个月能成的事。朕给你人,长公主府可设官职,等同亲王,你提领修书。”
赵幼澄跪下答谢:“儿臣领旨。”
赵晖很欣慰:“快起来吧,听说你日日抄佛经,供奉在永嘉寺?”
她跪在那里,垂首道:“我当时病中不能醒来,梦见父王母妃来接我,空悟大师便让我抄写佛经供奉。”
赵晖看着她,有些不忍心,扶起她教训道:“你年纪还小,又逢大病,此难已经过去,佛经抄写可以,但不可沉迷其中,移了性情。”
“谨遵陛下教训。”
从含云殿退出来,赵幼澄已经跃跃欲试,礼部那边准备好,她以后做事就多了很多机会。
等回去后章嬷嬷还在等着她:“怎么样?陛下可说了什么?”
赵幼澄:“不曾,只说长公主府可比亲王府邸,礼部会准备的。”
章嬷嬷惊讶看她。
赵幼澄笑着说:“嬷嬷不用担心了,冬葵回来了吗?去请舅舅,我有事找他。”
……
裴岘一路南下,这是他六月之后第二次出京,这次出京的不是他一人,江南夏粮因为运河泛滥,滞留江都。朝中便下旨就地发卖。
他这次是巡查织造局在户部的账册,兼查看秋粮事宜。更有人私下说江南贪腐成灾,陛下鞭长莫及。内阁的议政大臣比陛下更有威严,更有甚者,只知内阁的批条,而不知陛下旨意。
这等酒后言论,他只当没听见。
他能做多少,都是奉命办事。造福百姓也好,鹰爪犬牙之辈也罢,并不在乎。
裴慎进了船舱低声说:“大人,前方遇到了关卡,船都聚在这里了。”
裴岘:“出什么事了?”
“漕运上的关卡,说是北上的粮船被扣住了。”
“谁家的?”
裴慎也不知道,“不是官粮。”
裴岘也没当回事,问:“苏州回信了吗?”
裴慎:“不曾。”
裴岘望了眼船外,他是奉命查冯志案,如今冯志还安然无恙,但是内阁杨芳莲和户部的左侍郎,已经下狱。
京中人人自危,都知道江南织造局的案子沾不得身。
此次去苏州府,他还要去见见冯志。
“不用管,只管走我们的。”
裴慎:“是。”
入夜进了江都,城中十分热闹。他在客栈中休息裴慎得来的消息,夏粮发卖后,因为秋粮成熟前,粮商们开始运粮北上,再加上中秋刚过,京中有了旨意,年后太后娘娘的寿辰,各色宝物都开始叫价,江都向来都是江南富庶之地。
裴岘也不过是一听,看了眼苏州来的信,陛下容许冯志上折子申辩,那就是现在还不想动他。因为京中拿下了杨芳莲,陛下就不再需要冯志去死了。
他想起上次在苏州见冯志,心思清明,目无惧色,他心里微微叹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