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1 / 1)

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辰冰 2302 汉字|0 英文 字 29天前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正月的时候, 谢知秋去了一趟大理?寺狱,看望齐慕先。

  昔日紫衣相,今日阶下囚。

  齐慕先刑期已定, 赵泽对交换身体的事至今心有余悸, 不愿让齐慕先活过下个春天,再过几日, 齐慕先其人就会?化?作历史。

  谢知秋提了个食盒过来。

  她现在在朝中身份尴尬, 来见齐慕先也没有像样的理?由, 可即使如此,当她要进大理?寺狱时,没有人一个人敢拦她。

  齐慕先穿着囚衣, 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 不过在阴暗的牢狱中,他竟仍没有完全丧失风度。他屈膝安坐在墙边的模样,比起其他囚犯, 给人的感觉甚至不像来坐死牢,倒像是在修仙。

  谢知秋来时,他略略抬头, 看了她一眼。

  谢知秋回以一瞥,道:“这种时候还见到我,你大概挺不愉快的吧?”

  齐慕先笑?。

  “还好,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这点气度, 我还有。”

  齐慕先答。

  “再说, 我也不止一次想动?手杀你,既然棋差一招, 便没什么可跳脚的。”

  言罢,齐慕先又抬头看向天花板,大理?寺狱的墙角,蛛网结了一重又一重,蒙了层灰。

  他又说:“其实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人能来陪我打发时间,也不错。比起那些庸人,我宁愿与你这样有些聪明的后生聊。”

  确实,眼下梁城人人都?对齐慕先避之不及,除了谢知秋,恐怕也没有人敢来看他了。

  谢知秋开门将食盒放下,揭开盖子,里面是几盘简单的家常小菜。

  谢知秋道:“我听闻你喜欢吃鱼香茄子,在酒楼找人帮你炒了一盘。另外?还有些小菜。”

  齐慕先见了,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谢知秋问:“可还合你的口味?”

  齐慕先道:“鱼香茄子还算可以,但别的菜不够辣,差了点火候。”

  “我去给你弄点辣酱来?”

  “不用了。”

  齐慕先笑?笑?。

  “梁城这儿的辣子,再怎么烧,也不是我家乡的味道。况且儿时喜爱的口味,如今就算回了家乡,也未必有了。”

  但就算如此说,齐慕先还是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吃着,似在品味。

  齐慕先道:“现在外?头,乱成一团吧?”

  谢知秋颔首。

  她说:“过去与你交好的人几乎都?被查办贬谪,另外?,史守成等礼部官员将你以往的所有著作都?批作伪学,大肆评骂,要求国子监、太学的学子一概不准再读,若有涉及,严重者甚至会?被归为齐党,革除功名。”

  稍作停顿。

  谢知秋说:“其实我倒觉得,你的有些书,的确有可读之处,就这样毁了,未免可惜。”

  齐慕先倒颇为淡然:“不奇怪,世?上没什么新?鲜事,这种我也干过,没他们?那么张扬而已。”

  他又问:“我院中那些松柏盆栽呢?你们?如何?处理?了?”

  谢知秋回答:“有些送进了皇宫,有几盆可能没那么值钱,流落出来,被人泄愤砸掉了。”

  齐慕先叹了一声?:“可惜,暴殄天物。”

  话完,他边摇头,边又配着米饭吃了口菜,唏嘘不已。

  待齐慕先吃完,谢知秋收拾着碗筷。

  倏然,谢知秋问:“同平章事大人,你走到今日,可有后悔吗?”

  “还好吧。”

  齐慕先平静地?答道。

  “这么多年,不该干的事干得多了,其实我早就在想,我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现在这天是来了,比起我最期望的结果,肯定是要差一点,但它比起我最坏的打算,已经来得晚得多了。”

  谢知秋沉默。

  齐慕先问她:“说起来,你的处境又如何??你虽然救了赵泽,但身份也曝光了,只怕比起我,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谢知秋并未否认,只道:“的确争议不少。”

  齐慕先叹了一声?:“世?上俗人太多。”

  就此无言。

  二人斗了数年,积怨极深,两看相厌,话至此处,便没什么再可聊的。

  谢知秋来给齐慕先送了顿饭,已称得上仁至义尽。

  她收拾好餐具,提上食盒打算离开。

  这时,却听齐慕先在她背后道:“谢知秋,我走了以后,你面对的对手未必会?更?简单。

  “他们?大概都?比我蠢,但不一定更?容易对付。

  “不自?谦地?说,我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若对我有用,我是知道如何?才能双赢的。但是这世?上,大有一批毫无远见的蠢人,哪怕没有任何?好处,哪怕明知会?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也要不择手段地?将看不顺眼的人拖到阴沟里。

  “还有许多人,即使对你本人没有任何?了解,只要有风一吹,就敢信个十成、妄加猜测。这一些人,他们?可以将你高高地?捧起来,亦可以将你狠狠踩进泥里。你合他们?心意时,他们?将你吹得上天入地?,但哪天你若是不合这些心意了,则会?遭到变本加厉的苛刻对待。

  “你若是被一时荣光迷了眼,日后说不定会?吃大苦头。”

  谢知秋微微侧头,齐慕先能看到她半张清冷的侧颜。

  谢知秋道:“我知道,多谢同平章事大人指教。”

  *

  从大理?寺狱出来,谢望麟正焦虑地?在外?面等待。

  他不安地?搓着手,直到见谢知秋出来,才松了口气,急忙上前道:“话说完了?”

  谢知秋颔首。

  谢望麟对谢知秋要来见齐相这事,其实很不赞成。

  他说:“现在形势动?荡,且不说齐慕先会?不会?鱼死网破对你不利,光是他这个人就很敏感,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干这么危险的事,爹很担心的。”

  谢知秋道:“他家中无人,除了我,不会?再有谁给他送别了。不过是最后一程,送一送他又何?妨。”

  谢望麟还是胆战心惊,但这个女?儿,连参知政事都?当过,他已经有些不敢教了,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下。

  从大理?寺狱往马车走时,谢知秋看到不远处有个无人的高台,她指了指道:“父亲可愿上去看看?”

  谢望麟难得见她有这种闲情逸致,便答应陪同。

  两人登上高台,从高处往下望,可纵观整个梁城,一条长街自?东往西,直通城门,街上人来车往,熙攘繁闹。

  谢知秋走到栏杆边,望向不远处的宫城。

  宫城巍峨,高墙阻拦了视线,让人望不见其深处。

  谢望麟一向不太懂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思,不过见她看这么久宫城,便知她定有心事。

  谢望麟也知谢知秋境遇艰难,他试图缓和气氛,便调侃道:“知秋,你说你是不是生错了性别?你若不是个姑娘家,许多事情便可迎刃而解,为父也早就可以以你为傲了。”

  谢知秋一双乌眸静静地?瞥过去。

  这么多年,谢望麟以前说类似的话时,谢知秋极少去接,简直像个哑巴。

  但这一回,她却开了口。

  她说:“我没有生错性别,有错的是习以为常的规则。父亲之言,不过是觉得天下男子个个都?应该有强于?女?子的特质,所以一旦出现例子让这个逻辑站不住脚,就只好将这些女?人归到男人里,以自?圆其说。

  “但男性本身是一种性别,而不是特质,我不是男人,也不像男人。我的教育和人生经历令我长成如今这样,仅此而已。”

  谢望麟张了张嘴。

  他一向觉得这个女?儿有点过于?尖锐,但谢知秋在朝中所处的位置已经很高,他就算听这话有点不舒服,也难以再拿父亲管女?儿的架势来压制她了。

  谢知秋也没有继续说。

  她只是走到围栏边,用手扶住长栏,望向渺远的苍穹江山。

  其实她话虽如此说,但心里也清楚,世?俗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她一个人的想法,在数千年积累的浪涛面前,不过是个渺小的异类。

  妄图以一人之力迎战这样的世?道,如此不自?量力,又何?异于?蚍蜉撼树?

  齐慕先已经倒台。

  山河日异,大厦倾垮,朝堂暗潮汹涌,变幻之势已然明显。

  而她恢复了久违的女?儿身。

  这一日终于?来临。

  今后,她必须以这具女?子之躯,去直面凶险动?荡的名利场。

  -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