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1 / 1)

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辰冰 4144 汉字|0 英文 字 29天前

第一百零六章

  三日后, 齐慕先的发妻谭云,在病榻上去世。

  “老爷……对不起……”

  “狸儿的事,我想来?想去, 还是觉得内疚……”

  “等我走?后, 好好照顾正儿……”

  “我怀疑……正儿虽然没有?说?过,但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在我们?心中的地位不如狸儿, 这?样……多少会对他的性情有?所影响……他明明没那个天赋, 却比一般人更争强好胜……”

  “正儿天赋是不如狸儿, 但他现?在是你?我唯一的孩子……”

  “我们?只有?他了……只有?他了……”

  那日凌晨,谭云攥着齐慕先的手,支着最后一口气, 哽咽地说?了许多后, 慢慢合上眼,便咽了气。

  齐慕先长?长?叹了口气,为发妻理了理头发。

  家仆们?皆低下头, 配合着主人家低落的气氛,不敢多言。

  “娘!”

  齐宣正端着汤药碗进来?,正听到母亲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夸张地在地上跪下, 跪走?到母亲床边,痛哭不已。

  齐慕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开?始帮忙准备后事。

  *

  谭云之死?, 在梁城的官场上,也算起了个不大不小的波澜。

  谭云与齐慕先成婚数十年, 官场上不少人都知?道齐相与他夫人感情不错, 兼之齐慕先护短, 他夫人的死?讯一出,许多官员当即前来?吊唁。

  就?连天子, 都对齐慕先表达了深切地慰问,并对他妻子去世深表遗憾。

  齐慕先对一众关怀一一谢过,尤其是对天子的关心,他说?自己感激涕零。

  随后,就?是处理齐宣正的事。

  按照方朝传统,父母去世乃是大事,齐宣正作?为儿子,为表孝顺,得在家守孝三年。

  “齐宣正……真的会丁忧守孝吗?”

  萧寻初得知?此事后,有?些迟疑地问道。

  谢知?秋如今作?为齐府的常客,在得知?齐慕先妻子去世的当天,自然就?第一时间上门问候悼念。

  今日,是齐相之妻出殡之日,她仍然需要去齐府参加仪式,以示对齐慕先的尊重。

  谢知?秋换了身庄肃的衣裳,正要出门,听到萧寻初的问话,便回答道:“多半不会。”

  齐宣正的官途才刚刚开?始,这?个时候守孝,对他的前程必有?影响。

  更何况,齐慕先年纪也不小了,尽管他目前身体还算健硕,但病来?如山倒,谁也不知?道他三年后还能不能如此精神,包括齐慕先自己也有?点担忧。

  事实上,谭云刚一去世,朝中官员揣摩着齐慕先的心意?,就?已经自发开?始上书了。

  内容多是“齐宣正大人为人特别?勤劳踏实,简直是朝廷栋梁,我们?完全离不开?他”、“要是齐宣正大人丁忧的话,朝廷简直会一团乱,万万不行”之类,字里行间,皆是想请圣上夺情。

  后续形势尚不明朗,但谢知?秋推测,凭齐慕先的权势,他想做的事,鲜少有?做不成的。

  *

  齐府。

  齐家夫人去世后,齐府人来?人往,一片哀丧之态。

  齐宣正披麻戴孝,在母亲灵前哭得十分厉害,几度哭晕过去,旁边的人搀都搀不起来?,横看竖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孝子。

  谢知?秋同来?葬礼上哀悼,但表现?得很低调,只尽了作?为一个晚辈的礼数。

  当她对着棺材行完跪拜之礼,绕行一圈从齐慕先身边经过时,正听到一位官员在与齐慕先交谈——

  “尊夫人晚年顺平,有?同平章事大人陪在身旁,又?有?令郎这?样的好孩子送终,想来?已无遗憾。还请同平章事大人节哀顺变,莫要太过悲伤,伤了身体。”

  “多谢刘侍郎关心,老夫自有?分寸。刘大人特意?来?一趟,着实有?心了。”

  听到“刘侍郎”这?个称呼,谢知?秋步调一滞,往旁边看去。

  正与齐慕先交谈的那人,约莫五十来?岁,生着宽额头,下巴却尖尖短短,他相貌不算好看,有?点像刚叼到鸡的黄鼠狼,兼之他对齐慕先弓着背,瞧着谨慎畏缩,这?种感觉更为明显,仿佛稍微一吓,他就?会当场找个洞躲起来?似的。

  梁城中姓刘的侍郎只有?一位,那就?是在月县与焦家勾结贩卖人肝的罪魁祸首、当朝吏部?侍郎——刘求荣。

  谢知?秋已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中很久,可由于大理寺和吏部?最近接触不多,谢知?秋这?个品级也不必上朝,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

  谢知?秋盯着此人,好记住对方的相貌。

  恰在此时,刘求荣与齐慕先讲完话,转过头来?,正对上谢知?秋的视线。

  谢知?秋没躲,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

  反而是刘求荣,一看到谢知?秋的脸,就?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连个招呼都没回,吓得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

  谢知?秋心中掂量了一下。

  看来?她没见过这?个刘求荣的脸,但这?位刘求荣,倒像注意?过她的长?相啊。

  这?时,齐慕先亦看见了谢知?秋。

  今日,齐慕先没着公服,没着常服,而是一身丧服,看上去倒比平时更为仙骨道风。

  妻子逝世,齐慕先沉静依旧,他没有?像齐宣正那样露骨地表演什么感情,也没这?个必要,但隐隐约约地,他似乎比平常话要少了。

  他见到谢知?秋,对她笑了一下,道:“来?了?”

  谢知?秋颔首,对齐慕先一拜,道:“还请同平章事大人节哀。”

  “我这?个年纪,已经没什么看不开?的了。”

  齐慕先淡笑着道。

  “只是可惜,你?与我的那一局棋,恐怕要多等些时日再下了。最近,我怕是没有?那个心情。”

  这?一句话里,倒夹了些淡淡的哀伤。

  谢知?秋回答:“等同平章事大人有?心情的时候就?好。”

  这?时,谢知?秋轻轻往刘求荣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问齐慕先:“刚才与大人说?话的那位,莫不是刘求荣刘侍郎?”

  齐慕先面不改色,微笑地点了下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知?秋,貌似不经意?地问:“忘忧你?年纪虽小,威望倒是高,我看你?与刘侍郎打了面照,他堂堂一个四品大员,倒有?点怕你?这?个大理寺正。难不成,你?们?有?什么过节不成?”

  齐慕先这?话里,甚至带着点戏谑。

  谢知?秋现?在多半确定,当初就?是刘求荣这?个吏部?侍郎,将她安排到月县那等虎狼之地去的。

  刘求荣此举,分明就?是为了讨好齐慕先,但看齐慕先的语气,他竟像是半点不知?情。

  齐慕先装傻,谢知?秋也跟着装傻。

  她想了想,决定趁这?个机会,在齐慕先面前给刘求荣上点眼药,说?:“我猜刘大人不是怕我,而是怕我手上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哦?”

  谢知?秋问:“同平章事大人可有?想过,有?些表面上看上去对同平章事大人恭恭敬敬的官员,私底下却背着大人,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吗?”

  齐慕先面色一凝。

  他说?:“这?种事情多了,正所谓知?人知?面难知?心,于我可用之人,只要他们?确实有?能力?,私底下的事,我不会样样去管。”

  “同平章事大人用人不疑的心胸,令人佩服。”

  谢知?秋道。

  “不过……有?些事情,同平章事大人还是多注意?一下为好。同平章事大人素来?是本朝官员的典范,名声高尚。”

  “大家当然知?道同平章事大人做事光明磊落,但就?怕有?些人打着大人的旗号,却在外头做腌臜事,万一什么时候捅了娄子,连累大人也跟着受人非议。”

  谢知?秋推测,齐慕先多半知?道刘求荣为了向他卖好,而将“萧寻初”派到月县去的事。

  但是,刘求荣私底下勾结月县当地豪强拐卖幼童、贩卖器官的事,齐慕先多半是不知?情的。

  若不然,刘求荣在发现?她和齐慕先交好后,不至于吓成那个样子。

  既然如此,谢知?秋当然要趁机离间一下齐慕先和刘求荣的关系。

  能让齐慕先对刘求荣起嫌隙最好,如若不行,她至少也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的确知?道一点东西,但因为刘求荣是齐慕先的人,她即使知?道,也先捂住了。她在感情上是不愿意?得罪齐慕先的。

  果不其然,齐慕先听到她这?么说?,流露出一丝掂量的表情。

  “你?说?得也有?道理。”

  齐慕先得体道。

  他说?:“既然如此,老夫有?空的时候,会让人去查查看的。”

  谢知?秋对齐慕先行礼。

  既然齐慕先说?要查,那谢知?秋猜,他多半很快就?能查到蛛丝马迹。

  只是齐慕先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还不好判断,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许是看出谢知?秋对他并不十分信任,齐慕先瞥了她一眼,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忘忧,你?与老夫相处这?么久了,认为老夫的为人如何?”

  谢知?秋一愣。

  未等谢知?秋开?口,齐慕先已经自己说?道:“老夫是人,自然是有?私心的。但是,若是对老夫可用之人,老夫亦不会亏待。

  “你?如今是老夫重要的棋友,若是刘侍郎果真做了什么不可容忍之事……老夫,自会替你?主持公道。”

  “——!”

  谢知?秋心头一惊。

  听齐慕先这?话的意?思,竟是将她的地位置于刘求荣之上。

  齐慕先这?个人说?话半真半假,谢知?秋不敢全信,但有?齐慕先此言,她内心不由安定了一些——

  正如祝少卿所言,齐慕先这?个人,不算太正大光明,但是是个护短的人。

  只要不要招惹齐慕先,不要去触他的利益,那么只要得到齐慕先看重,那么确实可以升迁很快,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谢知?秋稍凝,斟酌着词句道:“多谢同平章事大人。”

  *

  齐府办丧事期间,梁城的日子按部?就?班,谢知?秋照例每日在大理寺干活。

  一夜。

  谢知?秋本在安睡,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在亦梦亦醒之间,谢知?秋听到有?打更人在惊呼道:“死?人了!死?人了!”

  “快去报官——”

  “可是那人——”

  谢知?秋渴望快速升迁,白天在大理寺十分拼命,每日都很劳累。

  她隐约听到响动?,但只当是做梦,在床上翻了个身,就?又?睡了过去。

  *

  卯时。

  谢知?秋同往常一般苏醒,换上官服,骑马前往大理寺。

  然而,这?日她到大理寺,就?感到气氛与以往大为不同——

  大理寺中笼罩着肃杀的氛围,往日起早闲聊的官员都行色匆匆,个个低着头不说?话。

  品阶低的官员一大早竟都到了,不少人眼底泛着倦意?,像是彻夜未眠。

  然而,品阶高的官员竟一个没来?,明明辰时已过,也差不多该开?工了。

  谢知?秋顿感异样,一抬手抓了个大理寺主簿,问:“祝少卿呢?今日怎么还没来??”

  主簿头也不敢抬,道:“……祝少卿今日身体抱恙,请假休息了。”

  “那张少卿呢?”

  “张少卿母亲忽然染疾,他请假在家尽孝。”

  “……那大理寺卿大人呢?”

  “大理寺卿大人早上出了早朝,但好像身体非常不适,竟在崇政殿外晕倒了,现?在还没醒,正在接受太医照顾。”

  谢知?秋心头一震。

  这?群大理寺的高官居然一个一个地都不来?干活,必然有?大问题。

  谢知?秋入大理寺这?几个月,一直在经营与天子和齐相的关系,倒忽略了建立大理寺内的人脉。昨夜她的上级们?必然是早早得到了什么她没得到的消息,这?才纷纷找借口躲开?,等着将锅甩给运气不好去背的人。

  谢知?秋如今的职务是从五品大理寺正,仅在大理寺卿与大理寺少卿之下,要是一位大理寺卿和两位大理寺少卿都不来?大理寺,那她就?是大理寺的主事人,真有?什么事,恐怕就?要她来?背了。

  ……可是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堂堂三品大理寺卿和四品大理寺少卿,都怕成这?样?

  谢知?秋心生疑窦,越想越不对劲,甚至也想找借口当场遁走?。

  然而她来?都来?了,现?在再跑,未免刻意?。再说?她前面已经跑了三个,她若再当第四个跑的,观感不好。

  她如今想当皇上眼中的能臣,怎么能干临阵脱逃的事?

  谢知?秋定了定神。

  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唯有?险中求胜。

  她天生表情冷淡,此刻仍波澜不惊,只问道:“今日大理寺中,莫不是有?什么新案子?我昨晚听到一点动?静,是有?凶杀案?”

  那大理寺主簿听到谢知?秋这?句话,简直惊了!

  他们?这?些低品阶的官员,今日还来?大理寺,纯粹是没得选择,不得不来?。

  可这?位萧大人,在发现?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选择明哲保身的情况下,居然非但没逃,还敢主动?问起!

  “他”这?难道是打算主动?去接这?烫手山芋,为大理寺挑大梁吗?!

  主簿看“萧寻初”的眼神登时肃然起敬——

  不愧是回到梁城几个月就?能同时得到天子和齐慕先两个人青睐、还曾经从月县活下来?的官员,胆子够大的!

  不过……大理寺的其他几位高官都是骑墙派,这?个案子,说?不定确实只有?与齐相交好的“萧寻初”能扛得下来?。

  主簿垂着头,低低地道:“禀萧大人,昨夜的确是发生了一桩凶案。死?者是乐坊的一名歌女,死?因清楚,凶器已在现?场找到,凶手……是今年的一位新进士,已经当场擒获了,案件清晰,证据确凿,若要审判,非常容易。”

  “……容易?”

  谢知?秋迟疑。

  若真这?么简单,怎么会搞得大理寺的三四品官都不敢来?干活?

  歌女身份卑微,威胁不到大理寺,谢知?秋猜测多半是那个“新进士”有?问题,而且身份说?得这?么含糊,实在欲盖弥彰。

  谢知?秋懒得周旋,索性道:“凶手现?在关押在牢中吗?带我去看看。”

  主簿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敢搭腔,只点了点头,便在前面领路。

  须臾,谢知?秋就?被带进了大理寺狱。

  一名犯人身着锦衣,但浑身是血,被独自关押在最大的牢房中。

  大理寺官员似乎是怕他在里面过夜不舒服,竟连夜送来?床铺被褥,还在里面放了几盘点心,不像监狱,倒像茶楼招待贵客似的。

  那人原本瞧着有?点懊恼,但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一见是“萧寻初”的脸,表情倒忽然轻松了。

  “没想到竟然是你?。”

  对方咧嘴,对谢知?秋森森一笑。

  他道:“既然如此,那话倒好说?了。我们?关系不错,对吧,萧弟?”

  谢知?秋一看这?人的脸,登时头皮一阵发麻,一个头两个大——

  这?哪里是什么“今年的新进士”。

  犯下这?桩证据确凿凶案的人,是齐相的儿子齐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