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卫祁光看着公主的走棋, 思索片刻,落下一子。
其实这两年里,他与鹿白的关系并不算深。
陛下在公主十六岁生辰赏赐诸多皇城铺子之后, 公主殿下就渐渐对外展现出以前没有的能耐和手腕。
其中一家生意颇好的绸缎铺子叫做云锦阁, 坐落在朱雀街中心地段, 附近皆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名下的商铺,顾客络绎不绝。
广南王府正好也有铺子在附近, 有家铺子是裁衣铺, 与公主府的云锦阁形成竞争之势。
这家裁衣铺归卫祁光管理,某日他去铺子查账, 偶然发现,不少客人在买了云锦阁的绸缎之后,会去裁衣铺量体裁衣, 忽然萌生了个想法——
若是做些联合生意, 或许能将竞争转化为合作,以此削减竞争, 两两双赢。
于是他派人去公主府商讨合作,将具体事宜列举清晰。
这确实是一桩百利无一害的买卖, 鹿白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便答应了卫祁光派来的下人,说可以试试看。
很快,两家铺子就出了一些合作生意。
比如,在云锦阁买了特定的布料,去裁衣铺就可以少花钱。再比如,在裁衣铺裁十件衣服, 去云锦阁买布料可以免费送一匹。
部分在云锦阁买的布料, 也可以去裁衣铺做新型的衣款。
卫祁光的眼光果然很好, 这些方法用上之后,两家铺子生意都变得极好,隐隐成为朱雀街布料铺子的领头。
偶尔遇到一些难以商讨的细节,卫祁光会在闲谈时与鹿白对弈一局,边对弈边商讨。
公主殿下棋艺精湛,他本不了解她,但通过棋局慢慢摸出鹿白的脾性——稳扎稳打,不乏大胆尝试,被困时敢于剑走偏锋求生,快赢时也不骄不躁。虽然稚气仍在,但风骨初成。
因为这份品性,他对公主多了几分友人间的欣赏。
但总体上,两人还是商讨生意较多,其他时间都没有来往。
近日,由于春时临近,寻求新型春衣布料的客人增多,并会去隔壁裁缝铺指定特殊的款式进行裁衣。
新的时节,即新的商机。
卫祁光决定亲自上门,来公主府商讨更多合作。
鹿白听完卫祁光的话之后,落下一枚白子,打散他的围绕攻势,才道:
“此事……我认为还需再斟酌一番。”
卫祁光疑惑地抬眸,看着她沉思不语的神情,莞然道:
“若是公主认为此方案不妥,尽管可以提出。春时商机即将到来,若联合两家商铺,我有自信将生意做得更好。”
——他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鹿白抿了抿唇,依然未答。
她最初同意卫祁光合作本就有私心。当时她无从接近广南王府,正巧卫祁光想借助公主府的名头做商铺盈利,他有目的,她也有,于是达成合作。
但后来,卫祁光将商铺越做越好,而她心里却渐渐将自己放在了与他敌对的立场上,合作的心情便犹疑起来。
如今……景殃更是从边关回京城了。
她对景殃的感觉很复杂,但既然答应了与景殃一起对付光南王,就应该减少跟卫祁光的私交。
及时止损,适时终止。
免得到了最后连朋友都算不上。
所以,哪怕鹿白对卫祁光的生意提议非常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道:
“不了。卫世子,等过了这个春时,我们就把以前所有的生意合作停止吧。”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起来,放下棋子注视着卫祁光,道:
“以及,我们以后也不再进行生意合作了。”
卫祁光凝视着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下,语气带了几分不解和忧虑:
“公主殿下……是有其他顾虑吗?”
鹿白笑了笑,道:“不是卫世子的原因。我云锦阁近日出了一些小问题,我需得好好整顿一下,正好将以后的合作停止,以免再出现问题。”
虽然她语气很诚恳,但话术太刻板,明显是个借口。
卫祁光眼眸垂了垂,也不知信不信,不再提起合作之事,闲聊似的问道:
“公主殿下的棋艺又精进了。甚久未与你对弈,不知公主是在忙什么?”
鹿白落下一子,霎时将他的黑子反向包围,寻借口糊弄道:
“公主府和店铺的事务实在繁多,我有些抽不开身。”
“那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下。”
卫祁光忽然将黑子扔在一边,不再让棋局进行下去,浅笑道:
“公主可愿腾出个闲暇时间,与我一同去上街采买?”
鹿白有些莫名:“上街采买?此事交给下人就可以了。公主府外出采买有双倍工钱。”
卫祁光看着她一脸状况外的懵懂可爱表情,失笑道:
“还有半个月就是上巳节了。到时候诸位公子小姐、官员夫人都会去结伴去城郊游春、射雁司蚕,公主难道要空手去吗?”
鹿白这才明白他这是提出邀约的意思,不由感到几分无措尴尬,本欲张口拒绝。
但转念一想,她终止与卫祁光的生意合作,这次再拒绝未免会让他察觉出不对劲。
再者,她与广南王府的仇恨与卫祁光没什么关系,抛却外在身份,卫祁光倒是个极好的君子之交的友人。
鹿白有些犹豫:“这……”
话音未落,外院墙边忽然有人影一跃而下。
鹿白话语一顿,与卫祁光一同回头,朝着外院看去。
景殃慢悠悠从墙下踱步而来,走到主屋,看了看棋盘,道: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呢?”
卫祁光皱了皱眉:“楚宁王,从墙上跃下非君子所为。”
景殃瞥他一眼,未答,神情淡淡地看着她。
鹿白莫名有几分心虚,但仔细想想自己没做错什么,反倒是他又不打招呼就翻墙进来,瞬间又有了底气:
“与卫世子商量上巳节的事情。”
景殃眸光落在卫祁光身上,与他对视几秒,淡道:
“卫世子,公主已经有约了。”
鹿白诧异地看他,思及可能是出了新状况,于是没有反驳。
卫祁光不为所动道:
“楚宁王位高权重、仆婢成群,难不成还要亲自采买物件吗?只需一句吩咐,下人便为王爷赴汤蹈火了。”
态度很好,却隐隐不肯让步。
景殃眉头微微一蹙。
带着敌意……是何意?
他俯视着他,淡道:“公主殿下也可以派下人去采买,又何必与你一起去。”
卫祁光站起身,笑道:“亲自出门采买上巳节的物件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看向鹿白:“公主的想法是什么?”
景殃的目光随他一同看过来,神情冷淡,莫名带着几分幽沉。
鹿白被这两道视线看得头皮发麻,实在是不懂这种无聊的事情有什么好争论的,她看看景殃再看看卫祁光,缓缓憋出一句:
“那……七日后,我们三人一起去?”
景殃眉骨往下压了压,轻哂一声:“可以。”
卫祁光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七日后来公主府汇合。既然楚宁王与公主有要事相商,卫某就不留了。”
他朝鹿白打了个招呼,告辞离去。
等他走远,公主府大门关上,鹿白就皱起眉:
“景殃,你要干什么?他来找我谈公事,你捣什么乱。”
景殃静静地看着她。
原本倒不觉有什么。
一个渐渐起了异心的男子、还是敌方的嫡子接近他养大的小妹妹,他只是想警告一下。
但她这责备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责备他坏了她的事?
景殃心里莫名有股火气,冷嗤道:
“从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景哥哥的人,才两年过去就开始围着别的男人转了。难怪你这阵子屡屡拒我。”
鹿白拧了下眉,愈发莫名其妙:
“你突然发什么火!卫世子先来后到,我与他对弈一局,正好拒了与他的商铺合作。反倒是你,又翻墙进来我还没说呢!而且风月楼老鸨在上巳节给你准备了那么多奢靡享乐的美姬,你……”
她顿了下,偏开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景殃眉心微皱,看着她:
“你从哪听说的老鸨塞美姬给我?她塞给我我就要答应吗?上巳节本就鱼龙混杂,我是有正事要告诉你,亲自过来提前通知你一声,免得你身为盟友还到处乱跑。”
……原来他拒绝了风月楼的邀约啊。
鹿白闷声道:“什么事?”
景殃抬了抬下巴:“进去说。”
鹿白将他带到书房:“说吧,何事?”
景殃道:“近日西戎的线人偷偷入京,躲在客栈里,我推测他们会与广南王联络。”
鹿白微微皱起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父皇知道吗?”
景殃点了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西戎曾是东郦手下败将,与东郦签订了合约条款,每隔五年都要入京进贡。两年前他们在我手中战败,所以今年的进贡依然作数,算算时日也只有三个月,届时恐怕不太平。”
他顿了顿,看着她道:“你小心一些。”
“我会的,出门褚一会跟着。”
鹿白说完等了几秒,见他不开口,礼貌道:“谢谢你告诉我这条情报。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景殃忽然伸手:“谢礼呢?”
鹿白:“……?”
他指骨叩了叩她的脑袋,轻哂收回手道:“跟我说谢,你在想什么?”
她抿了下唇,揉了揉头顶。
景殃站起身,道:“有异常情况我会告诉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你就跟我说一声。”
鹿白小幅度点了点头。
景殃定定看了她几秒,忽然轻声说:“虽然捉摸不透你如今疏离我作甚……不过,真遇到麻烦了也别自己扛。这点,你给我好好记住,懂吗?”
鹿白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行,我走了。”
景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小姑娘平平静静地应了声好,脸庞温软昳美,脖颈优美弧度向下延伸,衣领露出的窄肩上皮肤格外白皙细腻,恰似羊脂暖玉。
看起来触感极好,让人很想揉一揉,捏一捏。
确实、真的不是一个小豆芽菜了。
他顷刻收回目光,纵身翻出窗户,一晃便消失不见。
鹿白等他走后,疑惑地看了看背后,见没什么东西便也没放心上,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宫务。
一抬头,看见那一摞邀请贴,她再度头疼起来。
别人都还好说,关键是裴焕怎么处理啊。
他之前说了他把她当友人,难不成她要告诉他,她因为被迫接受了卫祁光和景殃的邀约,所以不得不拒绝他?
天啊!
难道到时候她要与他们三人一起去?
鹿白哀叹一声,头痛地趴在桌上。
这可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