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最后医女端着辛苦熬出的药剂, 担忧而殷切地看着鹿白时,鹿白强忍内心的崩溃,本着喝不死人的原则, 捏着鼻子把药汁一饮而尽。
浓重的苦涩味在舌尖蔓延, 像是加了十剂黄疸, 苦得她想哭。
医女接过空碗,给她一碟蜜饯。
鹿白一口气吃了五个甜枣, 勉强把口中苦味给压下。
下次她再也不找装病的借口了!
真是造孽啊!
一路哀怨的心情, 马车终于在傍晚行驶到京郊围猎场。
围猎场位于月沿山脚下,偌大宽阔的密林绵延铺开, 郁郁葱葱。
此时正是深秋末尾、初冬稍临。东郦地理位置偏南,气温偏高,京城的树木向来长青, 直到深冬才会变得枯黄。
因此森林依然是遮天蔽日之景。
而森林初始口处, 有一片宽阔的操练校场,京中男郎们可以纵马在此比武射箭, 身子潇洒好不畅快。
再往远处,就是一片巨大的看台。上面有序分布着软椅和软榻, 中间是金銮座, 专供陛下的位置。
鹿白面色虚弱地下了马车,被前后方人投以关心的注视。一圈人围了上来,询问她的风寒状况。
墨竹眉飞色舞地把熬药医女夸了一通,惹得小医女直脸红。
昭和帝瞅着她的脸色,感觉不太放心:“不然朕派人把你送回去吧?”
“不用不用,没事的父皇, 宁蕖好多了!”
鹿白笑着咬牙, 她来都来了, 不畅快地游玩一番,简直对不起她喝的冤药!
思及此,她恨恨瞪了马背上的景殃一眼。
景殃正在整理凌乌的缰绳,感受到一道视线,侧眸欲要看过来。
鹿白急忙避开目光,以免跟他对视时会被气死。
夕阳悠悠,一众人进了不远处的行宫,按照阶级位份找到各家的院子厢房,随行内侍奴婢们开始帮各位主子收拾被褥床榻等。
鹿白也找到自己的院落,收拾一番,天色擦黑便带着郁闷心情入睡。
翌日,微晴的阳光透过云层,给初寒的草地照了一层暖色。
鹿白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轻盈漂亮的骑装。
她想通了!明日才开始冬猎,她要在今日紧紧缠着景殃,把他给烦死,报复他昨日那句话之仇。
鹿白动力十足,早早地到达马厩,装作挑选马儿,四处溜达起来。
大清早的,马厩一片清冷,没人瞧见她。
凌乌被拴在里侧,察觉她到来时,嫌弃地喷了个响鼻。
鹿白朝它挥了挥拳头。
摸约一刻钟后,景殃身着灰金色锦衣骑装走来,看见她时颇感意外:
“郡主风寒痊愈了?”
在外面,鹿白自持宁蕖郡主的身份,跟他一向表现得很不熟,闻言微微颔首,道:“痊愈了,不劳景公子关心。倒是景公子今日来得颇早。”
“尚可。”景殃走到凌乌旁,一边解缰绳一边淡声说,“没有郡主早。”
“……”鹿白摆出架子,指着凌乌,淡淡道:“本郡主今日要骑凌乌,烦请景九爷割爱让一让。”
景殃打量她一眼,轻哂一声,递给她缰绳:
“行,郡主的命令臣怎敢不从。只要郡主驾驭得了,这匹凌乌我直接送给郡主。”
“真的?”鹿白眼睛一亮,接住缰绳,四处打量起来,“此处不太妥当,在外人眼里我们俩还不熟呢。走,我们换个地儿。”
她拉着凌乌走到废弃无人的练武场,感受着此处的荒芜人烟鸟不拉屎,满意道:
“很好,就这了,今日你要跟我在一块。”既然景殃破坏她的计划,那他也别想好过。
“你要求还挺多。”景殃冷嗤,催促:“热身,上马,动作迅速点,今日再学不会,以后别想让我再教你骑马。”
“知道了。”鹿白热了下身,按照记忆中的动作,熟练地翻身一跨——
凌乌轻轻一摆尾巴,欲要把他给甩下去。
但鹿白反应更快,抓住缰绳和鬃毛微微用力,结结实实骑在马背上,一套动作流畅而漂亮。
她扭头跟景殃炫耀:“你快看!”
“嗯,还不错。”景殃话音未落就面色一变,厉声道:“凌乌!”
凌乌鬃毛被抓的骤然一痛,性烈作祟,竟然撒开蹄子往前奔去,试图把背上的人甩下来。
鹿白骤惊,身子剧烈颠簸起来。
马儿受了惊,一边狂奔一边发出嘶鸣,鹿白感觉身子要被摔下去,双手攥紧缰绳,痛苦地俯下身,喊道:
“景、景殃——”
景殃动用轻功追上来,只几个呼吸间就已近至眼前,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鹿白身后,用力拽住缰绳,神色冷厉:“凌乌!”
马儿吃痛停下,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鹿白紧紧抓住缰绳,身子往旁边一滑,几乎要坐不住。
景殃左手捏住她肩膀,箍住她的身子稳稳固定在自己怀中,胸膛宽阔,紧贴着小姑娘后背。右手握紧缰绳,慢慢控制着凌乌停下。
隔着一层的衣料发出浅浅的摩擦声。
鹿白感受到背后硬实的胸膛,身子僵硬地缩在男人臂弯里。
胸口突然砰砰直跳,有点急促,还有点热躁。
缰绳上,景殃的手握在她两侧,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虎口带着薄茧。
她愣愣地看着景殃脉络清晰的手,忽然有种冲动,鬼迷心窍一般想握上去,试试他掌心是什么温度。
马儿缓缓停下,她尚未有反应。
景殃稳住凌乌,拉开胸膛跟她的距离,打量她一眼:“怎么呆了?吓傻了?”
鹿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偏头看向景殃,触及他浅珀色的、平静的眼瞳,有点慌张地移开目光:
“没……刚刚走神了。”
她抿了抿唇,坐在马背上沉默着,没再开口,思维却再次游离。
后背好像依然有方才景殃仓促之下拥住她的触感。
温热的,阔硬的,带着男人隔着衣料的体温和起伏的吐息,剧烈颠簸间近距离拂在她耳廓。
耳尖没来由地有点发烫。
心跳得很快,比以往都快。
鹿白皱了皱眉,有些茫然。
大概是她真的受惊了?需要休息?
景殃没看出她的想法,催促:“要是练就别发呆。”
鹿白吐出口气,想迫切找点事情做一般重重点头:“练,我自己练,你不许过来。”
景殃瞥她一眼,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便翻身下马,退至一边倚在树干上。
鹿白骑着凌乌,趁着景殃没看见,悄悄伸手,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尖。
不要多想了……嗯,不要多想。
-
学骑马最后也没能练很久。
中途午膳后,景殃被几个年轻公子哥叫走,说大家要去玩投壶,裴公子、卫世子还有众臣子的儿子都在,想请他去参加。
这些公子哥在京中地位不高,没见过宁蕖郡主的容颜,把她当成了景殃某个普通的追求者,说话没有避讳:
“九爷,投壶有随行的伶人和舞女陪伴在侧,美酒美人样样不缺,最近风月楼新的名噪一时的素锦姑娘更是等你颇久,说没有你来,她就不唱曲。”
景殃向来不拒绝这种玩乐,漫不经心地笑着,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临走前,景殃欲要将凌乌留给鹿白练习。
但鹿白觉得自己在这独自骑马显得很傻气,没有景殃在旁边陪着更是没意思,摇摇头拒绝了。
景殃也没强求,把凌乌带回马厩,被公子哥们簇拥着离开。
鹿白无所事事起来,跟宫外闺友们玩了一会,再去跟昭和帝说了会话,最后跟各位皇子打个招呼。
投壶尚未结束,裴焕、卫祁光正在竞争第二名。鹿白路过时,远远看到景殃正懒懒立于一旁,分数高出二人一截,明显是赢家。
人群外围站了颇多随行的伶人歌妓,莺莺燕燕语笑嫣然,隐隐将景殃簇拥在中间。
有个姿色颇为清纯的美人拿着方帕捂嘴浅笑,似有若无地想要依附到景殃身上。
鹿白颇觉无趣,转开目光,借着风寒未愈的借口回到行宫厢房,早早歇下。
姜尺素……素锦……
鹿白撇撇嘴,心想,景殃身边姑娘还不少,不愧是京城第一风流鬼。
哼。
-
翌日,微阳出云,啼入密林,凉风阵阵。
冬猎正式开始。
鹿白跟着皇子们坐在皇嗣的位置上,听昭和帝讲开场语。
冬猎限时一整天,敲钟即始,夕阳落山即终,大家可以借助此次机会一局扬名,最后摘得桂冠者重重有赏。
各家姑娘可以在森林外围游玩,也可以坐在看台上听戏班子唱戏,蹴鞠、踢毽各个都有,不缺玩乐。
参加围猎的公子少爷们早已骑于马上,在宽阔平台排列而站,只等三声鼓点落下就向密林出发。
昭和帝讲完最后一句,象征性地射出第一箭,直击红心。
杜临安举起棒槌,重重敲击三下大鼓。
马蹄踏地之声顷刻响起。
众人齐齐冲进霭霭密林中,几息之间纵逝不见。
景殃身穿鎏金滚边的墨白色锦衣骑装,披着墨灰色蛟龙锦纹大氅,混在最中间,不紧不慢懒懒散散地策马跑着,速度却数一数二。
为骑行方便,他特意用玉冠束起高马尾,背脊挺拔,身姿矫健,纵马间高马尾扬起一道弧度。
很快,他扎进密林里,远远消失在茫茫青绿中。
鹿白看得心痒痒。
她学骑马学得差不多了,迫不及待想进去耍耍,跟景殃过过招,顺便把他猎到的额外的东西顺走。
然后好好欣赏他想撵走她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各家小姐开始玩蹴鞠,热情地邀请鹿白一起。
鹿白婉拒了她们,告诉所有人自己风寒未愈需要休息,不接待任何客人,然后把厢房门一关,换了身低调精巧的女子骑装,偷偷溜溜地前往马厩。
墨竹认命地给她看门放哨。
鹿白挑了一匹身量较小的雌性马儿,绕开宽阔的看台和熟人,悄悄从侧面进入密林里。
她稍稍辨认了下景殃纵马前往的方向,扬鞭追去。
森林静谧,晨光透过树缝漏进来,洒下一地光斑。
她慢腾腾追了大概一炷香,到达一处山坡凹陷口,忽觉安静的过分,立即策马停下,警惕地望向四周。
空气中传来微微的呼啸声!
鹿白大惊,反应极快地俯身躲避,箭头从她身旁数丈的方向飞过去,毫无准头地钉在后面的土丘上。
“……?”
鹿白迟疑地寻找箭矢来源,最后抬头,看到景殃躺在树干上,慢条斯理地收了弓,散漫评价说:“表现不错,反应挺快。”
“……你在干什么?!”
鹿白震惊到失去表情管理能力,盯着他毫不歉疚的脸宛如盯出个窟窿:
“景殃!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用箭指我啊!”
“早猜到你会跟上来,不等着你,等野虎把你叼走皇帝老头还要找我事儿。”
景殃淡淡瞥她一眼,轻轻跃下树干,唤来远处吃草的凌乌,翻身骑到马背上,道:“跟紧点,丢了我可不负责。”
说完他一甩马鞭,策马向前奔去。
鹿白轻哼一声,唇角却悄悄弯了弯。
她骑马跟上景殃,泼墨一样的乌发在背后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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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殃打猎,收获颇多。
只是半晌的功夫,他就猎了一头花鹿、一只冬狐和一头幼狼,血迹被处理干净了,否则会吸引群兽围食。
期间还夹杂其他小猎物,兔子鸽子什么的,景殃直接放生了。
鹿白夸道:“你好像极其善于在策马中途开弓射箭。”
准头犀利无比,好似被沙场磨练过一般,非普通武功可及。
她看得赞服不已,丝毫不为自己的划水摸鱼而羞愧。
景殃浑然不在意,绑好猎物策马往前走,道:“寻个河流,捉点东西吃。”
鹿白早饿了,乐颠颠跟在他的马匹屁股后面,驾着马蹄溜溜哒哒:
“好的呀。但我得长个儿呢,你得伺候我吃点好的。”
景殃瞥她一眼,正欲开口,神色忽然一变,紧紧看向后方,眸光尽是冷寒。
他猝然伸手拎起鹿白的衣领子,猛然将她从马背提起拉至凌乌背上,同时一甩马鞭,迅速往旁边撤去。
只听“咻”一声!
一支利箭穿着一块硕大的生肉划过长空,擦着鹿白方才那匹小雌马的屁股,狠狠射过方才景殃站的地方,盯进树干上!
小雌马吃痛,仰首嘶鸣,发狂一般跑远,而后遭遇什么群围一般,挣扎几息,重重倒下。
血腥扑鼻,马儿痛苦哀鸣,生息逐渐减弱,尸身被凶狠分食。
鹿白心脏重重一跳,刚刚在凌乌背上坐稳,景殃就把她箍在自己臂怀前,胸膛起伏微微加快,手臂寸寸绷紧。
他紧紧盯着四方,眼神冷厉道:
“有埋伏!”
话音刚落。
只见四面八方围上来数十只贪食不足的凶物,个个牙齿尖利,目露凶光,迈着步伐幽幽围上来。
它们长着尖耳、利牙、凶恶,通身灰杂色毛皮,正发出呜呜低咽,呲开牙齿向二人逼近。
鹿白被景殃摁在胸膛里,勉强伸出脑袋,看清楚眼前情景后,瞳孔紧缩!
她捂住嘴巴,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呼之欲出的恐叫声。
——是狼群!
作者有话说:
越是快要及笄进感情线越是写不完,我好着急。
来一波大的,增增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