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鹿白告辞回宫后, 第一件事依然是拿出那张手绘的王府地图纸。
她把卧房周围的布置描绘下来,找了另一处空白角落,把卧房内部的布置细细画出来, 标上“卧房”两个小字。
晾干墨迹, 鹿白打量着这副地图纸, 目光从卧房转向其他地点。
卧房此次探索失败,她却有了新的打算。
原本她欲先从简单的地点入手, 所以才选择了卧房, 但今日景殃的态度让她得出一个隐晦的结论——
景殃对于卧房的防备并不强,还能闲适地与她调笑。
这说明, 他卧房没藏什么机密东西。
这个发现,让鹿白心中的天秤有所偏移。
她开始趋向于叛国书藏在其他地方——比如珍宝阁……或者王府书房。
尤其是书房,可能性极大。
鹿白盯着书房的绘图, 看了许久, 用朱砂笔在书房勾了个小圆圈。
最后,她将地图纸叠好放进怀里, 打开赔礼欠条。
本来她没有抱希望。
但看到这上面的赔偿,鹿白震惊了下。
首先, 景殃补偿给她大量的金银珠宝, 都被存在一家钱庄里。她只要报上暗号就能去取。
然后还有一部分珍惜药材、买不到的字画珍宝,她若要取用,需要提前三天去找钱庄掌柜预定。
不过,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赔偿是……暗卫。
鹿白着实惊讶了一把。
欠条上说,楚宁王府亏欠她一个暗卫的短期命令权。具体的暗卫人选可以随便她挑,但不可能命令暗卫能力范畴之外的事情。
别看只是短期暗卫, 但楚宁王府本就是行军打仗出身, 特殊方法训练出来的暗卫在关键时刻能救她的命!
鹿白对姜尺素的最后一点不满也烟消云散, 兴奋了好一会。
冷静下来后,她开始有点占了便宜的感觉,越想越觉得受之不起。
世间最容不得利用的就是感情,她打着喜欢他的目的去骚扰他,本就是有错在先。
姜尺素的那些恶意,本就是她应该承受的后果。
景殃已经仁至义尽,不需要多余的赔偿。
鹿白缩在木椅上,双臂将自己抱住,有点疲惫地闭上了眼。
今天走的时候,景殃那句看似调笑、实则警告的话语,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
景殃一直在提醒她,自己不是个好人。从认识到现在,他就用尽各种方式,让她离他远点。
好像……好像他知道自己行走在诡谲刀尖上,所以不想让她被误伤一样。
但鹿白想不通的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被压在心底的疑惑再次浮现出来——
景殃是不是跟谁有仇?
他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吃喝玩乐,最喜欢的就是美景美酒和美人,没爵位、无职务、不上朝,他能有什么仇人?
她唯一知道的是,景殃跟父皇关系不好。
景仰的仇人,会是昭和帝吗?
如果不是,那会是谁?
如果是,那他要怎么复仇?总不至于要……颠覆皇权吧?
鹿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否认这个猜测。
如果景殃觊觎皇位,那他反而更应该任由她接近他,通过她来接触皇帝。在仇恨面前,一切原则和绅士都可以成为次要。
但他没这么做,他更想把她推开,越推越远。
还是说……景殃觉得楚宁王府和皇帝之间的仇恨,不应该蔓延到一个郡主的身上?
鹿白拧着眉,觉得这个猜测靠谱一点。那新的问题又来了——
景殃跟昭和帝之间,到底有什么仇?
鹿白想不出头绪,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景殃的过去,知之甚少。
她不知道景家的具体背景,不知道景殃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他的仇恨来源是什么。
这种迷茫的状态让她焦虑不安,迫切想去了解更多来扩充安全感。
至于景殃对自己那些明里暗里的警告,鹿白根本就没打算听。
她有着必须接近他的理由,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整理好思绪,鹿白睁开眼,注意力重新回到欠条上。
想了想,她把欠条放进匣屉里,紧紧锁上,等待日后还给他。
除非发生万不得已的意外,她不会使用这些补偿。
放好欠条,鹿白拿出怀里已经被捂得温热的王府内务杂记,缓缓翻开。
她觉得,自己应该能从这上面,找出一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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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家都听说景殃将要在今日早朝上将私通案完整呈现,都是震惊不已。
这才多少天?他就已经查清楚了吗?不可能吧!
不管众人再怎么不相信,景殃还是破例来到了金銮殿。
另外,久居王府的广南王在退隐朝堂多年之后,破天荒地来上了朝。
众人再次震撼,莫名觉得景殃真是厉害,居然能把广南王也给惊动了。
鹿白央求了父皇,经过同意后,特意来后殿旁听。
太监喊启奏的声音刚刚落下,景殃就上前一步道:“臣,有事禀奏。”
昭和帝隔着冠冕看着他:“无晏,听说你都查清了?”
“是的,陛下。”
景殃抬起眸,直视着天颜,吓得旁边大臣打了个哆嗦。
但皇上没有追究,景殃也不觉得不妥,道:“私通的后妃是明才人。”
众人低低地惊叹起来。
景殃道:“其实事情的开始,其实要从七皇子说起。”
七皇子?鹿枕闲?
鹿白也有点意外,跟随其他傻眼的大臣一起把目光投向景殃。
根据他的讲述,明才人因为得不到妃位而便迁怒七皇子,但七皇子后来逃脱她的魔掌,导致明才人被拘|禁,心理扭曲,生了歪念,想要借助外力来帮助自己。
明才人幼时有个青梅竹马,长大后颇有些能力,明才人有心想要联系上他,正好对方听说了明才人的事情,也在打探近况,两人便开始暗通书信。
那个男人一直都对明才人有好感,而明才人恰恰需要讨好他,两人一拍即合,在百花宴这个鱼龙混杂的好时机,趁着陛下出宫之时,管理混乱,溜到烟花场所筹谋谈事,顺便暗行苟且。
若不是那个男人中途出门,撞见貌美伶人,心生歹念,被伶人提防,此事还真不会被发现。
他的叙述简洁犀利,句句都切中要害,信息量过于庞大,以至于大臣们都有点头昏脑涨。
有人反应较快,情绪激烈地说道:“景九爷,你如果拿不出证据,那就是胡说八道!”
景殃平静地望了过去。
那人对上他的眸光,怔在原地,下一瞬,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景殃转过头,拿出一个匣子对皇帝道:“这里面放着明才人与那个男人幼时关系的调查记录、来往书信、男人遗落在长乐坊的腰带,以及明才人掉在那间厢房的护甲套。”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还有两个人证。一个是明才人的贴身婢女,一个是宫门门口被明才人贿赂放行的侍卫,都已被看管起来。”
“护甲套配套的其他几支,都可以在明才人的宫殿范围里找到。”
他把匣子呈在掌心,以一种万事皆在掌控中的轻傲姿态,笑道:
“陛下可以随意检查。”
此时,没有人怀疑七皇子的身世。
因为见过七皇子的人都知道,他跟陛下长得非常像。
确切的说,他是诸位皇子里长得最像陛下的一个。
昭和帝示意大太监杜临安去拿匣子,命令带刀侍卫即刻去查找剩下的几枚护甲套,压着愤怒道:“辛苦景爱卿了,与她私通的男人又是谁?”
从上朝开始就静默无声的广南王,抬头朝着景殃和皇帝看了过去。
“臣派了人将他看管在长乐坊,若陛下想知道……”景殃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个太监急急闯进来,失声道:
“陛下,不好了,西市的长乐坊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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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突发,众臣愣在原地,满脸震惊和迷茫。
昭和帝紧紧拧眉:“什么情况!怎会突然走水?!”
太监深知情况紧急,长话短说:“方才有人传来消息,长乐坊无故走水,原因不明。因为近日闭门谢客,所以暂时没有人受伤。京兆府尹已经派人去救火,不让火势蔓延!”
鹿白微微蹙眉,心道,这也太巧了吧?
前面刚说私通案的男犯人被看管在长乐坊,下一秒就起火了?天上掉馅饼都没砸这么准吧。
知道内情的她第一反应这是个阴谋,下意识看向广南王。
但广南王比谁都诧异,坐着轮椅扶着残疾的腿勉强站起来:“陛下,此事一定要好好查查!”
“事态紧急,臣立刻去处理。”景殃说完就甩下金銮殿的人往外走,甚至动用轻功,没几下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萧翎。”昭和帝肃声道,“滋事重大,你即刻带人去帮景无晏!”
“是。”萧翎往外奔去。
鹿白忙不迭跑出后殿,一刻不停地赶过去。
等她到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长乐坊上空的滚滚浓烟。周围已经被封起来,景殃站在门口,指挥着王府侍卫们有条不紊地扑火。
萧翎带了一小部分禁卫军赶过来,加入灭火大队。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烫度惊人,把鹿白的脸庞映照得一片绯红。
她打量完禁卫军,眸光微转,看向旁边的一队兵士。
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黑甲侍卫,面孔让人感觉陌生,不曾在京中出现过。但他们行动军纪严明,目光坚毅,身体素质极为坚实,俨然一道铜墙铁壁。
黑甲侍卫一趟趟地去扑火,又接力打来水,行走间毫无声息,沉默却高效。
鹿白心头浮起一个词语——楚宁卫。
她从那本“王府内务杂记”中看到了关于楚宁卫的一些介绍。
先前,那本内务杂记被她翻来覆去地研究,连王府里养了几只鸭子又养了几只鹅都倒背如流,却没有收获太大的消息。
作为从前的王府管事用来记录琐事的小薄册子,这杂记册子的价值着实有限。但它也并非全然无用——楚宁卫也算景氏王府的个人财产之一。
所以有关于楚宁卫的一些不机密消息,也被记录一二。
鹿白详细地看了看楚宁卫的介绍。
楚宁卫乃整个东郦最神秘、战力最强的铁血私兵,是先皇给予景家的无上荣耀。
只要景家人没卖国,没刺杀皇帝,没滥杀百姓,那这支特殊的士兵就永远独属于景家人,谁都拿不走。
楚宁卫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每人都备有一匹血汗战马,战马都是精心喂养,以一敌五不在话下。
而且楚宁卫中的每个战士都是孤儿,被景家养大,忠心耿耿,从小到大浴血沙场,可谓是东郦最精良的一批士兵,扭转过无数近乎无望的战争局面。
由于楚宁卫人数不算多,所以非社稷危急存亡的关头,它不轻易出现和出手。
除了景殃手里握着的一对“景军令”,其他任何人或物都指使不动他们。
曾经有人觊觎楚宁卫,想要抢夺景军令,但最后的却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鹿白想到此处,抬眸看了一眼前方。
长乐坊的浓烟渐渐稀薄,火势渐小,再过不久就能彻底扑灭。
行动有素的楚宁卫悄无声息地四散开来,迅速退下不见踪影。
眨眼间,这里就只剩禁卫军在吭哧吭哧地忙活,仿佛楚宁卫从没出现过。
鹿白收回视线,暗暗思忖。
今日出现在此处的楚宁卫,肯定是景殃调动来的。
但扑火这种小事却劳烦楚宁卫出动,而且脚程比她还快,好像早就等在这里一样,总感觉不太合理。
所以唯一的理由就是——景殃在借用楚宁卫,警示着什么人。
……那他到底想警示谁?警示这场大火的幕后主使不要乱作妖吗?
那他知道是谁放的火?
鹿白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逻辑很对,但透着一股诡异。
她实在思考不明白,最后索性不思考了,蹭到景殃身边去。
景殃侧眸:“你怎么来了?”
鹿白没回答他,先确认有无百姓伤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问起私通男子的情况,得知男子被看管住才安心。
她左右看了看,小声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是广南王叔叔想要替那个男子销毁证据现场吗?”
王叔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景殃在她万分担忧的目光中开口:“王叔没有放火。”
鹿白放下心来,想了想又皱眉:“你行动如此迅速,难道早就知道有人要放火?还是说……”
她一顿,声音蓦地拔高,目光透着难以置信:“这是你本人放的火?”
景殃似笑非笑道:“我已经找到了犯人,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这……倒也是,最希望犯人平安的就是你。”她有点歉意,“对不起,我误会了。”
一炷香之后,火势彻底减小,再无燃起的可能。
有个侍卫跑过来:“主子,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景殃淡淡点头:“你进宫一趟,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
“是。”
禁卫军有序撤离,周围逐渐恢复安静。
鹿白站在角落,看着周围的人忙活,心头那股诡异的感觉再次升起。
整件事情太过顺利,让她有种错觉,似乎景殃来这里一趟,就是为了恰到好处地保住这条街。
鹿白忍了忍,没忍住道:“你不会是巴不得这里出点什么乱子,好方便你来接手管理吧?”
景殃不仅没有否认,还赞许地看着她,像是表扬她终于绕过弯来了:“处理私通案费了我那么多功夫,收点费用不过分吧。”
鹿白一愣,随即猛地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一场火,所以想用灭火的功劳让父皇不得不答应将花满街赏赐与你?”
景殃神情平静道:“是又如何。”
鹿白皱眉:“那这里原先的靠山能愿意吗?”
西市作为全京城最繁华的大集市,是有京城勋贵作为靠山的——这一点在京中不是秘密。
只是至今也无人知晓,这个靠山究竟是何许人也。
目前能肯定的是,西市的靠山并不是景氏。
“靠山?”
景殃眸里一片冷淡:“这跟它原先的靠山有何干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整个东郦江山都是天子的,我向天子讨要一个奖赏,与他人何干?”(1)
鹿白抿了下唇,道:“让西市最繁华的花满街成为楚宁王府的财产……这个赏赐,你从最开始就想好了?”
“是。”景殃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声音很淡,带着游刃有余的笃然:“这条街我看中很久了。”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想要拿到花满街,不去硬碰硬,反而直接让天子赏赐,自己坐享其成……他这招直接釜底抽薪,实在是又狠又妙。
也不知道西市原本的主人是哪个倒霉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火光终于摇曳着熄灭,唯剩余韵的热气还在向外发散。
“西市的经济脉络网这么繁荣,这花满街包括周边的四方街巷,我就不客气了。”
他平静的嗓音,就这样透过滚滚热浪,传进她耳朵中。
作者有话说:
(1)此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