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天幕一点点暗下, 风声鹤唳,黑云压墙。
皇城角角落落无声无息布满禁卫军,楚宁卫从京城各处悄悄集合而来, 草木无声, 京城中仿佛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
京城中有所察觉的重臣皆没入睡, 警惕地等着外面动静。
广南王府里。
卫家所有暗卫、侍从、死士甚至是私豢养着的私兵皆集列而出,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 不见尽头。
广南王看着被绑在墙上被软弗散夺去武功、动弹不得的卫祁光, 冷漠吩咐暗卫将他看住,随即回房服下烈药, 运用功力慢慢从轮椅上站起。
他动了动腿,满意地点点头。
不管大皇子真的答应他,还是假答应他, 只要他事成之后打着大皇子的名号, 就算得上名正言顺……
而此时。
楚宁王府里,鹿白坐在书房里软榻上, 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方才从王府兵器库里挑选出来的武器。
她昨日喝醉了,越来越不清醒, 最后直接睡在了楚宁王府。
景殃命人把衣饰用品给她送了过来, 双鹭苑终究是派上了用场。
她当时没什么记忆了,但听王府下人说是王爷亲自给她沐浴换衣,也不知道他看去了多少……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地面颊发烫。
所幸今夜要事将来,冲散了她心底的一点点羞赧。
景殃提笔坐在书房案牍边,命线人给皇帝传了封密信:
子夜, 动手。
时间渐渐过去, 圆月升至夜空。
子夜到来。
忽然, 数百名死士从暗处窜出,直奔皇宫,而私兵从广南王府出来,不由分说迎面对上巡逻的禁卫军。
刀剑相向,铿锵嗡鸣不止。血光四溅,染红了京城的土地。
家家户户均被今夜的变动惊醒,立刻关紧门窗缩在屋里。但不乏一些早已串通好的世族,在听到声响后纷纷派出侍从汇入卫家私兵里。
成王败寇,或许搏一搏就能名垂青史!
不消片刻,数道黑影来到皇宫之外,他们砍掉宫人头颅,踏着鲜血残暴地一路杀进去。
尸体被堆叠在路上,侥幸存货的一些宫女后妃聚在一起瑟瑟尖叫。
太监急促跑来,尖锐的声音几乎贯穿宫门:
“逆臣卫贼逼宫!保护皇上——”
下一秒,皇宫亮起一道道火把,皇宫骤亮。
早已准备就绪的楚宁卫齐齐动身,与望不到尽头的黑衣死士战作一团,其中不乏混着的西戎兵卒,两方人马之间道光剑影,瞬间死伤无数。
浓郁的血腥绵延数百步,喧嚣兵戈之声砰锵不断,远远传至御书房。
昭和帝搁下笔,缓缓站起身,裴焕随即跟上。昭和帝走进里间,打开一个被锁着的黑木长匣。
里面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
昭和帝握起长剑,剑体顿时发出阵阵低声嗡鸣。他手心握紧,沉敛肃目,气沉丹田,迎身而出。
数名黑衣暗卫齐齐跟出来,护在皇帝周围四方。
广南王身率私兵,径直来到皇宫,看到明黄龙袍身影遥遥在前方立着。
昭和帝面色微冷,哪里还见平时宽厚仁和的模样。
广南王恨极冷笑,厉声道:“狗皇帝,今日本王就把你拉下这龙座!”
他催动武功,提剑直直杀来。
裴焕护在昭和帝身侧,面色微变,急声道了句陛下小心。
忽然,门口一道墨衣锦袍的身影就迅速提剑而来。
景殃冷冷挥剑斩下拦路的死士,不紧不慢地拦在广南王身前,冷漠道:
“诸多陈年旧怨,你欠本王的亲故性命,今晚就通通做个了结吧。”
“你终于来了。本王早该杀了你!”
广南王面色阴沉,闪身刺向景殃的心脉,景殃挥剑将他逼退,身形残影一晃,瞬间迎上对方的脖颈脉动。
广南王猛地后退一步,紧紧盯着他。
昭和帝皱眉:“无晏,你千万小心。”
景殃言简意赅:“放心,你先回。”
周围众多死士瞬间向着景殃围剿过来,他面不改色,提剑落手,五枚头颅咕噜落地。
鲜血染红了他的长剑,尸骨堆积在道路上,他踏着尸山血路往前走,冷淡盯着广南王,启唇道:
“曾经你杀我多少次,如今我还你多少尸。卫晁,你别急,我们的账慢慢算!”
远处,宫墙的后面,五皇子六皇子打头阵,三皇子、四皇子负责抓人,鹿枕闲负责在最后放哨。
最中间,鹿明疏押着柳贵妃的亲弟和亲叔,喂了软弗散,丢进广南王府的人堆里。
鹿长淮不太确定地道:
“大皇兄,你这样靠谱吗?他们真的会被当成广南王的追随者吗?”
鹿元晟和鹿元煜同样看向鹿明疏。
鹿明疏看着远处与楚宁王打了数回合、隐隐有些体力不支的广南王,收回视线,拍了拍手,温和笑道:
“他们是不是不重要,我们说他们是,这就够了。”
“不过,还有一些其他的佞臣。”
鹿枕闲睁大了眼,腼腆无害的样子,看似无意地提醒道:
“今夜是个除掉他们的好机会。”
“小七说的是。”
鹿明疏拍了拍小七的肩膀。
鹿元晟瞬间明白了意思,淡淡对几人道:
“走。抓过来。”
几人一拍即合,动身而去。
此时,宫外。
鹿白借着部分楚宁卫解决掉拦路的广南王府侍卫,与禁卫军一同将街上余孽围杀,尸体铺了满地,血腥味浓厚,让人作呕。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正欲前往皇宫,忽然前方有数千黑衣兵卒拦着路。
萧翎丢掉手里的断剑,随手从一个尸体手里捡了个新的,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乌鸦鸦的兵卒,面色不太好看:
“是被广南王策反的世族私养兵侍。”
巨大的危险,同样带来巨额的利益,一小部分世族会被收买并不算难。
鹿白看了看身后的楚宁卫,隐隐有些焦急。她原本说好了进宫帮忙,现在又要因为这些人耽搁。
也不知道景殃怎么样了。
“你们的对手是本将。”
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边朝月率领麾下兵马从城外遥遥赶来,她的脸风情夺目,却冷如幽冰,盯着蠢蠢欲动的乌鸦鸦世族兵侍们道:
“我看是陛下对你们太好了,让你们日子过得舒服,不知道承的是谁的恩,不知道养自己的爹娘是谁!”
鹿白惊喜道:“朝月!”
“你们回宫帮忙,这里交予我。”
边朝月揉了揉她的脑袋,冷笑道:“我要好好治一治这群狼心狗肺的孙子!”
鹿白顿时心安,嘱咐她万事小心便不再多留,带着身后楚宁卫前方皇宫而去。
萧翎正欲带着禁卫军上前追去,边朝月反手把他拽过来,冷漠道:
“禁卫军跟去就行了,你追着公主干什么。”
“……?”
萧翎看了副统领一眼。
副统领看了看萧翎,又看了看边朝月,抉择了不到一秒就成功叛变,跟着前方的公主殿下而去。
萧翎:“……”
他收回目光,抹了把脸,默默跟上前方的边朝月。
-
皇宫彻夜没有停息,兵戈声音响至天明。
尸体满地,鲜血浓郁,站着的人已寥寥无几,到处都是断肢残骸。
第一丝光亮透出云层时,广南王手中长剑被砍掉。他闷哼一声,猛地口吐鲜血,踉跄着跌坐回轮椅上。
下一秒。
景殃手中冰冷剑尖抵上他的胸膛,划出血痕滴落而下。
“诸军听令。”
景殃剑尖指着他,嗓音毫无波澜:“逆贼落败!把他押住,带上金銮殿。”
黑甲楚宁卫里走出来两人,一左一右扣住卫晁的肩臂,狠狠将他往下压。
“你们敢!”
广南王双眼赤红,疯子一般激烈挣扎道:“放开本王!我的人还在皇宫外,他们迟早会踏破皇宫!景无晏,你敢这样对待本王!”
鹿白站在景殃身侧,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事至如此,你竟还如此天真!卫家已败,你带给我的,带给楚宁王的,所有的旧账,我们慢慢算。”
景殃收了长剑,不再施舍一分眼神,挥挥手示意侍从将卫晁押上金銮殿。
走到金銮殿,昭和帝等候多时,侍从狠狠用力下压,卫晁双腿扑通一声跪在正中央。
他剧烈挣扎起来,愤怒地骂斥,侍从直接给他绑了起来,塞了个麻木团进去。
不消多时,文武百官便来齐上朝,对着中间被绑起来的广南王低低议论。
鹿白忽然走上前去,跪在殿中央,缓缓道:
“陛下,臣女有件藏了数年的秘密要说。”
群臣听到这个称呼面露不解。
唯有几个与公主熟稔的人,例如边朝月、裴焕和所有皇子,仿佛早有所料,神情皆是一动。
昭和帝忽然意识到什么,起身道:
“宁蕖……”
鹿白深深叩首,吸了口气,眼眶蓄满泪意,眼神却坚定不惧,娓娓轻道:
“家父白家晟和,曾任祭酒,当朝国师;袖满清气,腹藏乾坤;文人之首,挥笔可招千百志士。然数年前暴卒于洛水边疆,死状凄惨,尸骨不存。臣女幸运,被陛下收作膝下公主,却不敢吐露实情,数年独身收集证据。中途偶得楚宁王略施援手,千苦万苦,终成今日之功。家父始终皆清白之人,叛国文书也含有秘密玄机。此逆贼逼迫家父自缢,狠毒冷血,野欲滔天,罪不容诛!臣女谨以蒲柳之身,求得陛下、求得天地,只愿为家父讨来公道。望文武共鉴,祈陛下明察,让清白真相从此落于人间!”
金銮殿陷入久久无声中。
此事过于突然,对在场的臣子冲击性都太大,他们还在消化,昭和帝却已反应过来,亲自走下来将公主扶起。
鹿白起身,执着地把显现出文字和图画的叛国文书交给昭和帝。
景殃走到她身侧,手掌掩在袖内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掌心,冷声道:
“陛下,叛臣卫晁,勾连敌国,为虎作伥;杀我父王、母妃,造成当年洛水之战惨败;杀国师大人,谎骗边疆百姓与天下文人;杀太子,动摇国本,其心险恶,应当恶惩、凌迟、诛九族!”
唯有卫晁吃红着眼挣扎着,却被摁住双肩,挣脱不了。
朝中无一人理会他,他再也动不了,仅有的一只眼里终于流露出几分惊怕与畏恐。
昭和帝接过来,静静地一行行看完,眼里浮出几分沉痛的沧桑感。
在他看布防图期间,周成佑突然从群臣里站出来,将袖内父亲在世时留着广南王与西戎来往的书信拿出来,眼睛通红道:
“逆贼拿我周家顶罪,我周成佑至死也要为被他连累的族人讨回公道!”
昭和帝握紧叛国文书,看着眼前倔强却昳丽的小公主,忽然想起她刚被自己捡到的模样。
那是个凛雪纷飞的冬天,城外雪地上趴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她玲珑小巧的一只,长得极其漂亮,肤白唇红漆眸如墨,身上带着点清香气,然而冬衣破了好几道口子,上面全是污泥划痕,精琢细养的皮肤满是冻裂伤口,瑟缩着几乎要咽气,狼狈得像被随意丢弃的幼猫,可怜得让人心疼。
她那么的害怕,近乎昏迷,却还是努力睁大眼睛,扬起小兽一般娇弱而执着的眸子,向偶然经过的他发出求救的嘤咛。
于是他把这小姑娘捡了回去,一点点、不经意地关心,给她琼浆玉露,给她山珍海味,放在深宫娇养到十五岁及笄。
有时他忙于处理三宫六院、朝政大事,无法处处周到,皇子们就偷偷想办法给她塞点小礼物,嘴上却说随便买的。
他们又不瞎,小姑娘偷偷摸摸在搞什么,怎会看不出。
无非是为了她,大家才一致选择装聋作哑。
可怜这小姑娘,生父过世的那样早,那么凄惨,甚至没有时间去把自己女儿养大。
昭和帝只希望,在她及笄之前的数年岁月里,他没亏待她。
昭和帝慢慢抬起手,顿了下,缓缓落在她头顶上。
公主是个大姑娘了,亭亭玉立,舒卷如荷。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心疼道:
“是东郦欠你良多。”
鹿白怔怔地看着昭和帝,眼角不觉晕出泪水。
他来到广南王面前,厌恶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甩袖冷道:
“听朕旨意,皇城逆贼,作恶多端,罪不容赦!来人,把他押进牢狱里,卫家满门抄斩!”
数名黑衣人来到金銮殿,拖着卫晁宛如拖着一条牲畜,面无表情地把挣扎不断的他押下去。
恶人伏诛,逆贼落网。
所有人都会看到终来的正义。
景殃趁众人都看向卫晁,无人注意此处,手指勾着身侧小姑娘的掌心,慢慢牵起她的手。
鹿白弯了弯眸,用力回握过去。
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等来了属于她自己的,天理昭昭。
作者有话说:
正文在收尾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