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鹿白只觉得血液都往头上涌, 耳廓连着脖颈都在发烫,急忙撇开头道:
“你、你把你衣裳穿好!现在这模样像什么样子!”
景殃垂眸看了一眼,随手将衣袍拢了拢, 遮住胸膛上的水珠和纵横的旧疤。
鹿白等了一会才把目光转回来, 见他已经穿好衣裳坐在案牍边, 想到方才起伏肌理上清晰可见的陈年疤痕,小声道:
“你身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旧伤, 小事。”
景殃敲了敲桌面:“过来坐。给你看个情报。”
鹿白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开, 坐在他对面。
景殃将情报纸递过去,待她目光落在纸上, 指尖不动声色地把胸膛前的衣襟再次挑开,道:
“枢密院院使大人,谢兴和, 背靠整个谢家为靠山。谢家与周家不同, 谢家乃东郦皇都高门望族,一般的手段对他无用。”
鹿白细细看完, 抬起头,刚刚张开口欲说话, 不小心看到他再次敞开的衣襟, 话音戛然止住。
景殃瞥她一眼,好像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淡淡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鹿白专注盯着他的脸,努力不让自己往他胸膛上看,道:“我派褚一打听到了一个新的消息。谢兴和的有个鲜为人知的亲弟,谢明庸, 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他嗜酒如命, 甚至有点赌徒的性子, 欠了不少钱,全是谢家替他出的。”
景殃若有所思道:
“巧了,我也打听到一个消息。陛下翻出密库的账本让卢滨偷偷查了查,卢滨查了整整一夜,这才知晓谢家欠下巨额债务,钱财却不知流向哪里。京城对此居然无一人知晓。”
鹿白怔了下:“难不成……谢明庸不仅是个酒鬼,还背地里做了不少恶事,掏空了谢家的家底?”
“有可能……不,我知道了。”
景殃指骨叩击案几,勾唇一笑:“谢明庸是个诱饵。那是谢兴和故意留下让有心人以为谢家欠的钱是在填补弟弟赌鬼花销。”
鹿白心里闪过一道灵光,仿佛要抓住什么:
“那谢家的钱……”
景殃未答,起身走到里侧书架翻找片刻,最后拿出一张地域图放在她面前,指尖在上面点了点:
“谢家的钱用在了这上面。”
鹿白看清这张地域图时愣了愣。
这是一张西戎疆域图。
景殃点的地方,是东郦与西戎交界处。
鹿白蓦地悟道:
“谢兴和也与西戎勾连在一起了!他不是广南王的附庸,而是广南王狼狈为奸的盟友,在东郦朝堂上互相掩护!他们早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人的贪欲总是不满足的,尤其是声望极高的人。
越是站得高、见得多,想要的就越多。
“那……”
鹿白猛地抬头,险些撞上景殃的胸口,声音骤然顿住。她急忙往后撤了撤身子,稳了稳心神,道:
“那么谢家瞒着东郦欠下的巨额银钱用在哪里了?”
她皱眉思索道:“谢家掌兵。既然是兵利之家,那银钱能用来干什么……”
景殃冷笑一声:“掌兵之族,最方便的莫过于……私铸兵器啊。”
没错!
私铸兵器!
鹿白双眸一亮,笑道:“景殃,还是你聪明!”
景殃看着她的笑靥,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头发又黑又软,手感极好,他多摸了几下,一时没舍得挪开:
“这只是我的猜测,还需要仔细验证。即使是真,想要抓到证据也得好好考量一下手段,需要不短的时间。”
鹿白连忙偏开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但若此事为真,那它就是个能打垮大半个谢家的罪名。我们最好将他们一举击溃。广南王与他是一丘之貉,肯定一直在给谢兴和打掩护。”
景殃看着她的墨发收回手,思索了下道:
“先做点别的事情打掩护。你多去拜访一下你的那些皇兄和皇弟,让外人都以为你在忧虑储君争夺之事。至于谢家,收集证据的事情就交给我。”
鹿白应了下来,突然想起一件事,道:
“说起储君之位……景殃,你会不会选择支持哪个皇子?”
景殃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这谁知道呢。”
鹿白哦了一声,没在继续追问。
如果景殃不站队,他一定会直接否认。
而不是像方才那样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所以……景殃心中大概已经有储君的人选了。
鹿白默声把这个事情压在心底。
接下来,两人又商讨一些细节。
大概是天色渐黑的缘故,鹿白总觉得景殃今晚有些奇怪——
他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时间过长了些。
总是时不时就看着她,在灯光晦暗辨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鹿白抿了抿唇,在景殃欲要伸手把玩她的头发时霍地站起身:
“景殃,如今天色不早,若有其他事情你就书信告诉我,我要回公主府了。”
景殃收回即将触碰到她头发的手指:
“此事马虎不得,需得商议详细计划。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用膳。”
“啊?”鹿白下意识拒绝,“不必了,我可以主动过来找你,但用膳就……”
景殃轻啧一声打断她:
“找借口约你出来就这么难?”
“不是……不,我的意思是……”
鹿白脸色着急涨红,话音卡在喉咙里。
景殃低笑一声,突然主动牵起她的手,带着几分强势的意味,粗糙掌心一点点将她细腻柔软的小手握紧:
“走吧,我送你回去。”
鹿白用力挣了挣,没挣开,最后干脆放弃了,偏头闷闷唔了一声。
朱雀街,夜色晦昧。
两道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一前一后发出轻微的声响。
公主府很快就到了。
鹿白停下脚步,终于将手挣脱出来,看了他一眼就挪开目光道:
“那我回去了。”
她抬脚欲要往前走。
景殃抬手摁住她的肩膀,上身贴着她的后背,低眸道:
“哦,忘了说了,受伤是假的。”
“……”
鹿白深吸口气,长长吐出。
她就知道!
景殃又故意骗人!
眼看着小姑娘变得气鼓鼓,景殃垂头附在她耳侧,嘴唇贴得极尽。在枝梢灯笼下,两道影子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唇边勾起笑,桃花眼低低垂着,嗓音压得很低,语气带着几分蛊祸似的的风流意味:
“但敞开衣裳是故意的,想让你帮我上药也是真的。”
鹿白被热气吹得耳朵发麻,一瞬间心慌意乱险些跳起来:
“你、你你你昏头了啊!”
她拔腿往公主府里跑去,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头都没回。
空气蓦然安静下来,唯有方才的大力关门声在隐约回荡。
景殃定定看着公主府,良久才收回视线,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自语道:
“嗯,确实是昏头了。”
昏得不轻。
-
当天晚上,鹿白成功地失眠了。
次日一早,她顶着黑眼圈扎进书房。一连几天,她都没再找景殃议事。
所幸景殃像是忘了那天的事情似的,没有主动来公主府找她,也没有送信。
鹿白埋头各种事务中,精神绷着,但每到松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小差。
景殃那天晚上是什么意思?
他莫不是在说胡话吧?
但看他的模样明明很清醒,他应该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吧。
比如那什么,故意敞开衣裳,还想让她上药……
啊啊啊!
他有病吧!
鹿白捂住脑袋,砰的一声磕在桌面上。
“哎呦!”
这时,公主府外面朱雀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混着百姓哀愁的痛骂。
“快喊人!救命!救命啊!”
“天子脚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我说就该把这些人抓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随便伤人……”
鹿白微微皱眉,起身刚走出书房,琼枝就严肃来报:
“公主,皇城突然发生马蹄踩踏事件,就在这条朱雀街上,距离公主府不远。有百姓受了重伤,对面的人带着数匹良马,五官与我朝有异,像是……西戎商队。”
鹿白冷道:“带我去看看。”
琼枝带着她走出街巷,来到岔路口处停下。
只见前方围着一圈人,中间围着一个大腿血流不止的老奶奶。
对面站着几名西戎人,神情或多或少都带着高傲。他们身后是精致宏伟的马车,牵着数匹油光水亮的良马。
显然,这是来东郦做生意交贸的商队。
西戎商队领头人站在最前面,满脸不耐地看着眼前的哄闹,烦躁喝道:
“吵什么吵什么!不就是踩断了你一条腿吗?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呆在家出什么门!老子的马都踩痛了还没让你赔呢。”
旁边之人不屑附和:“老妪,你可知这马是做什么用的吗?见到了我们,你就该早早避让开,给我们留条大路让我们好好地走。”
底下的老奶奶痛得起不来,话音都哆嗦:“你们……欺、欺人太甚!”
鹿白蹙了蹙眉。
这是那位卖彩绳铃铛的老奶奶。
领头男子嗤笑一声,刚欲说什么,鹿白就大步走到人群最前方,冷声打断他:
“何人在我公主府附近闹事!”
身后围着的众人皆愣了下,随即纷纷惊喜、感激道:
“公主府……是宁蕖公主来了!”
“太好了!看这群竖子还怎么猖獗!”
“公主,您可要为咱们评评理!明明是他们打着做生意的名头嚣张欺人,到头来却成了咱们百姓的错!还说什么咱们会冒犯大人物!”
鹿白看着数位西戎商人,缓缓拿出昭和帝给她的禁卫军调军令,语气淡淡:
“劳烦各位给个解释?”
领头人浑浊阴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谁又来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