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逼婚(1 / 1)

临高台 昔在野 431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99章 逼婚

  梅花树下, 清影独立。

  魏云卿看着宋逸,不可思议道:“真是想不到,堂舅一贯是不愿意出仕的,不想竟答应了陛下, 还是天子的面子大。”

  萧昱笑道:“他去年策试高第, 早就该授官了,如今只是顺势而为。”

  宋逸为父守志十余年, 不交游不出仕, 如今父冤得雪, 出仕任职,正是人心所?向, 水到渠成。

  “如今时机也?是恰到好处。”魏云卿笑着,又嘱咐宋逸道:“堂舅可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

  宋逸颔首道:“为人臣, 当尽忠,为人子,当尽孝, 家父一生忠贞为国, 为人子亦当不坠父风。”

  魏云卿含笑点头?。

  萧昱抬手示意往前边休息,三?人穿行在梅花树间, 往听雪阁走去?。

  路上?,魏云卿不时折下几枝梅花。

  萧昱自顾自和宋逸交谈着, “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宋逸恭谨回道:“去年策试,陛下亲临。”

  萧昱摇摇头?,“不, 那时, 朕根本没注意到你。”

  宋逸滞了一下,摇摇头?, “请陛下明示。”

  萧昱提醒他,“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你送了皇后一盏灯。”

  “陛下。”

  魏云卿闻声,脸色大变,折梅花的手也?一顿,不安地看向萧昱,那件事她不是解释过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宋逸面不改色,静静等着天子下边的话。

  萧昱神色自若,坦然道:“朕还记得上巳那一日,你与皇后那一句联句。”

  魏云卿心中一动。

  “性?本尘外士,难与众木同。”萧昱回味着,“那时,朕便知你心性?非常,疑雾尽散。”

  魏云卿面色渐缓。

  “显阳卫尉之职,早先皇后就提过,希望由舅舅担任,如今由堂舅出任,也?算遂了皇后的心意。”

  萧昱握住魏云卿的手,拂掉了她?肩头?的碎花,对宋逸道:“希望你能始终保持这?卓荦不群的姿态,做好自己?,不与人同流。”

  宋逸领命颔首,俯身作揖,敬拜天子。

  *

  秘书省。

  “听说了吗?裴侍郎要把妹子许配给温使君的侄子,不日就要成婚了。”

  “这?裴氏是要和太原温氏联姻吗?”

  “温使君是并州牧,秦州与并州相连千里,军事重镇,薛太尉都督二州军事,需要拉拢温氏。”

  几个子弟窃窃私语着。

  柳弘远手执书卷走入,几人看他进来,立刻停止了交谈,装模做样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柳弘远不以为意,秘书省官员多为清贵世家子弟,看不起他的出身,多不与他来往,他也?无意巴结奉承。

  进来时,他似乎是听到什?么秦州,什?么温氏,不过他一贯不参与世家党争,便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往书阁走去?。

  几个子弟看着他背影消失后,才?又小声议论着,“听说他跟裴氏女郎有瓜葛。”

  “裴氏那样的门第,怎么会看上他这样一个寒门子,婚宦失类,是会被御史弹劾的。”

  “别说与裴氏女有私情了,就算已经失身于他,温氏也?是照娶不误的,联姻是两姓联盟,人家娶的是姓,谁管你人如何。”

  “就是就是,这?小子怕不是以为毁了一个世家贵女名声,就能高攀上?吧?”

  “哈哈哈。”

  秘书省回荡着同僚子弟们窸窸窣窣的交谈嘲笑声。

  *

  裴府。

  “我不嫁!”

  得知裴雍已定下她与温氏的婚事后,裴智容情?绪激动,言辞激烈。

  裴雍拍案怒斥,“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父母不在,便是我这?长兄做主,由不得你不嫁!”

  “为什么非要逼我嫁给温家?”裴智容控诉着,“我与柳郎两情?相悦,为什?么就是不许我们在一起?”

  裴雍睁目,怒视着她?。

  薛太尉离京,裴氏在内朝地位不稳,他必须尽快争取与其他家族联姻合作,维护家族地位不倒。

  温三?郎的叔父现?为并州牧,裴雍是薛太尉心腹,由裴氏女和温氏联姻是非常好的选择。

  “他出身寒微,家世卑贱,他配不上?你。”

  “过去你嫌他无官无爵,如今他已入仕为官,为什?么还是不行?”

  裴雍苦口婆心道:“魏国以九品中正选官,即便他如今能出仕,可他祖上?往上?数几代,并无仕宦名臣 ,你就算嫁了他,以后你们的子孙也不得仕进。”

  “柳郎是靠自己?刻苦读书,策试得来的功名,以后我们的子孙也可以靠自己?读书上?进,比你们这?些只会依靠祖上?功业,世代相承的浮华子弟强上百倍!”

  “放肆!”裴雍大怒,扬手给了裴智容一巴掌。

  裴智容被打得头偏向一边,脸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却还是倔着不低头?。

  裴通脸色大变,连忙张臂挡在裴智容身前,劝道:“大哥,你消消气。”

  “读书上进?只要魏国还是门阀政治,九品中正选官,他就上?不去?。”

  裴雍嘲讽的语气不加掩饰。

  “柳弘远无非是走了大运,得长公?主赏识,才?有了策试出头?的机会,而他的子孙,无家世,无门第,无贵人赏识,哪怕再努力,书读的再好,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裴智容全身颤抖,心中的愤恨无处发泄。

  她?不理解,明明是他们这?样的士族,垄断了寒门仕宦上进之路,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处处贬低这些努力读书上进的寒门子,他们凭什?么扼断别人的出头?之路?

  裴雍指着裴智容,声声指责着——

  “十几年来,裴氏生你,养你,付出无数心血。汝之血肉,皆为裴氏所?塑,你享尽家族之利,就该以家族荣耀为上?,以维护家业为责。”

  裴智容全身颤栗着。

  “作为裴氏女,维护裴氏家业不坠,是你自出生起就应该担负起的责任与自觉,你必须完全与家族休戚与共,你,明不明白?!”

  裴雍的如同一只呼啸狂吼的野兽,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厅堂,高大身躯的阴影将渺小的裴智容整个淹没。

  她?颤抖着,蜷缩着,一个弱小的女子,要如何与整个大时代抗争?

  她?呆呆的,麻木着,仿若听到古人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的愤懑慨然。

  忽而冷笑道:“什么家业不坠?什么家族荣耀?我看这?不坠的家业,坠就坠了吧!”

  裴雍眼神一寒。

  忽的,裴智容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匕首,慨然道:“这?一身血肉,来于父母,我今日就还于父母,了却血肉之躯,从此一身自在!”

  说着,就往自己手臂上狠狠划下一道。

  “智容!”

  裴氏兄弟大惊失色,裴雍扬起一脚,踢走了裴智容手上的匕首,裴智容被踹的扑倒在地,鲜血溅在地板上?。

  裴通跌跌撞撞爬到裴智容身边,撕着衣服给她?包扎伤口,大声呼喊着下人。

  裴雍又急又气,痛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如此?不孝父母?”

  “我宁死不嫁!”裴智容双眼通红,倔强道:“兄长既斥我不孝,便放我入地下侍奉父母去?吧。”

  “好!”裴雍怒极,“要死是吧,我告诉你,你就算死,也要以温氏妇的身份死,你就算死,也?要为家族完成联姻,你就算死,也要葬在温氏祖墓!”

  “你……”

  “来人,把女郎给我关起来,严加看管,出嫁之前不得离开房门半步!”

  *

  裴智容自尽明智,宁死不嫁温氏之事,很快就传到了柳弘远耳朵里。

  殷恒有声有色的跟他描述着,“裴氏和温氏匆匆定下婚事,听说今日就要出嫁了。”

  柳弘远手中的笔吧嗒落在了案上?,写了一半的宋世子传记上?,被溅上?了一大片墨迹。

  只听得裴智容今日就要出嫁,顿时心神打大乱,抬脚往官衙外走去?,匆忙的脚步,带翻了案上?的纸墨。

  “弘远。”

  殷恒制止不及,暗自叹息,两姓联姻,他去了也是无可奈何,恐柳弘远冲动出事,连忙抬脚跟上?。

  官衙的马被柳弘远骑走,殷恒无马可驱,恰逢李允乘车而来,殷恒见此?,立马跳上?他的马车,在李允一头?雾水的情?况下,驱车追赶。

  另一边,柳弘远一路纵马,追上了裴氏送亲的队伍。

  白雪茫茫,十里红妆。

  他遥遥望着那长长的送亲队伍,泪水模糊了眼眶。

  婚车中,裴智容面色麻木,再厚的脂粉都盖不住心中的绝望,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早已偷偷磨的尖利的金簪,下定了赴死之心。

  既然兄长要她为家族完成联姻,那她?便以温氏妇的身份死在温氏,遂了他们的心愿,以她?的身躯还裴氏养育之恩,自此?之后,她?与裴氏两不相欠。

  眼泪落下,在脸颊的脂粉上?滑下水痕,忽然,她?似乎又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

  “智容,智容。”

  裴智容猛然抬头?,更加清晰的听到了呼唤声,她?立刻掀开?车帘,看到了送亲队后一路驱马跟随的柳弘远。

  “弘远。”她带着哭腔,呼唤了一声。

  柳弘远看到裴智容后,眼泪溢满眼眶,心中大慰,幸好,她?还活着,“智容,你要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裴雍在队前送亲,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看到柳弘远一路驱马跟着裴智容的花轿,给她?诉说着什么,眼神一寒,怒火中烧。

  这?小子真不是识相,大喜之日来触霉头?,立刻吩咐下人去把他撵走。

  顷刻,十几个家丁包围了柳弘远,柳弘远被拉下马,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一身雪污。

  “你一定要活下去。”他犹在呼喊。

  “弘远。”裴智容看着狼狈的柳弘远,泪流满面道:“你快回去?,你忘了我吧。”

  裴氏家丁的拳头如暴雨般落下,柳弘远狼狈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向裴智容奔去?,一句一句的嘱咐着——

  “智容,你要活下去?,一定要勇敢的活下去?,我会在你身后一直守护着你,你会长命百岁,你会儿孙满堂,你要往前走,不要再回头。”

  “弘远。”裴智容心如刀割,泪水糊尽了脸上?的脂粉,“对不起,对不起……”

  她可能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柳弘远被打的遍体鳞伤,殷恒及时赶来,和李允一起跳下马车,驱赶着行凶的下人。

  殷恒怒斥,“他是朝廷命官,裴侍郎欺人太甚!”

  裴雍冷声道:“今日是我裴氏大喜之日,挡路者都该死!”

  “裴雍!”

  于此?同时,婚车传出裴智容的声音,“大哥,你让他们走,我嫁,我嫁!”

  裴雍面色稍缓,抬手制止下人。

  殷恒和李允一起扶起昏迷的柳弘远,手忙脚乱将人抬上?马车。

  裴氏送亲的队伍继续往温氏驶发。

  裴智容眼泪已经流干,绝望阖眸。

  *

  与此同时的温氏,全家上?下乱作一团,大喜的日子,新郎却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温母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厅堂团团转,眼见着新妇都要过门,儿子却不见踪影,这?可怎么跟裴氏交代?

  很快的,家丁急急来报,“夫人,郎君找到了。”

  温母松了口气,“三?郎在哪?”

  说话之际,袁延伯大步跨入,把五花大绑的温三郎扔到了温母面前。

  “三郎。”温母愤恨地剜了袁延伯一眼,给儿子解着绳索,心疼道:“何至如此?狼狈?”

  袁延伯冷冷道:“你儿子诱拐我妹妹私奔,今日是他大喜之日,我暂时不予计较,送他回来成婚,待他婚后,我定是要开?堂公?审,给我妹妹一个公道!”

  温母半张着嘴,大惊失色。

  温三?郎面色痛苦,抗拒道:“母亲,我不娶,我要和袁妹妹在一起,我不要娶裴氏女!”

  温母闻此?,脸色瞬间阴寒,“啪”的给了儿子一个巴掌,温氏袁氏是世仇,岂有结亲之理?

  “无知!”温母厉声斥责,然后吩咐下人,“来人,给郎君更衣,出门迎亲。”

  温三?郎被强行换上?新郎服,被两个下人押着出门迎亲,与此?同时,裴家的婚车也到了温家门口。

  门口聚集了一群凑热闹的路人。

  袁延伯也?在道旁看着,他必须亲眼确认了温三郎完婚,好彻底断了他妹妹的念想。

  温三郎神情麻木,犹如行尸走肉。

  婚车中,裴智容亦是形如槁木,心灰意冷。

  裴雍与温母互相见礼后,家丁拖着温三郎去接新娘子。

  温三郎脚如灌铅,不肯挪动。

  这?时,一道绝望又凄美的声音传来——

  “三?郎。”

  温三?郎诧异抬头?,只见袁氏女泪流满面,不知何时摆脱了官吏看管,绝望地向他奔来。

  袁延伯心中一紧,一手拉住妹妹,"回来。"

  “大哥,你放了我们吧。”袁氏挣扎着,痛哭流涕。

  “袁妹妹。”温三郎惊唤,眼眶瞬红。

  路人窃窃私语着。

  裴智容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掀开?车帘往外看着,只见一对年轻男女被两方下人拉着强行分开?,生离死别。

  场面一时乱哄哄一团。

  温三?郎拼命反抗着,好不容易挣开?下人的束缚后,他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他没有向袁氏奔去?,也没有去接新娘子。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天地都静止了。

  他恍然意识到,他再逃一百次,一千次,最终也是一样的结果,两个有仇怨的世家,永远不可能和解。

  他只要活着,就是家族联姻的棋子,他没有选择,没有选择的自由。

  四海官员尽是世家子弟,他无论逃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他,抓回来。

  哪怕去?深山隐居,可山林海泽尽是世家私产,竟无一寸属于他自己?,脱离了家族之后,天大地大,竟无他容身之地。

  他突然笑了,狂笑着,徘徊着,踉跄着,抽出一个官吏的佩刀,茫然四顾。

  四面八方的人如同满面油彩的小丑,戏谑嘲笑,群魔乱舞。

  温母大惊,“三?郎,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温三?郎环顾四周,绝望而慨然道:“我恨自己?无能,我恨自己?是个懦夫,我恨自己?不能像宋世子一样拼尽一切,鱼死网破,和这?世道相争!”

  “我做不到,我无法改变你们,我的一切都是任由家族摆布,自己?做不得主,可唯有死亡一事,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你们做不了我的主。”

  温母慌了,“三?郎,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你们既要我这?残躯去完成你们的联姻,维护你们的荣耀,那便拿去?吧。”

  温三郎引刀横颈,望天长叹,“母亲,儿不孝,今去?矣!”

  “三?郎,不要!”温母嘶吼着扑上?前欲阻止。

  鲜血飞溅,温母脚步一顿。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温母面上,她?空洞地大睁着眼,颤抖着手摸着脸上?的血迹,继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儿啊!”

  昏死过去?。

  鲜血溅上红绸,裴雍大惊失色。

  袁延伯也被这一幕震惊了,抓着妹妹的手开?始颤抖。

  袁氏女也?不再挣扎,她?表情?呆滞,看着温三郎倒下的身躯,不再哭喊。

  猝不及防之际,便毫不犹豫地扑到了刀刃上。

  一夕之间,婚礼变葬礼。

  “妹妹!”

  袁延伯大惊失色,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裴智容看着这绝望的一幕,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个人,脸颊抽搐,满目血红。

  她抬头看着那渐渐西沉的太阳,只觉无边天际,仿佛血池一般,太阳沐浴其中,渐渐失去?光明。

  无边黑幕降临。

  她?一阵晕眩,骤然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