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可知深浅 初禾 253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9章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高耸的铁门外,黄角树繁盛的枝叶上传来聒噪的蝉鸣。

  一名身着黄色病号服的女人被两名黑衣男子架了出来,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手脚不停挣扎,喊着字句模糊的话。

  不过认真辨别,还是能听出她在骂什么——

  “瘟神!瘟神!我不去!你们回去告诉他,他有本事就弄死我!”

  秦轩文维持着礼貌风度的笑,冲商务车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明夫人,先生已经过去了,我认为您最好配合一下,别让他等得太久。”

  女人睚眦欲裂,似乎愤怒至极,眼中的畏惧却将不忿压了下去。

  “扶明夫人上车。”秦轩文朝身边的人说道,转身却收起笑容,眼神轻蔑冰冷。

  被推上车的女人仍在叫骂,“秦轩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放开我,我不去!”

  秦轩文叹了口气,侧身道:“是先生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而已。再说,这又不是第一次,您其实不用这么慌张。您如果实在有异议,一会儿不妨当面与他交流交流。”

  听到“当面”、“交流”这些字眼,女人筛糠似的发抖,“你,你……”

  秦轩文冷笑,“您在害怕吗?”

  女人疯狂摇头,“我不怕,我有什么好怕……你干什么?你走开!”

  秦轩文只是逼近了两步,并未对女人做什么。他生了一张俊美的脸,唇角自然上扬,随时面带微笑,但眼里没有温度时,笑容看上去就阴沉虚假。

  很多人说,秦助理是一头笑面虎。

  “你就是他的一条狗!”女人牙齿打颤,看上去张牙舞爪,实则不断往后缩,“连眼神都和他一模一样!”

  秦轩文懒得再陪疯子辩论,摆手,让人关上后座的车门,自己坐上副驾。

  商务车沿着鲜有人迹的小路驶离,后视镜里死气沉沉的铁门、坟墓一般的建筑渐渐变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那里,是位于原城市郊的一所精神病院,住在里面的却不是普通精神病患者。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有显赫的身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关入其中,真正的疯子反倒极少。

  不过在那种地方待得久了,即便并非真有精神病,也会被逼成疯子。

  而疯子的话,没有人会相信。

  疯子就像牲畜,能被人随意拿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轩文在后视镜里将自己打量一番,想起疯女人方才对自己的评价,有些想笑。

  ——连眼神都和他一模一样?

  要真一模一样,那倒是值得高兴。

  先生大多数时候眼神冷淡,但其中不乏温柔良善,不像自己,是真的冷心冷情,心狠手辣。

  女人在后座并不消停,一路骂骂咧咧。秦轩文无所谓地听着,突然问:“明夫人,您这一路说了那么多次‘他’,既然您如此恨先生,为什么不直接说先生的名字呢?”

  女人一窒,内心的惊恐通过筋肉的颤抖、神情的凝固暴露无疑。

  秦轩文笑,“连说出他的名字,您都不敢吗?他已经让您畏惧到这种地步了?”

  女人脸色惨白,冷汗如豆,“不,不……”

  “为什么害怕呢?”秦轩文语速缓慢,低沉的嗓音具化成了一条阴湿的蛇,吐着信子缠上女人的胸膛、脖颈,“您可是他的母亲,亲生母亲。哪有母亲这样害怕儿子?”

  女人抓掐着自己的脖子,“别说了,你别说了!”

  “要不这样吧?”秦轩文半眯着眼,“我教您,帮您说?我说一个字,您跟我学一个字?”

  “不!”

  “‘他’姓单,叫……”

  女人尖叫起来,“别说了!”

  秦轩文却维持着一贯的语调,从容道:“单,於,蜚。明夫人,这可是您给先生起的名字啊。”

  女人撕心裂肺地吼叫,秦轩文皱了皱眉,示意两位保镖让她安静。

  这时,手机震响,秦轩文接起,态度恭敬,“先生。”

  “我们很快就到,嗯,明白。”

  挂断电话,秦轩文瞥一眼后视镜,“先生已经到了。他那么忙,您还让他等待,良心不觉得过意不去吗?”

  女人已经畏惧得说不出话。

  “算了。”秦轩文摇摇头,遗憾道:“您根本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柳淳公墓。

  昔日原城条件最差的公墓经过改造规划,已经旧貌换新颜。

  此地风水本就不错,只是远离原城市中心,周围乡镇经济条件差,交通不便,才少有人问津。这几年路修好了,周边也开发起来,自然成了殡葬宝地。

  天气炎热,单於蜚身穿黑色衬衣与西裤,静静站在一处墓碑前。

  除了腕表,他身上没有一件符合如今身份的装饰品,就连手工衬衣,也没有任何装饰性的纹路。

  单慈心的忌日快到了。

  这几年,他已经不怎么回到原城,但单慈心和单山海的忌日之前,他总会赶来待上片刻。

  “她今天会来看您。”单於蜚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平静道:“也顺道看看爷爷。”

  “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见到她。”

  “但我……必须带她来忏悔。”

  不远处站着数名保镖,干燥的风从林间掠过,抖落一片“沙沙”声响。

  “今年是第三年。”单於蜚顿了顿,又道:“一共十八年,还剩十五年。”

  “请原谅我的偏执。”

  “那十八年里她作的恶,我要她用十八年来忏悔。”

  照片里的单慈心温柔得近乎哀伤,似乎不太赞同。

  他转过身,眯眼看向远处,夏日的阳光落进他黑沉沉的眸子,就像跌进黑色的深海一般,瞬息间消逝无踪。

  半小时后,秦轩文将明漱昇带来了。

  和过去两年相比,明漱昇似乎“听话”了许多,连挣扎都是微乎其微的。

  “先生。”秦轩文紧握住明漱昇的手臂,“抱歉,来迟了。”

  单於蜚看向明漱昇,眉心轻轻皱了皱。

  明漱昇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冷汗浸湿了一头乱发。

  “去吧。”单於蜚让开一步,向停在路边的车走去,不打算看明漱昇“忏悔”。

  “明夫人,您看今天这么热,我们就不要耽误时间了吧。”秦轩文说:“反正每年都得来一趟,您躲不开的。”

  明漱昇喉咙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秦轩文再次提醒道:“先生看着您呢。”

  明漱昇肩膀一垮,近乎本能地向后看去。

  车门车窗都关着,玻璃漆黑,阻挡住了一切视线。

  她哆嗦着转回来,双目血红,慢镜头一般跪在墓碑前。

  “您做错了吗?”秦轩文问。

  许久,她颤声道:“我错了。”

  “请您看着照片,认真悔悟。”

  “我错了!”她抖得几乎跪不住,“我没有人性,我猪狗不如,我害了你们全家……”

  “明夫人。”秦轩文打断,“您过于激动了。您受过良好的教育,该有的礼仪不该荒废。”

  明漱昇指甲抠入掌心,额头重重磕在墓碑基座上,猛然道:“我已经认错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这一声极其响亮,清晰地传到密闭的车里。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明漱昇突然转身,失去理智一般喝道:“明靖琛简直引狼入室!你现在一手遮天了,就对亲人赶尽杀绝,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放过吗!你将我关在精神病院折磨了整整三年,还不够吗?你还想怎样?还要将我逼到什么时候?你想让我变成疯子是吗!你不得好死!你活该下地狱!我当时真该早一点剐出你的心脏,否则,否则我的玉心也不会……你这个魔鬼!你还我玉心,你把他的眼……”

  保镖控制住明漱昇,但骂声还是一丝一缕地传来。单於蜚揉了揉眉心,神色寡淡,显然并未被激怒。

  类似的话,明漱昇已经骂过无数次,早已无法令他动容。

  不久,完成“忏悔”的明漱昇被押回黑色商务车。秦轩文坐上单於蜚的车,见单於蜚正在后座闭目养神。

  “开车吧。”秦轩文低声对司机说。

  单於蜚睁开眼,“辛苦了。”

  秦轩文不确定地问:“刚才明夫人的话,您都听见了。”

  “嗯。”单於蜚没什么表情,“她每年都这么骂。”

  “需要我向刘院长交待些什么吗?”秦轩文道:“也许明年她就‘听话’了。”

  车已经启动,单於蜚看向窗外,过了好一阵,才道:“不用。”

  秦轩文笑了笑,“明夫人刚才说我像您。”

  单於蜚视线一转,“嗯?”

  “哪儿像了?”秦轩文这些年一直跟在单於蜚身边,私底下并不拘束,“您比我善良多了。如果是我,我就让刘院长好好治治她。”

  “现在这样已经够她受了。”单於蜚难得好奇:“她还说了些什么?”

  秦轩文略一回忆,“说您有本事就弄死她。”

  一段沉默之后,单於蜚浅笑,“这算什么本事?”

  让别人死去,或者让自己死去,都算不得本事。

  在失去一切之后仍然活了下来,让仇人活着接受惩罚,这才是本事。

  活着,才是天大的本事。

  “先生。”秦轩文又道:“您今天是不是忘了点眼药水?您眼睛有些红。”

  单於蜚闭上眼,“没事。”

  视线沉入黑暗,七年来的一幕幕如硝烟一般弥漫进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