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的底细都说了:
“翁得臣的表弟杨三炮,是我转校前的同学。他当着同学污蔑我爷爷是汉奸,我没忍住,就把他揍瘫、挨了处分——曰本人沦陷的时候,我爷爷当过几年保长,前些年被清算成黑五类,但他又不是自己想当,是邻里街坊推举的,怎么能算汉奸呢!”
顾骜中肯地评价:“这确实太过分了。”
马风叹了口气:“杨三炮污蔑我爷爷出卖地下档,其实根本没有。当年只是有户街坊打摆子(疟疾),鬼子怕传染,逼他交出病人。鬼子没人性的啊,不交还有什么办法?
爷爷就告诉过我:当年也有些没选出保长的街区,但只要有天花之类疫情,鬼子二话不说就把整条弄堂烧掉——交出病人总比死一弄堂好吧?”
顾骜听了,很是感慨:“唉,蓄发者,顺民也。剃发者,难民也。军队打不过鞑子,总不能指望沦陷区几亿百姓都崖山跳海。”
马风听着顾骜随口说些听不懂的引经据典,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就肃然起敬:“顾哥,你刚才文绉绉地说啥?莫非你家是因为‘四旧’才划成黑五类的?”
顾骜也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随口回答:“那倒不是,我家是因为我母亲的海外关系,前几年不好过。后来我爸被逼无奈,跟我妈离婚划清界限,才缓过气来。”
“海外关系啊……这可凶险!”马风一阵心有戚戚焉,更加坚定了跟顾骜抱团取暖的想法。
两人聊着,终于到了顾家,贴沙河边一座破败的大杂院。
……
大杂院,是一种建国后常见的建筑——在古代四合院的花园里,横七竖八增筑很多房间,毫无艺术美感。
不过却胜在符合快速城市化的需求:打掉一户劣绅,就能塞进十几家小市民。
每家只有一间房间、一个天井里的自来水池,以及公用的厨房。
水表只有一个,所以水费只能按人口数分摊。谁家孩子浪费水被人看见,就会遭到叱骂。
顾骜的父亲顾镛是个技师,中午自然在厂里吃。
他母亲因为海外关系,前几年死了。
家里空无一人。
顾骜也就大咧咧直奔菜橱,翻到半锅昨晚的剩饭、一碗萝卜炖油豆腐。
纯素。
“家里没肉,别嫌弃。”他把菜放在院子的板桌上,扯过条凳,招呼客人坐。
马风连连客气:“已经很好了,我盒饭里只有酱瓜。”
这年头蹭饭,没肉才是正常的。
就算是相对有钱的人家,平时留六或八片很齁的咸肉,盖在炒蔬菜上撑门面。客人一般也是很识趣,不会夹的。
等蔬菜吃完,这几片肉又能拿去摆盘,至少撑一个星期面子之后,才会真的吃掉。
顾骜和马风各自盛了一大碗饭,就着炖萝卜猛吃。
马风很谨慎,从头到尾都没夹过油豆果,只是拼命往碗里倒萝卜汤下饭。
炖过油豆果的汤,表面会飘油花,已经算是美味。
顾骜本来就饿了,而且刚才打架消耗不少体力,所以一开始吃得挺香,连籼米的粗糙都没察觉到。
吃着吃着没那么饿了,他就开始怀念起后世的大鱼大肉。
他不甘心地搜索了一番记忆,才发现自己这具肉身居然有近两年没吃过肉!
这是不正常的,就算按国家最低规定,也该有每人每月二两肉票。
顾骜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如此苦逼的原因:
一年半前,按政策他们家也得出一个孩子,下乡当知青。
顾骜只有一个姐姐顾敏,所以老爹本着重男轻女的想法,让儿子留城里读书、女儿下乡种田。
不过,老爹也给了姐姐补偿条件:她每个月可以吃六两肉,而留在城里的顾骜要把自己那份肉票贡献出来。
于是,当时还在读高中的顾敏,就辍学去了邻市的会稽茶场种茶。
老爹每月都用全家的肉票买六两肉,再拿两三斤腌得死齁死齁的会稽霉干菜,焐一锅梅菜扣肉。
然后让顾骜骑几十公里自行车,把这罐肉送给顾敏。
做得那么咸,图的就是不容易坏,能吃上半个多月——每天只吃一小撮肉,主要吃浸润了肥油的霉干菜。
用钱塘人的话说,这种菜就是“敲饭的榔头”。
顾骜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被他夺舍的本尊:一年半没肉吃的情况下,倒也没想到半路偷吃点。
还挺老实。
难怪魂穿之前,空长那么大个子,却被翁得臣那种精瘦的家伙欺负。
……
因为分心和怀念肉肉,顾骜只吃了一碗,就忘了添饭。
而这么斯文的吃相,搞得欲舔又止的马风也很不好意思。
他两次三番暗中观察,顾骜都没动静,最后他只能语言试探:“顾哥?你够了?那我洗碗?”
“喔,谢了。”顾骜丝毫没听出马风“没吃饱”的弦外之音。
毕竟,21世纪的人哪会在吃饭上客气?
想吃就自己盛、废话个屁啊。
马风识趣地把剩菜放回橱子里,然后拧开天井里的水龙头,冲洗盛饭的碗。
或许是因为心情郁闷,他不经意就把水龙头拧得大了些,擦洗也很用力,好像跟碗有仇似的。
结果却惹来了闲坐在天井里看风景的隔壁俞老太辱骂:“小瘪三!打个碗盏用噶许多水!”
第3章 计划通
吃完午饭,顾骜和马风走路回学校。
因为中午打了一架,多耽误了些时间,所以下午第一节课迟到了,结果就被数学老师罚站。
两节课上完,熬到放学时分,一个女生走到顾骜面前,细声细气地通知:“顾骜,你最近怎么了?杨老师生气了喊你呢,少惹点事吧。”
顾骜认得这是女班长,叫柴静,每天穿套绿军装,也不知是什么破审美。
对于被翁得臣告状,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计划通。
“好的,我这就去。”顾骜大大咧咧抬脚就走,一点没有往日的怕事。
柴静看了眼他的背影,觉得顾骜好像变了许多。
杨老师正在气头上,见到顾骜就新账老账一起算:“顾骜!看看你最近这幅死样!上课上课开小差,下午还无故旷一节课。
中午就更离谱,居然殴打同学?翁得臣都撩衣服给我看了,肚子上都紫了,中学生能这么狠毒么?”
“老师,是翁得臣他们先污蔑我插队、把我拖到一边打的。顾骜是为我抱不平……”马风站了出来。
这句话却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杨老师调转火力骂道:“马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科!翁得臣跟你没怨没仇,第一天就会来打你?”
马风应声抗辩:“他是被我打伤那同学的表哥!”
杨老师厉声叱问:“那你有没有还手?”
马风:“我……”
然而,他正要承认,顾骜制止了他。
“他没还手,翁得臣他们一伙身上,所有的伤都是我揍的。马风那么瘦那么矮,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顾骜大包大揽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