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敬大夫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他跟着李持月?
这小子为了讨好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也不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惦记着那公主脚上的一点小伤!
李持月如今正是一团乱麻, 举棋不定的?时候。
收拢季青珣势力的?筹谋落空,如?今自保才是上策, 最好的?是坐实他反贼的?身?份。
到时季青珣只剩一个死。
季青珣见她出神?,说道?:“要?么就我跟你进宫去。”他只给?她两个选择。
一旁的?敬大夫欲言又止。
知情?见公主走神?, 以为?是为?难, 说道?:“公主不必在意属下的?性命。”
季青珣是一个大患,必须抓紧一切机会除掉。
可李持月并未答应他,反而是应下了季青珣的?交换条件,“好,明日就换回来。”
她知道?季青珣同样也缺不了尹成。
季青珣低头在她耳边说:“不用等到明日, 我回去把山庄里的?人处置干净, 今晚在府里等我。”
两个人瞧着有商有量的?,真不像已经翻了脸的?样子。
只是在他退开?时, 唇瓣在她鬓下肌肤擦过。
李持月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音惊动了周围一圈的?人。
“看清楚你的?身?份。”
不用演戏了, 有什么不痛快的?, 李持月当场就要?报复回去。
季青珣的?脸被打得扭向一边,墨发震荡, 又缓缓转了回来,原本沉郁的?眼睛变得锋芒露骨。
他笑了笑,“我什么身?份?公主从前不是喊了我千百遍夫君吗,分明也不止是在床上这么喊, 怎么现在才让我注意身?份呢?”
知情?靠得近,听到这句, 气血在胸腔里翻涌起来。
李持月看向他也有些不敢置信。
从前季青珣从不会将两个人的?床事拿出来说。
可他现在已经疯了,什么体贴冷静全都不要?。
他就是要?让李持月清楚,一朝沾上了他,一辈子别?再想摆脱他。
如?今天已经快亮了,青灰色的?天空映衬在苦熬了一夜的?人脸上,青白如?鬼魂。
李持月也不在乎了,“睡了几回,就在本宫这儿?蹬鼻子上脸,真觉得自己矜贵,就到令贤坊去卖出点银子来。”
说罢懒得再理会这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转身?上了马车。
在上马车之前,敬大夫将一罐药丢给?季青珣,“你的?伤要?赶紧治。”
别?没被人害死,先把自己折腾死了。
季青珣接过了药,目送李持月乘坐的?马车在官道?上驶远。
长剑撑在地?上尚且来不及,季青珣如?玉山倾颓,半跪在地?上,又吐出了一口血。
他的?确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知情?这才知道?之前季青珣都在强撑着,其实他只要?一刀,就能轻易把人结果掉。
拔剑的?欲望几乎在瞬间膨胀,但季青珣怎么会疏忽掉他,知情?还没上前一步,就被季青珣手下的?暗卫拔剑挡住了。
“消停点吧,你死在这儿?,我不好和阿萝交代。”
说罢,季青珣抹去唇角的?血,看都没看他一眼,将药往嘴里一倒,转身?回山庄去了。
—
韦玉宁吃了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好像没有逃出皇城,可周遭也没见一个人,廊外?呼呼的?风雪声入耳。
下一刻,她就看见一个人跪在了雪地?里。
韦玉宁想上去问路,可问去哪儿?的?路,她也不知道?,但是走近看见那人的?脸时,她吓得差点失声尖叫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被剥了面皮的?女人!
血腥而惨烈的?一张脸,血将她的?衣裳和埋到膝盖的?雪给?染红了一片,不知道?人怎么还能活着。
惊悚而丑陋的?人也在不停地?尖叫着,刺痛了韦玉宁的?耳朵。
“陛下!陛下!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她自己要?跳下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谁跳下去了?眼前这个被剥了脸皮的?人又是谁?
她不敢问,女人也只是反复地?尖叫着这几句话,什么都没有说。
韦玉宁越看越害怕,她想逃走,可是来时的?路却消失了,她哪儿?也去不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那个恐怖的?女人亮着,和那一小块染血的?雪地?。
尖叫声像把她困在一个钟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折磨着她。
为?什么这个女人的?声音越听,越像她的?声音?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从心底漫起的?恐慌攫住了韦玉宁的?心脏,她也失声大叫起来。
尖叫的?女人停了下来,喃喃说道?:“陛下,我认罪了,让我回关陵吧。”
韦玉宁听得毛骨悚然,她疯了一样,冲过去,要?把那个血肉模糊的?女人扑倒,让她消失!
可她扑了个空,那个女人像烟一样消散了。
一转头,韦玉宁就看到了郑嬷嬷。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郑嬷嬷了,自从派她到明都帮助季青珣就没见过,就连这次到明都,她也一次都没有见过她。
怔了一会儿?,她才认出人来。
眼前的?郑嬷嬷没有被剥掉脸皮,她就靠墙坐着,头发蓬乱,衣袖和裤腿都空荡荡。
看到有人来了,她头扭了过来,视线却空洞得落不到韦玉宁身?上。
“老奴只是做了主子吩咐的?,老奴没有害公主……”她喃喃自语。
韦玉宁不敢跟她说话,只想离开?,可是转过身?,郑嬷嬷还是在眼前。
这回郑嬷嬷直勾勾地?盯着她,说道?:“小姐,救救我,是您指使我做的?,老奴不想喂她喝那碗药的?。”
她说着要?爬过来。
韦玉宁才看见,那双手不知是被什么虫兽啃烂了,露出了白森森的?掌骨。
抬起来时候碎骨掉落,有点还有一肉丝连着,坠在掌骨上,后面也只剩了两半截腿,腿骨拖在地?上发出细响……
“小姐,别?让虫子把老奴都吃干净了。”她的?声音可怜又诡异。
韦玉宁吓坏了,疯狂地?挥着手:“走开?!谁认识你!走开?!”
可是带着污血烂肉的?手已经伸到了眼前来,她闻到了那股腐坏的?气息。
紧接着,自己的?脸也开?始腐败……变得更加像那个没了面皮的?女人。
“啊——!”
韦玉宁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了身?,一头一身?的?冷汗将她整个人都打湿了。
她喘了很久,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看到自己待的?地?方。
这儿?不是东宫,昨天她已经去了天一阁,让那个小尼姑帮自己从宫里逃出来了,来见十?一郎……
对啊!十?一郎呢?
她起身?想出门去找,可是门怎么也推不开?,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还有人影投在门上,外?面有看守!
“你们是谁,让我见十?一郎!”她拍了拍门。
可是门没有打开?,外?面守着的?人也不理会她。
韦玉宁有些害怕了,担心自己是着了那个小尼姑的?道?,其实她根本没有出宫,而是被太子发现了,关在了这儿??
她又转身?看了一圈屋子,连窗户都钉死了,可这些陈设都不像是宫里的?。
那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又是谁带她来的??
韦玉宁并没有等太久,临近中午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
进来了两个高大蒙面的?护卫,将她提了出去。
到了外?面,韦玉宁这才知道?,自己确实离开?了皇宫。
眼前是山林中的?一处宛如?隐逸世外?的?山庄别?业,昨日就下了雪,银霜满地?,更似仙人居所,只是两个护卫架着,韦玉宁无心欣赏雪景,心头一片忐忑。
难道?待会儿?要?见的?人会是李持月吗?
明堂上的?四个暖炉都被丢了出去,屋内和屋外?一样冷。
季青珣此刻躺在后堂榻上,许怀言一大早收到消息赶了过来,看到他身?上的?伤时也吃了一惊。
主子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解开?了上衫里,狰狞的?伤口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再偏一寸就要?神?仙难救了。
明理堂的?医者正在用冷水将他身?上的?血污擦干净,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小伤,密布在身?上,一块布巾沾满了血,又换另一块。
铜盆里的?水已经换过几轮了。
费了好大的?工夫处理干净,又上了药,服了敬大夫的?丹丸,这伤就算是将将处置好了。
医者早已写了内服的?方子,让人去熬药,正嘱咐季青珣要?多休息的?时候,他就披着衣服起身?了。
纱布在他胸膛缠绕了几圈,季青珣就披了衣服就走回了明堂。
韦玉宁被带上来的?时候,见到季青珣先是欣喜,又看到他苍白失血的?面色,和几乎裹得像衣服一样的?纱布,忍不住关心:“十?一郎,你这是怎么了?”
至于其他的?,都还来不及问。
可季青珣听到她开?口的?第一句,就皱起了眉。
“阿萝不喜欢你这么喊,来人……”季青珣正想让人把她的?舌头割了,但想起他还没有问话,
“算了,待会儿?再说吧。”
韦玉宁实在弄不明白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想走到季青珣身?边去,可是身?后的?护卫却将她按在地?上,逼她跪了下去。
双膝的?剧痛让韦玉宁委屈又害怕:“十?一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你送信要?救我出来的?吗?”
嘴上委屈,但她心里害怕的?是自己侍奉太子的?事已经让他知道?了,
这在东宫到底不是秘密,是不是十?一郎知道?了,才会对她这个态度?
“那是阿萝写的?信。”
季青珣说这话时,眼睛连看也没看她,而是低垂着眼睫,有些失落的?样子。
是……李持月写的?信,她为?什么要?带自己出宫,现在人又在哪里?
“难道?没有一封是你送的?吗?到底是谁在耍我?你说啊!”她真是被这群人给?弄迷糊了。
季青珣开?门见山:“进宫之后,你和公主说的?每一句话,还有你在东宫发生的?事,都一件一件地?交代清楚吧。”
韦玉宁被他弄糊涂了,连李持月的?消息都要?探知,他们是有些嫌隙?
那信又为?什么会出自李持月呢?
她必须要?先问清楚:“十?一郎,你如?今还是在公主府吗?那李持月将我们害成这样,你还要?帮她来骗我害我?
你知道?我在悦春宫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到现在也没得你一句关心,还让我跪在这儿?,你不如?就让我死在东宫算了,又为?什么要?救我?”
季青珣受了重伤又带愁绪,耐心更少,懒散地?说了一句:“把韦琅从夫妇带上来。”
很快,韦琅从跟何氏就被押了上来,韦玉宁扭头看去,没有注意到韦琅从,而是先看到了何氏。
“阿娘!”
见到何氏还活着,韦玉宁几乎欣喜若狂,信里说的?是真的?!
她阿娘还活着,那她真的?还有一个弟弟!
“杀掉一个。”
季青珣的?声音响起,手下手起刀落,何氏倒伏在地?,没了性命。
母女重逢,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韦玉宁的?脸上就溅上了血。
才刚得与?亲人相见,她的?笑意还来不及收,顷刻间就失去了,阿娘竟在眼前死得这般惨烈……
韦玉宁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过去。
眼前之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许怀言知道?季青珣还沉浸被公主抛弃的?伤心里,只怕没有耐心问第二?遍,韦玉宁再这样下去,下场更惨。
他只能站出来:“主子让你回什么,你就回什么,别?的?要?是再多问,你也不能活了。”
韦玉宁一时三刻没法从阿娘骤死的?冲击里出来,根本没有办法回话。
季青珣说道?:“韦琅从也……”
“主子,主子!”许怀言觉得季青珣已经疯了,杀人问话哪是这样的?,“让属下来问吧。”
季青珣不再说话,独自沉浸在悲伤里。
许怀言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疯得太彻底,他转身?看向韦玉宁,“韦小姐,在下知道?韦小姐失母悲痛,但是为?了令尊的?性命,还是先答了主子的?话吧,你也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吧。”
“啊啊啊!”韦琅从愤怒不已,然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韦玉宁这才知道?,阿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两手都被切去了一个拇指,看得她身?子抖如?筛糠,这些人是真的?不会对他们手软!
“韦小姐,主子没多少耐心了。”许怀言道?。
她不敢再有什么幻想,说道?:“我到了悦春宫后,公主只来过一次,她让我端茶倒水,之后又说了些未婚夫的?话,然后公主的?手下就说关陵出事了,我才会着急送信给?你,结果让太子钻了空子,用一封假书信诱我到了东宫……”
韦玉宁努力回想着当日发生的?每一件事。
季青珣听着,自然能懂,阿萝先前并不知道?关陵的?事,她是一点点的?,从郑嬷嬷、韦玉宁的?身?上套出来的?。
她还利用一个小医女,将韦玉宁的?一举一动掌握在手里。
多聪明的?公主,不动声色地?知道?了这么多的?事。
韦玉宁说到东宫的?时候,有些犹豫了,“至于去了东宫……我身?份低贱,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她想含糊过去。
“你都侍寝了,还是在书房伺候笔墨的?,至少东宫常进出什么人都是知道?的?吧?”许怀言说道?。
说到侍寝一事,韦玉宁心虚地?看了一眼季青珣,然而他眼皮始终未抬一下,看起来像根本不在乎。
是啊,他怎么会在乎呢,连杀了她阿娘都面不改色。
从到京城起,韦玉宁就现在季青珣到底喜不喜欢她之间摇摆,现在不过是又滑向了另一边罢了,她早就已经麻木了。
韦玉宁将常去书房的?几个人说了出来,季青珣只问:“太子知不知道?你姓韦?”
“他知道?。”
知道?了,那这剩下两个人更留不得了,一应痕迹都要?打扫干净。
许怀言见主子没话问了,道?:“韦小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她也该做一个明白鬼。
韦玉宁麻木地?看向季青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一切都是在骗我的?吗?”
许怀言见她到现在还半点情?况都清楚,知道?她今日逃不过一个死字,好心让她做个明白鬼:“韦小姐,主子从未给?你写过一封信。”
她眼里还是不明白。
“在下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写过。”
韦玉宁跪在地?上,费力地?想弄明白他的?话:“你在……说什么啊?”
许怀言道?:“这么多年,一直是在下代笔,没想到让韦小姐误会了心意,是在下的?过错,主子的?心上人从来就只有公主一人。”
“所以我对他一往情?深,可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陌生人?”那她喊季青珣十?一郎的?时候,他心底该是怎样瞧不起自己的??
许怀言一句话,让她这几年的?情?思全成了镜花水月,可笑!真是可笑!
那她是为?的?什么来了明都,为?何吃尽这万般苦楚。
“韦小姐,你若是不来明都,安心在关陵嫁人,或可有个好日子。”许怀言似叹了一声。
她歇斯底里:“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你们骗了我!现在又害了我一家,季青珣,为?什么你不说清楚!”
许怀言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说道?:“主子知道?我做错了,让我祝韦小姐姻缘美?满,可你偏偏不愿意,主子也尽力保你性命,还为?此惹公主生气,
若说韦小姐真一往情?深也就罢了,既然到了东宫攀附上太子,先前在下那点子欺骗就算不得什么了,
此外?,安桃也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要?陪你吃这一趟苦。”
许怀言一寸一寸,击穿她的?愤怒,让韦玉宁讷讷无言。
季青珣懒得听他们在扯官司,站起身?抽出了长剑走了过来。
韦玉宁听见抽剑声,打了一个激灵,眼睁睁看着季青珣走了过来。
提剑的?人杀气太重,韦玉宁怕得想往后退,却被人按着,“等等!你要?做什么?”
“你们把我骗出来,难道?只是为?了杀了我吗,能说的?我都说了,为?什么不肯放了我们?”
“你知道?这些也好,阿萝不想你走得太开?心。”
季青珣自顾自地?说话,根本不像是在回应她。
“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让她能把这么多年的?感情?轻易舍掉呢?”
“我都原谅她算计我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原谅我呢?这不公平的?。”
韦玉宁听得云里雾里,这人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该不会是疯了吧?
可她也不能被一个疯子杀了,韦玉宁想活着,她努力地?挣扎,奋力地?求饶,原谅季青珣所有的?欺骗,就想求一个生机。
长剑如?霜雪,冷得没有一点怜悯地?挥落。
韦玉宁眼前,比剑先落下的?,是她爹韦琅从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长剑刺破了血肉。
韦琅从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儿?子起,就真的?已成半疯,现在用身?体为?女儿?挡这一剑,算是求得一点心安。
或许从他淹死那个送诏书的?宫女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韦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他拿着的?不过一张催命符而已,到头来落得妻离子散,全家死绝。
倒不如?什么也没有,一家人在关陵安稳一世。
韦琅从削去拇指的?手抓上剑锋,抬起头,求季青珣放过他的?女儿?。
可谁能跟一个疯子乞求到怜悯呢,长剑穿胸,也捅到了韦玉宁的?身?上。
“阿爹……”韦玉宁腹部是尖锐的?痛。
长剑慢慢抽出,二?人一起倒在地?上。
濒死之前,韦玉宁又想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这一刻极其漫长,眼前走马灯一样过着陌生的?画面,她好像看到前世,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切都像曾经拥有过的?记忆一样真实。
原来季青珣真的?那么爱那个公主啊。
“哈哈……”韦玉宁诡异一笑,血从口中涌出。
她死了,也不要?让季青珣好过。
“季青珣,李持月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他碧色的?眸子动了动,看向了她。
韦玉宁继续笑:“你都不记得了吗?是我们联手害死了她身?边所有人,逼她跳了楼,还弄死她肚子里七个月的?孩子……”
韦玉宁此言一出,季青珣目眦欲裂,握住的?长剑“当啷——”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