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有刺客!”
“女郎, 女郎……”
屋外传来两道不同程度受到惊吓的动?静,不?过多时,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 惊慌失措丢下吃食, 担忧宝嫣出事的松氏和小观匆匆赶到。
在看见突兀地出现在内室的武僧时,具是一愣, 松氏反应极快瞥了眼庆峰,便迅速挪到宝嫣身边, 检查她是否有受伤。
方?才?说时迟那时快, 要不?是刺客被撞个正着, 同样受惊心虚了要跑, 宝嫣今夜注定凶多吉少。
代?表陆道莲来到这座院子的庆峰,在宝嫣身边有了熟悉的人陪伴后, 默默提着金刚杵,从内室走出去查看情况。
偷袭的刺客在他?带来的人的包围下,很快就被逮住了。
他?命人将其绑起来, 然后拽着绳子的另一端, 将穿着了夜行?衣的人,一路拖行?, 直到停在庭中。
台阶上,站着整理?好仪容, 神情恢复镇定的宝嫣。
她视线朝下, 秀白?小脸, 眼珠乌黑,启唇问地上被降伏的刺客:“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为何要害我?”
对面缄口不?言, 还蒙着面。
庆峰不?是个有耐性的,对待这个差点残害他?师叔子嗣的刺客并未抱有任何慈悲手软的心思。
“说不?说?不?说我便拿这东西?, 将你的头砸个头破血流,让它烂成一团肉泥!”
他?示威地将手杖最?重的一头,抵着刺客额头。
那人开了口,“……”竟然是让人听不?懂的胡语。
面巾被扯下,还是年纪轻轻的女娘。
宝嫣今日刚见过,在议事?堂,这女娘和另外一个胡人里的郎子做护卫打扮,跟在兰姬身旁。
“你是兰姬阿姐身边的人?是她叫你来的?”
宝嫣的问话,得到更多胡语回应,只是她和身边的松氏她们都听不?懂。
见此情状,那胡人女娘说得更欢了,眼神偶有得色地瞥过宝嫣,不?屑一顾地将头扭到一旁。
如此,即使宝嫣听不?懂,也能感觉到对方?嘴里吐出的怕不?是什?么好话了。
她正想着要如何解决这件事?,倏然就见一旁的庆峰毫不?留情地将手里的金刚杵高高举起。
刺客惊恐地睁大双眼,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砸倒在地。
庆峰:“辱骂苏氏女,便是对我师叔不?敬,看我不?将你舌头割下来。”
他?上前抓起刺客的头,在对方?痛晕了的情况下,准备将人拖走。
是宝嫣叫住了他?,“她说了什?么?你听得懂?”
庆峰扭头,看向夜色下,背对着灯火通亮的房门,手无缚鸡之力,没人保护真的就要遭人毒手的人影。
他?皱眉,“跟着师叔学过一些,不?是什?么好话,此贼在为她的主子抱不?平,骂的多是说汉女比不?上胡女之类的东西?。还说了……”
说宝嫣一看就是早死的命,身形纤细瘦弱,不?像好生养的,迟早死在产床上。
她来是替她解决痛苦的,送宝嫣早些归西?,免了她受生产之苦。
就是后面这些话将庆峰给点着了。
可以说其他?如何如何的是非,就是不?能咒他?师叔的血脉,无论是丧母还是早产都不?行?。
宝嫣听了一耳,哪怕庆峰后面还有话没说清楚,也明白?了后面多是诅咒之类的。
庆峰请示:“我把她带走杀了?”
宝嫣听出他?话中的示意微微一愣。
对陆道莲的这个下属,宝嫣早有所觉他?其实很不?喜欢自己,但没想到不?过是因为陆道莲的一个命令,对方?竟也充当起保护的角色了。
而且似乎拿她当陆道莲一般对待,连处置人都询问她的意见。
宝嫣还未想好怎么处置这个胡人女娘,至于杀了……她面露犹豫地道:“等等吧,我想想该怎么做。”
杀了这个胡女,兰姬那边定然也知道。
她都叫人这么下杀手了,宝嫣也舍弃了最?后一丝同族之情,觉着是不?是该趁此机会,抓着这个把柄找兰姬去算账。
她脸上的忧虑外露,心里分析着用哪种处置的法子对自己更有利。
正想着就听陆道莲的下属不?解地问:“为何要犹豫?”
“牵扯太多,听说这次胡人里的那位将领是似密国的大王子,掌管军队……”
其实倒不?是怕兰姬什?么,只是总要考虑她背后真正有权有势能帮她出头的人。
庆峰:“她有大王子,你有我师叔,怕什?么?”
宝嫣被庆峰的理?直气?壮给惊吓住了,她是家中女娘,有的权势不?过是管家、财物?、家仆的权利。
未曾感受过这种陆道莲留给她,能为她上阵厮杀冲锋的势力,这才?是真正的法宝。
是给了她一把既能杀人,又能防卫的“刀”。
端看她怎么用了,且日后,少不?了要将人情还回去。
至于怎么还,宝嫣似乎还不?一定能还得起。
这种她不?是一个人,不?再势单力薄的感觉。
导致身上的血液不?停涌动?,明明夜里的风透着丝丝凉意,她却?像被塞了一个手炉一般,热得发慌。
宝嫣:“通知晏家的人,就说我院里抓住了来路不?明的刺客,想谋害我肚里的子嗣,危在旦夕……”
今夜注定是个未眠之夜。
身边的松氏和小观留意到,她说的是通知晏家的人,并未具体指是谁,这是要晏家所有人都知道有人谋害晏家的少主母。
夜深人静,本已落锁的院门被重新敲响。
灯火熄灭,光影暗下去的卧房再次点亮,书房晚宴上饮了不?少酒水的晏子渊刚坐下不?久,就听见屋外敲门的亲随传话,“郎君,出事?了。”
在一众得到消息,披着外衣或急得连鞋履都穿错了,急忙赶到宝嫣院子里时。
庭中已经只剩五花大绑的胡女刺客,以及身旁宝嫣命人去请看守她的府兵。
庆峰等人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少夫人呢?她怎么样?”
骤然听闻消息,晏子渊浑身酒意都骇醒了大半,他?双目仔细逡巡院子里的踪影。
“回禀郎主,少夫人受惊,人被扶回房里歇息了。”
得到府兵回话的晏子渊,浑身冷汗直冒的紧张感顿时减轻,他?正打算进?房瞧瞧宝嫣情况。
余光一瞥,留意到地上半死不?活的刺客,观察到对方?头上的伤,便误以为是府兵们做的。
正巧晏家的老君侯老夫人,和贤宁一行?也刚刚好赶到。
晏子渊朝着房门走去,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有人在哭。
宝嫣一脸麻木地坐在卧榻上,她身边的乳母松氏,和常侍候她的婢女正在替她哭,时不?时地抹下眼泪。
“女郎命苦……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受这番折辱。”
“二女郎如今身份不?同了,一朝变王姬,就觉得能高女郎一等,还派人刺杀女郎……”
“这晏家还有谁能为女郎做主?”
哪怕感觉得出,这两个一唱一和的下人,是故意哭给他?听的,然而在看到宝嫣不?言不?语,平静到泛起忧伤的脸庞,被那双盈盈的美?目轻轻一瞥后。
晏子渊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她,宝嫣不?哭,看似镇定的样子,才?是让人感到最?难过的。
“你。”晏子渊哑着嗓子,问:“没事?吧?”
他?的到来让哭声一顿。
宝嫣轻声地回:“我没事?。”
她应该慌乱、害怕,跟下人们一样,哭诉和愤怒的。
可是她正常到,就像遇刺的不?是她。
就是这样,叫晏子渊估摸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来时路上想好的说法,都在这一刻被完全打乱了。
晏子渊:“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你肚子……”
他?试探地问,基于他?已经没有生育子嗣的可能,现下晏子渊将希望全寄托在这个别人的血脉上。
这是能帮他?维系颜面,帮他?钳制对手的利益工具,还会是他?的孩儿,他?自然要重视一些。
宝嫣垂首,在晏子渊的注视下抚摸小腹:“它无事?,就算我有事?,也不?会其他?人碰它的。”
如有被看穿般,大概在宝嫣那里,认为在他?心中子嗣比她要重要许多,晏子渊心虚解释:“我只是担心你,想请大夫给你看看,要是无事?,开些安胎的药也是好的。”
“好。”
宝嫣答得干脆,她越是什?么都不?反驳,顺着晏子渊的意愿来,就越让人感到愧疚。
终于他?往卧榻处靠过来,在下人往两旁退开时,晏子渊坐到了宝嫣的身旁,瞥见她露在外头的手,他?把自个儿的也搭了过去。
宝嫣手背一热,她指尖轻颤。
终于有了些别样的动?静,不?像刚才?那样,仿佛心如死灰般,眼珠惊讶地看向晏子渊。
不?知是头热,还是酒意,晏子渊满眼欲望地盯着她:“是不?是兰姬?她派人来欺负你?”
宝嫣知道晏子渊对她有念想,只是他?攻于算计,加上不?能人道后,儿女之情就淡了。
平日里只想着为他?自己谋利,现下或许是喝多了,才?没忍住暴露出来,他?试探地将手搭在她手背上,另一只手放到了宝嫣膝盖上想要摩挲。
一股辛辣的酒气?窜入宝嫣的鼻息里,她忍不?住避开晏子渊,趴在榻沿上低头呕吐。
除了陆道莲,她并未对他?以外的郎子触碰有半点好感,甚至晏子渊利欲熏心的眼神,哪怕用和对方?相似的眼睛盯着她。
宝嫣还是能感觉出不?一样,陆道莲碰她,她会忍不?住心慌意乱,连迎视他?的勇气?都没有,脸上阵阵发热。
内心如有玉石乱撞,还会被他?挑逗得发酥发软,在紧张中期待又迷茫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下一步。
但若是换成晏子渊,他?掺杂着功利心的欲望,便如看似鲜亮,内里却?发烂发臭的果肉一样。
“你……”
晏子渊被她的反应所惊,想宝嫣难道厌恶他?已经厌恶到了如斯地步。
“夫君。”可当她干呕了一阵,吐不?出来,再抬头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时,晏子渊又想,他?总不?该比那个人差才?对?
也许只是今夜宝嫣受了惊吓,身体不?适才?有这样的反应。
并不?是抗拒他?的接触,晏子渊睁着一双微红了的醉眼,“你怎么了?”
宝嫣掩面,愁眉不?展道:“我难受……”
晏子渊:“是不?是刚才?我吓着你了。”
宝嫣哪怕不?喜欢他?的碰触,也摇了摇头,像有难言之隐,想提又不?想提,欲言又止:“外面那个……兰姬阿姐……”
得到不?是自己的触碰惹得宝嫣这么大反应,晏子渊的担忧和心虚顷刻消散,不?能振起雄风,世上任何一个郎子都没有颜面,更何况是因此被家里的妇人嫌弃。
紧盯着宝嫣的面容,发现她脸上和眼里并未流露出对自己的嫌恶,晏子渊终于才?放心地道:“她今夜派人来害你,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晚宴那个时段,宝嫣还对他?不?假辞色,出言挑衅,现在瞧着仿佛拿他?当做依靠的样子,令晏子渊倍感奇特。
怕不?是她当时,被兰姬的出言不?逊给惹怒了,无从发泄,才?对他?那个姿态的吧。
实际上,新妇还是娇弱需要被人怜惜的。
现下不?就是,被突然窜出来的刺客,吓得花容都失色么。
感受到宝嫣需要自己,晏子渊激起一股雄性之气?,他?猛地站起来,“我去审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大漠的夜里,星辰漫天。
一行?挂满琉璃灯的骆驼带着背上的人影,在黑夜中继续穿行?。
晏家到现在还不?知陆道莲离开了清河,出了城关,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在少有人知的北漠一角里,隐藏着一支强大而凶悍的势力,而今它所归属的主人正在前往的路上。
要恢复身份,需要有抵抗上京的力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杀回去,让京城里那帮虚有其表、攀炎附势之辈人头落地,还有在高位待有三十年满身腐朽味的那位……杀母之仇,是时候该报了。
这令人作?呕的滔天权势,总算是有些用的。
还有那等在清河,等着他?去接的新妇,看不?清五官,只看清英秀轮廓的陆道莲,在一片如墨如蓝的夜空下,眼神锐利地遥望着来处。
微微扬起薄情的唇角,那勾动?他?爱欲恨憎的苏氏女,妄想摆脱他?,关起门户过日子。
她怎么敢,怎么那么会奢望。
他?才?不?会轻易放过她,他?要带她去上京,去普诗弥的坟前,让那位不?许他?犯禁破戒的昭玄寺方?丈看看,这是他?亲手摘下的引诱他?堕落的甜美?果实。
她还在孕育,他?们即将会迎来一个肖似他?的更小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