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温妤宁反应了下他话里的意思, 耳根渐渐泛红。
她哪里有撒娇。
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了,不是故意的。
但裴叙白似乎挺吃这一套的,表情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淡了, 捏了捏她的脸问,“饿了么?”
晚上十一点。
裴叙白那个没什么烟火气的厨房打开了火, 青色的火苗一窜一窜的,看得温妤宁一阵心惊肉跳, 尝试开口, “要不还是我来吧?”
她下了班那个时候思绪翻涌, 没有多加思考就来了这里, 这么晚了肚子确实是有点饿。裴叙白刚从录音棚出来就直接回家了,也没有吃晚饭。所以深夜十一点,厨房里开了火。
闻言裴叙白动作也没停,并没有让她来的意思。在煮开的沸水里, 拿起一包意面思索着似乎是想将那一整包都丢下去,温妤宁眉心跳了跳,连忙说, “抽三分之一就够了。”
裴叙白手一顿,点了点头, 听话地往锅里倒了三分之一。
厨房里传来开水煮沸的‘咕噜噜’声音, 意面煮熟后裴叙白将面捞出来放在两个盘子里,动作虽然看起来生疏但依然从容不紊, 最后放入调好的酱料, 两份意面就完成了。
把其中一份端在她面前, 语调随意, “尝尝。”
温妤宁拿起叉子卷了一口放进嘴里, 虽然他是第一次下厨, 但味道并不难吃,意面也煮熟了。
裴叙白手肘撑在桌台上,看着安安静静吃面的温妤宁。
只问了句味道怎么样,便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一顿面吃得安静沉默,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温妤宁把最后一口面放进嘴里,刚放下叉子,裴叙白出声,“吃完了?”
温妤宁点点头, “嗯。”
下一秒空盘子便被他收走,“行,那就开始吧。”
温妤宁:“……”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他要把她喂饱了再鲨的错觉。
不过,她觉得她似乎也应该和他说说她的家庭。
……
偌大的客厅里,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倾泻着明亮的灯光,温妤宁坐在沙发上,柔软的声音在客厅里流淌,平和地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其实那些记忆对我来说都很久远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心理阴影,只是讨厌陈国杭而已。”
“爷爷奶奶把我送到大姨家里,一方面是因为乡下的教育条件不好,另外一方面也是怕我看见陈国杭害怕。给了陈国杭两万块钱,他就很爽快地同意让我被大姨收养了。”
“两个老人家觉得心里愧疚,也怕还过来找我会让我大姨心里不舒服,便再也没有过来找过我。”
第一次对人提起那段不堪回忆的童年,温妤宁发现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地难以启齿和抗拒。
那些她以为自卑难堪压抑的情绪,并没有到来。
让她恍然发现,原来那些她以往避之不及的,藏在心里不愿意被人窥探的隐秘过往,如果是对着裴叙白的话,她什么都愿意讲的。
“后来我被大姨,就是我现在的妈妈收养,改了姓,变成了温妤宁,就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了。”温妤宁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温润的感激,“我妈妈对我很好,把她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身上,对我很关心,很疼爱。”
“我一直很感激她,让我变成了一个有人疼爱的小孩。”
从来没有得到爱的小孩就是这样,只得到了一颗糖果,也会高兴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并且想要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去回报这一颗糖果。
“我真的很感激我现在的妈妈。”温妤宁轻轻弯了弯唇。
柔软的尾音渐渐消散。
裴叙白坐在她身边,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我也很感激。”
感激她,把在泥泞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挣扎的小孩带出了黑暗。
缓了缓。
握住她的手臂在上面一寸一寸寻找,裴叙白的嗓音听上去依然是平静的,“在哪里?”
温妤宁抬头,眼神不解:“嗯?”
“陈国杭烫的伤口,在哪里?”
那都是很旧的伤口了,一点点的疤痕,如果不仔细看都看不太出来。温妤宁把手腕上的衣袖放下来遮住那块疤,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裴叙白手指落在那块小小的圆形伤疤上,小心地触碰着,那猩红的伤口早已被抹去,取而代之是的有些皱巴的疤痕,
温妤宁又说:“一点小伤,真的不严重的——”
如果不刻意提起,她早就忘记了。
“可是我心疼了。”
裴叙白的话轻轻落在她耳边。
他心疼了。
心疼她的创伤。
更是生理上,心口不断涌上来密密麻麻的疼意。
他无法想象,那些年的温妤宁,受到了怎样的虐待。
又度过了怎样黑暗而绝望的时光。
他不轻不重的话,却像是往下砸的雨点,在她心口落下重重的涟漪。
“裴叙白,”
温妤宁伸手去捉他的手指,“没关系啊,他以后都不能再伤害我了。而且我很幸运,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保护我。”
即便他从不知道她的情况,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护了她很多年。
让沉闷少女晦暗惨白的人生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亮色和生机。
她从未和他说过,少年桀骜意气风发的背影,从落入她眼眸的那一刻,便是她的救赎。
他那么好,所以她曾经也试着鼓起过勇气,想要触碰一下遥不可及的月。
可是……
“后来陈国杭其实还找过我一次。”温妤宁握住他的手指收紧,“那个时候都快高考了,陈国杭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上学的学校,每天在我上学的路上堵我让我拿钱。一开始还想对我打亲情牌,但发现我不给以后就开始威胁我,我只能每天都躲着他,然后有一天他说……”
“他说,他知道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如果不给钱,就去骚扰他。我只能假装不喜欢他,让陈国杭以为他这样做根本没有用。”
提到这段经历时,温妤宁说得格外地艰难。
“那个人,是我。”裴叙白语气肯定。
“……嗯。”温妤宁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叹了口气,“那时候我都觉得陈国杭可能真的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明明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却偏偏被他发现了,真的很倒霉。”
陈国杭出现的时候是快要高考那段时间。当时班上同学们都在传着开始写同学录,有几个同学也给她发了,温妤宁每一张都认认真真地写完。
然后,开始期待裴叙白会不会也给她发。
那几天她一直在期待的心情中度过,却在一天回家的路上,碰到了赌完钱骂骂咧咧出来的陈国杭。
看着温妤宁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陈国杭输得红了的浑浊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着,打起了她的主意,让她去找温明霞拿钱给他吃饭,不然他就要打死她。
那时候年纪小,陈国杭虐打她的阴影还没有消失,看见他的脸温妤宁都很害怕。却厌恶地不想把钱给他,紧紧握着书包的袋子一点一点往后退。
刚好有个路人叔叔走过,温妤宁跟在他身后一起走,才逃脱了陈国杭的纠缠。
但陈国杭并没有善罢甘休,时不时地来学校门口骚扰威胁她。
温妤宁每次都跟着人群跑开。
后来一天放学,温妤宁慢吞吞地收好书包,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裴叙白拿着一张淡蓝色的同学录轻飘飘地放在了她桌上,懒洋洋地说:“喂,温妤宁,写一下?”
像是期待很久的蛋糕终于摆在了她面前,温妤宁脑海里像是炸开了烟花一般,忍住胸腔涌起的喜悦,她努力平静地说:“好的,我会好好写的。”
当天晚上她回去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去写这张同学录,可最后还是没有交给他。
“是因为陈国杭又来找你了?”裴叙白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让温妤宁愣愣抬眼,没有多想,然后点了点头,“嗯。”
陈国杭第二天早上把她拦在去学校路上的小巷子里,温妤宁下意识地又要跑,陈国杭阴恻恻地在她背后忽然说,“你喜欢你们班的一个男生吧,听说挺牛逼的,家里有很多钱。”
温妤宁的脚步顿时停下。
“哟,怎么不跑了,”陈国杭轻蔑地笑,“你那同学长得确实是帅,你个小婊.子跟你那个妈一样,真浪。”
“你很喜欢他吧?”陈国杭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得意又阴狠地威胁她,“小贱人让你不给我钱,你就不怕我到他面前说点什么,让他知道你是什么下贱货色?或者我去告诉你的老师,说你们在早恋……”
那像是来自地狱一般恐怖的声音,手臂上的伤疤似乎都在提醒她过去被他殴打的记忆。脊背汗毛竖起,从骨子里叫嚣着,快跑快跑。可是裴叙白的名字让她的脚步直直地钉在了原地。
恐惧无措之下,脑海里剩余的理智告诉她。
她不能走,她绝对不能把裴叙白牵扯进来。
一旦她承认喜欢裴叙白,那么陈国杭就会无穷无尽地用这件事来要挟她。并且,真的去找裴叙白给他带来麻烦。因为陈国杭从来就是见不得她好的那种垃圾。
低着头站了好一会儿,温妤宁这才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陈国杭像是毒蛇一样的眼睛。然后一步一步,忍着恐惧走到他面前,坚定地说,“无所谓。”
“你想去找他怎么说,都不关我的事。”
陈国杭一脸难看,“你不是喜欢他?”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这么个众星捧月的校草围着我转有面子罢了,他家里那么有钱,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我要是能勾搭上他,大家肯定都羡慕我,我也能一步登天。”
语气嫌恶,“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那种脾气差又傲慢的大少爷?算了吧,他那种人在我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一字一句,把裴叙白踩得一无是处。
温妤宁十分平静地说完,然后转过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她知道陈国杭不会做没有收益的事。
也正因为那天早上的事,温妤宁认真写好的那张同学录最终还是没有交给裴叙白,而是撕碎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想,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的,何必有任何回忆呢。
她这样低贱的人有什么资格和他在一起。
温妤宁,别给他带来麻烦,也别再痴心妄想。
此后温妤宁再没有试图和裴叙白讲一句话。不小心碰到了他,也会立即一言不发地走开,避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连毕业后的谢师宴,她都没有参加。
他们之间的分离就这样平淡自然地到来了,此后温妤宁也没再见到裴叙白一面,只偶然听到了他出国的消息。
隔着千万里的距离,
温妤宁想,星河璀璨,山水遥遥。
他们也许,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说完了高中的事情,
“因为陈国杭高中时候就见过你了,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我很怕他记起来,如果他知道你就是我的同学,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所以,她才不想裴叙白有任何和他接触的可能。
温妤宁再一次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的。”
裴叙白却久久没有说话。
温妤宁偏过头,想看他的眼,“你别生气了好……”
最后一个字堵在喉咙里。
裴叙白握着她的肩,忽然把她扣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碎,用力地闭了闭眼。
其实他早就和陈国杭见过面。
她和陈国杭对话的那天,裴叙白也去了巷子口,借口他都想好了,“温妤宁,同学录写好了么。”
那天走进巷子里时,只听到后面她对陈国杭说的那些话。嫌恶冷漠的话像是刺骨的冰刃,逐渐割裂少年的神经。然后,又看见温妤宁走出巷子,从书包里拿出那张熟悉的同学录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也像是,把一身傲骨少年的自尊,一点一点地撕碎。
而后接下来的时间,温妤宁对他一日又一日的抗拒,那不愿意和他多言的不耐和厌恶,让他更加心灰意冷。
算了。
她那么讨厌他,他一厢情愿的单恋,也只能到此为止。
裴叙白的沉默让温妤宁有些忐忑,误会他不说话是还在生气,仰着脸任由他抱着,“我知道我的性格很沉闷,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心里,其实有时候我也不太喜欢我这样的性格,以后我——”
会改的。
“温妤宁。”裴叙白忽然打断她的话。
“嗯?”
“不许贬低我的女朋友,她自己也不行。”裴叙白抱着她纤弱的肩背,语气轻淡而再认真不过,“因为她是全世界最好的温妤宁。”
即便害怕恐惧,即便遍体鳞伤,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身前。
他只是在想,骄傲不可一世的少年,如果当年懂得放下自尊,是不是就可以在她面对陈国杭那么惶恐不安的时刻,给她一个拥抱。
他的拥抱用力而滚烫,炙热的体温一点一点穿透她的皮肤,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温暖都给她。
从刚才她说完高中的事开始,他就有些沉默。
她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想什么呀?”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的肩膀都似乎被抱得酸痛。
裴叙白带着哑意的声音响起,温柔至极。像是穿过那些森然黑暗的时光,对还是小朋友的温妤宁轻哄:“我在想温妤宁,真的很勇敢。”
“也谢谢你,那么辛苦,依然平安健康地长大。”
温妤宁忽然愣住,
含着浅浅湿意,眼尾弯了弯,“嗯。”
“那我不贬低你的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