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言于归, 我真是看不明白你。”
钟长风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目光看向窗边紫檀木桌上伏案疾的青年。
不同于玩家们普遍冲锋衣的装扮,青年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白衬衣, 袖子挽在手肘处, 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写字的姿势很标准, 上身笔直,微微低头, 窗外吹进来的风偷偷撩动他额前的碎发,精致的眉眼仿佛最好的雕塑家精雕细琢的得意之作。
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鲜活气儿。
听到钟长风的话,他毫无反应, 甚至连笔尖都没有一丝停顿。钢笔在纸上摩擦发出令人愉悦的沙沙声。字体笔锋凌厉, 如铁画银钩。
跟谢留夷的字迹很像。
钟长风知道他的德行, 没阻止就代表他在听。他收回腿,站起来走到桌边,垂目看着青年笔下的纸张。
“又是新玩家培训计划?啧啧,上来之前我们蒋副队还跟我感叹呢, 说你真是个大善人,比我们这些上头派来营救老百姓的兵还负责任。”
他摇着头,连连感叹了好几声, 坐回沙发上, “你说你, 明明是个心肝脾肺肾都冷的人, 偏偏要立个古道热肠、急公好义的人设。我真是看不明白你。”
言于归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专注地写着。
钟长风咂了口茶,看向言于归,逆光勾勒出他的剪影, 渲染出一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独特气质。
他突然“嘶”了一声,眯起眼睛,“说起来,这次我在副本里遇见一个人,笔迹跟你的特别像。”
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停住了,青年终于给了他回应——精致的眉眼淡漠地看向他,薄唇轻启,吐出简短的四个字。
“有事说事。”
听到他这句话,钟长风噗嗤一声笑出来,“不仅笔迹像,连说话风格都像。”
青年盯着他不说话,钟长风卖够了关子,才翘起腿架在茶几上,慢条斯理地说:“我遇见了一个叫谢留夷的女玩家。”
听到这个名字,言于归愣怔了几秒,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笔尖顿在纸上某一处,半晌,晕出一片墨色的痕迹。
“又是同名?”他语气很淡,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谢留夷这个名字不算独一无二,找了这么多年,同名同姓的,死的活的加起来有好几个。
“也许吧,”钟长风啧啧了几声,“那姑娘的脸冷的哟,跟讨债似的。话也少得要命,一句话绝对不超过十个字,我都以为她有语言障碍。你说,是不是特别像你?”
揉搓纸张的声音响起。
言于归将被墨晕了的纸揉成一团,丢向桌角的废纸篓。阿芍一分钟不说话都能憋死,那个人一定不是她。
不足一米的距离,纸团却没有投进去,砸在纸篓边沿,弹到地上,滚到了茶几旁边。
钟长风收回腿,弯腰捡起纸团,精准地投进废纸篓,“言于归,你心乱了。”
言于归没理他,重新抽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在第一行的正中写下“新玩家培训计划”几个字。
写完之后,半天没有继续落笔,仿佛大脑突然空了,不知道该写什么。
钟长风走过来,靠在桌边,“算了,不逗你了,我觉得,这个谢留夷就是你要找的人。”
言于归没有抬头,整个人一动不动,安静得如同雕塑。好半天,才重新开始呼吸。他捡起钢笔的笔盖,一点一点缓慢地盖回去,动作卡顿得仿佛没上油的机器。
“证据。”短短两个字,包含了复杂汹涌的情绪。
“我没什么证据,”钟长风光棍地说,“我就是觉得,她很像那个,你一直在模仿的人。”
“言于归,你的善良、你的侠义心肠,其实是在模仿谢留夷吧?”
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言于归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身穿迷彩服的青年跑步来到病房门口,立正敬礼之后,声如洪钟地说:“钟队,言会长,出事了。”
“汇报。”钟长风站直身子。
“任务大厅,好几个进行中的副本入口突然显示出‘已封闭’字样。”
黄金级以下的副本强制进入,而铂金级以上的副本,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铂金城设有东南西北四个任务大厅,大厅中每隔几米就立着一块虚拟光屏,这就是副本入口。
光屏会显示副本的名字和通关提示,玩家可自行选择副本进入。副本人数满了之后,入口显示为“进行中”,通关之后,入口刷新为新的副本。
从未听说过,进行中的副本,会被封闭。
他回头,恰好对上言于归看过来的视线,两人心中都涌起不详的预感。
……
威廉古堡内,玩家手中的夜明珠一个接一个熄灭。谢留夷只觉得指尖的引火诀在疯狂地吸收自己的灵力。
那边,乳白色的光晕越来越小,白莲咬着牙,“我撑不住了,快想办法!”
话音刚落,出口消失,整个走廊陷入黑暗。
同一时间,清冷的女声划破黑暗,“剑牢,起!”
瞬间,无数把巨剑虚影凭空出现,清冷的剑光将玩家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谢留夷手印变换,随着她的动作,天上星光大盛。星辉与剑光交相呼应,剑牢稳稳地将一众玩家罩在里面。
剑牢并非照明工具,它是一个剑阵,既已起阵,又有星辉加持,可以亘古长明。只要星辰不灭,剑牢永存。
玩家终于松了口气。
“白莲,回来。”谢留夷说。
那厢白莲正虚弱地跪在地上,与腹中蛛网树种子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听到谢留夷召唤,化成一道烟钻进她头顶的阴沉木簪子。
这簪子,白莲用自己的神魂蕴养多年,本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寄身之所,于她养伤有益。
“长征,刚才具体怎么回事?”海叔盯着石像问道。
长征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颤抖,“我走进出口,就听到系统提示,副本已经封闭,任何生命体以及非生命体都不能离开副本。”
“怎么会这样!”徐大卫失声叫出来,“那我们怎么办?”
他看着已经快崩溃,却一直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其他玩家前面,是最靠近石像的那个。
萧楚曼上前两步,一手握住他肩膀,“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现在只有一个石像怪,我们有五个人,轮流盯着它,暂时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徐大卫哀嚎出声,“你瞎立什么flag?又来了一个!”
众人不敢移开目光,只能移动位置,用余光向门外看去。门外,被剑牢的光照亮的地方,又出现一尊捂着脸哭泣的天使雕像。
“大卫,小萧,你们盯住一号。长征,你跟我来,盯住二号。”海叔当即下令,“小谢,我们几个先顶着,你见多识广,想想办法吧。”
说完,他又补充道:“海叔知道你的为人,不用为难,尽力即可。就算最后没想出办法,大不了咱们几个一起上,跟它们拼了。”
谢留夷脑子飞速运转着,时间……时间……有什么可以对抗时间?
突然,长征惊呼一声,“又多了一个!”
二号石像旁边,又多出一尊同样动作的天使雕像。好在,两个雕像站在一起,视线可以将它们同时笼罩在内。
“海海海叔,”徐大卫抖着声音说,“我眼睛酸了。”
海叔还未出声,萧楚曼开口道:“你先闭眼休息几秒,我盯着它呢。”
徐大卫闭上眼,双手揉搓着眼睛,“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怎么源源不断呢?”
谢留夷脑中突然亮起一盏灯!
那团横过来的漩涡一样的东西,不是什么星云,那是一个巢啊!这些石像是从巢里孵化出来的!
“海叔你休息几秒,我先盯着。”长征的声音响起来。
海叔闭上眼,随意揉了几下又睁开,“长征,你也休息一下。人怎么可能不眨眼呢?”
“我去去就来。”谢留夷丢下一句话,狂奔进了宴会厅,从鸟笼里一把将猪头蝠抓出来,一瓶大红药灌下去,猪头蝠立马醒了过来。
它迷茫地转动着小眼睛,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就被一道锋利的剑光对准了心口。
“恢复人形,马上!”谢留夷冷声道。
这一刻,马尔斯想起了被剑牢支配的恐惧,二话不说,嘭一声恢复原形。原本得体的燕尾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谢留夷一把揪住它的领结,把人拖到门口剑牢中,指着最近的石像,“盯着它,不许眨眼。”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马尔斯惊叫出声。
谢留夷没管他,指着马尔斯对海叔说道:“它不会眨眼。”
眨眼是活人才会有的反应,而马尔斯本质就是一具尸体,只要它想,它可以永远不眨眼。
海叔会意,“管家先生,那只石像怪就交给你了。一旦你的视线移开,它会立刻杀了你。连谢小姐都不是它的对手,我劝你慎重。小萧,大卫,过来门口,外面又多了一只。”
听到这话,谢留夷就知道不能耽搁了,掐了个诀,几把巨剑虚影将剑锋对准了马尔斯,如同忠实的监工。
“等我!”
她丢下一句话,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进入地下室的酒窖。之前用神识查探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密道的入口,就在一堆酒桶下面。
她挥手移开酒桶,打开暗门。下去之前,她抬手拔下头上的阴沉木簪。
“如果我死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莲没有回应。
谢留夷把簪子放在入口,自己跳下密道,关上暗门,顺着密道走到了喷泉下方的密室中。
密室顶上,那团扭曲的空气如同一个巨大的巢穴,源源不断地孵化出石像怪。
谢留夷盘腿坐下,双手掐诀放在膝盖上,五心向天。
恐惧到了极致,她反而平静下来。闭上眼,一缕神识缓缓接近那团扭曲的空气。
既然这是它们的巢穴,那么打败它们的方法,也许就在这里。
元婴与化神的区别,在于对法则的领悟程度。元婴以前涨的是修为,化神之后修的是法则。
石像怪的“巢”蕴含着大量时间与空间法则,对于化神以上的修士来说,在“巢”的旁边参悟法则,一日可抵一年之功。
先前谢留夷直接用神识触角探入其中,极短的时间内接触到大量深奥又玄妙的法则,以她目前的修为,很难消化,才会导致识海震荡,险些走火入魔。
可是她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参悟。
这些石像鬼是连游戏都得谨慎对待的存在,如果放任不管,不光城堡里这几个玩家必死无疑,山下的镇子、这个副本中所有的生灵,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她修的是星辰剑诀,剑意感悟自漫天星辰,对法则的领悟远超同阶修士。只要抱元守一,守住心神,不要走火入魔,就有一线希望找到对付石像怪的办法。
谢留夷手决变换,剑盾浮现在她周身。不过,这次的剑盾,剑锋朝向她自己。
不为防御,只为在她走火入魔之后,第一时间将她击杀。
她闭上眼,神识汹涌而出,如澎湃潮水,涌向头顶的“时间之巢”。
作者有话要说: 别着急,我们小谢有外挂,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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