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阎太太为了安抚阎嬷嬷, 不分青红皂白地罚“大少奶奶”去小佛堂关禁闭。
谢留夷来到佛堂顶上,将瓦片挪开一条极窄的缝隙,屏息向下看去。
暗无天日的佛堂内, “大少奶奶”蜷缩在蒲团上, 紧紧环抱住自己双肩, 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着,冷汗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这位“大少奶奶”怕黑。
谢留夷发现这一点, 掀开手中的瓦片,又在别的位置零星地掀了几片,再向下看去。
佛堂内有了光,“大少奶奶”不再发抖, 她虚脱地倒在蒲团上, 准确地和谢留夷对上了视线。
那眼神清明冷静, 跟“大少奶奶”现在的状态格格不入,仿佛是另外一个人透过她的身体,和谢留夷对视。
谢留夷静静看着她,半晌, “大少奶奶”移开视线,爬起来,端端正正地在蒲团上跪好,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闭上了眼睛。
下面正堂内, 太太和阎嬷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这次的话题中, 没有那七个“夜间拉练”的神医。
这次里世界的阎府,似乎没有七个玩家的存在。
天渐渐地亮起来,早起的下人们已经起身开始忙碌,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身月白长衫的大少爷步履缓慢地从西厢房出来,走到了正房门口。
接下来的过程谢留夷很熟悉,大少爷将“大少奶奶”救出了暗室,又提出搬回自己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大少爷同样用温和的语气说着那些安抚人心的话。
不同的是,这位“大少奶奶”看向大少爷的眼神充满感激和崇拜,就像是即将落入地狱的人,看着天堂垂下来的一根蛛丝。
然后,管家来请“大少奶奶”,谢留夷掩藏身形跟上去。
阎老爷调查户口似的提问,“大少奶奶”有问必答,对阎老爷的关心受宠若惊。
回到院子里,阎大少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套年轻女子的衣服送给“大少奶奶”,让她换下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袄裙。
自她换了衣服,时间仿佛摁了快进,谢留夷只觉得眼前一花,夕阳就已经快要落山。大少爷院中装扮一新,挂红绸、贴囍字,相比于昨晚,这会才更像洞房花烛夜。
谢留夷依然做她的梁上君子,趴在房顶掀了瓦片往里看。
“大少奶奶”披着红盖头端坐在床上,纤细苍白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摆。阎大少用秤杆挑起红盖头,神色痴迷地欣赏着。
因为上了妆,“大少奶奶”脸色看起来健康红润了许多,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阎大少,唇边挂上羞涩的笑。
突然,阎大少伸手扼住“大少奶奶”细弱的脖颈,眼中流露出疯狂的神色。
虽然他常年病弱,但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力气远胜“大少奶奶”。
刺啦——阎大少一手掐着她脖子,一手撕开她刚穿上没多久的新衣服。
“你是我的妻子,只能是我的!我是你的丈夫,我才是!”
“大少奶奶”眼中的羞涩变成了惊慌,双手胡乱挥舞,没有丝毫力度,她张大了嘴,却无法呼吸,眼神渐渐涣散。
谢留夷一惊,指尖灵气便要发出,突然,钟声响起,整个世界仿佛被停滞,两声过后,四周环境没有任何变化,屋内的人却消失不见。
紧接着,正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一身茄花白里衣的大少爷自门外步入,看到空无一人的内室,温润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喊道:“阿莲,你在哪?”
里世界消失,如今的阎府,谢留夷才是大少奶奶。
猝不及防的谢留夷:“……”
爸爸在房顶。
谢留夷依稀记得,早上阎大少一大堆废话中确实提到过,要重新布置一次洞房花烛。结果下午的时候,里世界再次出现,等到里世界结束,时间已经是晚上。
洞房已经布置好,而原本应该坐在床上的大少奶奶,如今正趴在房顶上。
怎么办?要下去吗?
阎大少在屋内找了一圈不见人,喊了一声“来人”,喊完却似反应过来什么,揉了揉眉心,反身向外走去。
谢留夷这才注意到,院子里除了阎大少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下人去哪儿了?
想到刚才里世界“大少奶奶”的遭遇,谢留夷突然明白过来:下人被阎大少遣散了。
阎大少常年病弱,又被笼罩在优秀健康的弟弟的阴影里,不仅失去继承权,连拜堂这等人生大事,都差点由二少代劳。
多年压抑,负面情绪早就在他心底腐烂发酵,那张看似温柔和善的面具下,掩盖的是暴虐变态的本相。
他恨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但是病弱的身体让他不敢反抗,只敢对弱者亮出獠牙。
看到青竹长衫和后罩房暗室中的血迹,谢留夷怀疑他曾经在暗室中凌虐过无力反抗的弱小生命,例如猫和狗。
甚至,风荷院原本的下人,可能也是因为他才消失不见。
太太接他过去,不止是为了养病,而是阻止他凌虐弱小的行为。当他提出要回到自己院子时,太太欲言又止,担心的可能不是他身体的疾病,而是他的心理。
后来在里世界,见识到他对“大少奶奶”施暴,谢留夷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极度压抑,压抑到心理变态的男人,在今天遣散了院中的下人,可能是想对自己的新婚妻子施暴。
换言之,阎大少想打她。
谢留夷一时不知道是该憎恶他的变态,还是该嘲笑他的自信。
她从房顶跳下,如一只灵巧的鸟儿,落在阎大少身后。
阎大少一无所觉,还站在院子里喊“阿莲”。
“我在这儿。”谢留夷出声提醒。
阎大少吓了一跳,猛然转身,抚着胸口好半天,才喘匀了气,责怪道:“阿莲,今夜是你我新婚之夜,你跑到哪里去了?”
谢留夷没有回答,转身走进正房,一路走到内室,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
过了好半天,阎大少才慢悠悠地走进来,脸上的表情已经调整好了,又挂上了温柔的面具。
“你让我好找,”他走到床边衣架上,扯下来一条半透明的红纱盖头。
这是谢留夷昨晚顶的那块红纱,她也不记得随手丢在哪里了,没想到竟然还能翻出来。
“说好要补给你一个洞房花烛夜,来,把喜帕盖上。”
说着,拿着盖头走到床边,要替谢留夷盖盖头。
谢留夷往后一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探手抽过盖头,在手里把玩,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想打我?”
阎大少愣住了,嘴角抽了抽,扯出笑来,摇头道:“阿莲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打你。”
“哦,”谢留夷甩了甩盖头,往旁边一丢,面无表情地盯着阎大少,“你可以试试。”
阎大少捡起红纱,无奈道:“阿莲不要胡说,来,把喜帕盖上。我要亲手挑起你的喜帕,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妻子。”
谢留夷这次没有再说话,抽过红纱往脑袋上一罩。
隔着半透明的红纱,她看到阎大少慢悠悠走去桌边,拿了一根秤杆,又慢悠悠地回到床边,手持秤杆来挑喜帕。
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虚弱,他的手一直在抖,谢留夷感觉秤杆都快戳她脸上了。
喜帕终于被挑开,阎大少苍白的脸上露出略微扭曲的笑容,“你是我的妻子了,是我一个人的妻子。”
谢留夷抱臂坐在床上,懒得纠正他的说法。
阎大少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情绪,瞳孔因为兴奋而扩张,鼻翼翕动,呼吸急促,脸上涌上一片潮红,让他看起来健康了不少。
“阿莲,我是你的丈夫,你记住,我是你的丈夫,”他神色逐渐狰狞,声音中透着癫狂,“你要对我言听计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他猛然举起手中的秤杆,向着谢留夷抽过来。
谢留夷可不是里世界那个柔弱的白莲。
她往后一仰,右腿抬起,脚尖正正点在阎大少的手腕上。
阎大少一声痛呼,变了脸色。兴奋褪去,冷汗唰地从额头渗出,痛苦地抱住手腕。
手指无力地松开,秤杆掉落。
谢留夷伸脚接住即将落地的秤杆,往上一挑,右手稳稳将秤杆接在手中。
她站起来,秤杆在左手掌心轻敲,一步一步向阎大少走去。
阎大少抱着手腕后退,“阿莲,把秤杆放下。”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试图命令谢留夷。
“听话!”他加重了语气,“乖乖把秤杆放下,我不会追究你伤我的事情。”
谢留夷觉得好笑,手中秤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在他上臂。
阎大少被抽得跳起来,脸色惨白,张大嘴却没能叫出声,他闭上嘴,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
也许是意识到谢留夷根本不会听话,他服了软。
“阿莲,我知错了,我不该对你动手。把秤杆放下,我是你的丈夫,你要听我的。”
他一边色厉内荏地说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外退,退出内室,他忽然转身向门外跑去。
刚跑了两步,腿弯一阵剧痛,他失去平衡,狠狠摔在地上。
谢留夷慢条斯理地走到他身边,捡起刚才自己掷出的秤杆,又是一杆子抽在阎大少的臀部。
阎大少溢出一声闷哼,绷直了身子,脸因为痛和羞涨得通红。
谢留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秤杆遥遥指着他的脸。
就你这种弱鸡,谁给你的勇气跟我动手?
这句话太长了,说不出来,于是她换了个说法,张嘴冷冷吐出两个字,“弱鸡。”
阎大少常年病弱是真的,此刻被谢留夷抽了几下,剧痛之下,只觉得耳中嗡鸣,眼前发黑。
“阿莲,阿莲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阎大少彻底撕下了脸皮,不停求饶,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他这种人欺软怕硬,面对强者,认怂比谁都快。
“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打你了,我一定好好对你。”
“真的吗?我不信。”谢留夷声音清冷。
她心里清楚,阎大少绝对不是在认错,他只是害怕了。如果是里世界那位“大少奶奶”,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凌辱,他绝对不会说出“我错了”三个字。
表面看起来温柔善良,给了“大少奶奶”温暖和希望,却又亲手把她打入地狱。
他很享受这种快感。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弱者的痛苦之上,凌虐、打杀动物者,下牛坑地狱,受野牛蹄踩踏、野牛角顶撞。
阎大少既然是那副死相,有怎么会是好人呢。
“真的,是真的,”阎大少还在求饶,急促喘息着,虚弱得只能发出气声,“别打了,求求你。”
谢留夷蹲下来,用秤杆挑起阎大少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阎大少涣散的瞳孔稍微清明了一些。
“风荷院的下人呢?”
“回……回母亲的院子了。”阎大少以为她问的是今天院子里的下人去哪儿了,喘息着回答。
谢留夷冷冷吐出三个字,“以前的。”
话音刚落,阎大少的瞳孔剧烈震颤起来,惊惧、愤怒……各种情绪混杂,好半天,他扯出一个变态的笑。
“死……死了。”
“怎么死的?”
“家法……处置。”
“为什么?”
“因为……他们看见我……杀人了。”
下人看见他杀人,所以被杀了?这是什么逻辑?
谢留夷举起秤杆,在阎大少惊恐的眼神中,冷冷道:“说清楚。”
也许是秤杆的威力太大,阎大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什么都说了。
多年来,他虐杀猫狗家畜的事情,阎老爷和阎太太都知道,只不过他们都不在意,也没有管。
后来,虐杀牲畜渐渐满足不了他,不久前,他虐杀了自己房中的丫鬟。
风荷院的下人们目睹了这一幕。
虐杀牲畜和虐杀人,终究是不同的。阎氏是大家族,阎老爷虽然是家主,但是上头有族老,下头还有虎视眈眈的旁支,这种丑事,万万不敢让人传出去。
于是,阎太太以养病为名,将阎大少接到自己院中严加看管。阎老爷让管家放出谣言,说风荷院下人暗害主子,致使阎大少性命垂危,罗织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整个院子的下人都处置了。
阎嬷嬷心疼阎大少,说他还是个孩子,娶了妻就会好了。
阎老爷和阎太太怕他娶妻后还是改不了暴虐的毛病,对妻子下手,根本不敢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就让人以冲喜的名义,从外面买了几个模样周正的孤女回来挑选。
之所以一定要人自愿,也是为了事发后好拿捏。
至此,萦绕在谢留夷心中的一个谜团终于清晰。
谢留夷再次用秤杆抬起阎大少的脸,“她们在哪?”
“谁?”
“买进来的孤女。”
“不知道,我不知道……”阎大少挨了打,又说了半天话,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冷汗干后,两颊因为发烧起了红晕,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便昏过去了。
谢留夷放下秤杆,两指搭在他手腕上,指腹下的脉搏细沉无力。她皱眉,又搭了另一边的手腕。
脉细尺沉,肾亏之相。
她分出一丝灵力探入阎大少体内,检查一圈之后,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阎大少不举。
作者有话要说: 阎大少:你礼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