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恣白躺在床上, 默默怀念自己逝去的存钱罐,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落进来。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恣白还是没有睡着, 他爬起来从?床上下来,从?柜子里拿出了存钱罐。
可是怎么数,都只剩几个硬币, 变不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恣白把存钱罐放回原位, 来到?走廊上看了一圈。
大家都睡了, 零星有几个值班人员在走廊里值守,他摁下电梯, 走了进去。
大约是太?伤心了, 恣白来到?后花园的泳池边,看着水波纹荡漾, 在灯光的映射下透着盈盈碧色。
恣白躺在沙滩椅上, 闭上双眼?, 双手放在小腹上。
恣白躺久了,打算回房,就在他起身的时候, 发现原本的围栏边打开一道门。
他走进一看, 原来是个隐形门,在泳池的外边还有一大块的地界。
他推开门, 探头朝里看去, 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工湖跃出, 爷爷正在湖边坐着钓鱼。
湖边万籁俱寂,周围的灯光细心的调到了最柔和的档位, 力求不压着月色。
安静的环境里响起一个推门声,裴承平把手上的鱼解开放在鱼篓里,放饵料的手不停,恣白已经走到?了身边。
恣白在一步之遥的距离看着鱼篓里的鱼,一个个膘肥体壮的,挣扎着想要重回湖面。
裴承平放线的手一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睡不着。”恣白看着大肥鱼,在框里挣扎跳跃,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跳出来。
裴承平放好鱼线,回头把框子?盖好。
得,彻底没希望了。
恣白收回视线,看向水面,刚刚打下去的鱼线在湖面上漾起水波。
裴承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一大一小在这么诡异的气氛里达到了和谐。
不一会儿,又有鱼儿上钩,裴承平把鱼递给了恣白,恣白从?凳子?上起身,打开了鱼篓。
刚刚还鲜活的几条鱼有些蔫了,无精打采的躺在鱼篓里。
恣白跑到?湖边,捧了几杯水浇到它们身上,来回跑了几趟,鱼儿终于有些动?静了。
裴承平侧身看了看他的小动作,没有说话?。
一小时后,一背篓已经盆满钵满,管家来提醒老爷该休息了,裴承平收拾渔具,把鱼钩放回原位。
恣白坐在那里不动,裴承平收拾好工具箱,看向他,“不回去吗?”
恣白摇了摇头,“不困。”
裴承平示意管家把渔具拿下去,“工作不顺心?”
恣白望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低价竞争就等于慢性?自杀,明天到?这个地方来陪我钓鱼。”
裴承平走后,恣白独自在湖边又坐了几个小时,到?了后半夜终是抵不住困意,回了房间。
看守湖场的工作人员,见小少爷上了楼,拿来手电筒。
湖边有安全?护栏,人工湖周围铺满了青阶,简单巡查了几个视觉盲区,又绕着湖边巡视了一圈后,管理员落了锁。
第二天,恣白如约而至来到了湖边,这次裴承平没有再钓鱼,而是交给他一套渔具。
恣白看着手中迷你款的小鱼竿,有些迷茫,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学着爷爷的样子,夹了一块儿饵料,甩了鱼线,扔进了湖里。
可是自己的鱼竿好像和爷爷的鱼竿有什么不一样似的,看着爷爷的鱼竿不停的有鱼儿咬钩,自己的纹丝不动?,恣白有些懊恼。
他跑到?小料边,又拿起一块放到?钩子?上,双层保险,这样总能赢过爷爷了吧。
可是这些鱼儿仿佛觉得他的鱼钩有毒一样,就是不吃上面的肉,看着游过来的几条鱼围绕着饵料转了一圈又转身去了别的地方,恣白急的上火。
一晚上下来,恣白的小桶空空如也,爷爷的鱼篓里满载而归。
第三?天晚上,恣白用自己仅剩的零花钱特意去超市买了成品饵料,放在书包里。
他拍了拍口袋,这下是真的一贫如洗了。
晚上,他照常来到?湖边,这次他没有用爷爷的饵料,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了精品鱼料。
裴承平看了一眼,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祖孙俩各钓个的,奇迹依然没有发生,一晚上下来,恣白的小桶里空荡荡的别无他物。
恣白茫然四?顾。
裴承平拎着装满肥鱼的鱼篓,满载而归。
就这样,恣白一连去了一个星期湖边依然一无所获。
这天,刚开局没多久,恣白把鱼竿一收,背上背包,打算不干了。
“这就打算走了。”久不说话的裴承平终于开了口。
“你这鱼有问题。”恣白闷闷道,他垂下小脑袋,垫了一下背上的背包,“我不和你玩了。”
说完便打算转身要走。
“想知道你输在哪里吗?”背后传来一阵声音成功的让他停住了脚步。
恣白慢吞吞的转过身来,放下手中的小桶,摘下书包,又重新坐了回去。
指针来到晚上九点钟,裴承平看了眼?手表,准备收摊。
恣白拉住他的衣袖,抬起头,“什么时候告诉我。”
放学回到?家,恣白放下小书包,来到?后院。
他不紧不慢的来到隐形门前,输入了密码,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片湖面与?裴家大宅分隔开来,建筑师设计的时候巧妙的用墙体做了掩饰,实际在主建筑之外一大片的湖光山色都是裴家的地界。
里面,裴承平已经在湖边等他了。
他来到裴承平面前一声不吭。
裴承平微微抬头,“还着急吗?”
恣白摇了摇头,“不急了。”
若是之前?还拼命的想要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为?自己的钱输光了而着急,那现在经过爷爷一个多星期的磨砺后,恣白的也没那么着急了。
每天钓钓鱼也没那么着急想扳回一城了。
见目的达成,裴承平也恢复了正常,过犹不及,赌徒心态要不得。
有多少创业者就输在操之过急上。
从?恣白孤注一掷拿出所有存款和对面店铺竞争的时候,他看到?年轻时候的他自己,一样的那么争强,好胜。
可惜那时候没有人给他磨性?子?,是他自己从?泥潭里爬出来。
看着恣白熟悉的小脸,裴承平收回视线。
没关系,他踏过的坑,他的孙子不用再经历一遍。
“以静制动?,见心明性。”此谓治心者也。
说完,裴承平招呼了一下,管家从后面端了个盘子过来。
揭开后,是一沓现金。
恣白没说话?,只看着裴承平。
裴承平抬手,“这是补习班给你发的奖励。”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
恣白想起在补习班的公告牌前?,承诺对考入名校的学生的有奖励。
管家这时从身后拿来了个电话?,裴承平接通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先稳住他们......”
随后起身离开。
恣白回到屋里把门关上,拿出存钱罐,一张张数清楚了,才把钱放入进去。
原本空荡荡的存钱罐顿时鼓囊起来。
恣白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床头,借着月色看着罐罐,渐渐入了眠。
之后,恣白捏着红红的钞票,没有再急着投资。
有了钱的恣白不仅没有进攻,反而保守许多,将店内价格的单品恢复正常价位。
店里偶尔会进来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营业额惨不忍睹。
对门依旧那么红火,每天排队的人摆满了一条街。
老板从?店内走出来,拿出喇叭开始循环播放买一送一,新人免费喝。
火爆程度让一条街的饮品店都生意惨淡。
老板们满面愁云。
对面店铺的老板特地绕过排队的人群,来到?奶茶店门口,“哎呀,这天真?热呀。”手里抖动的钞票不停闪动?。
恣白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见恣白没有反应,老板又跨近一步,“生意太多真没办法。”
恣白现在不在乎一时的得失,有顾客进来,他施施然直起身子?,若无其事的给店内的顾客打了一杯冰淇淋。
他又不是毛头小子,一激就上套。
对面店铺老板还期待着恣白反击,见恣白没反应,再次出击道,“这两天店内生意太?多,可累了。”
有意无意间露出了手上的金表。
恣白沉默了半响,弯下身子?,拿出了大劳的车钥匙。
又默默的在桌子上放上了一张黑卡。
从?抽屉里拿出别墅的钥匙,南极冰屋的开门密钥。
老板脸色顿时垮了下去,眉头紧锁的走了。
作为?拥有成熟商战经验的霸总,不经意间炫富,显示自己有强大的背景,也是打击对手的重要手段。
不出所料。
对面老板回去后更加卖力的吆喝着买一送一,还把营业时间调整到?了晚上十一点?钟。
恣白默默的把装叉的用具放进了包里,不亏背了那么久,派上用场了。
晚上,恣白锁门的时候,对面老板投来一个挑衅的微笑。
恣白叹了口气。
某一天,恣白在店内做着棒打冰橙,外面传来一阵轰隆声,对面的门牌突然落了下来。
没过多久,对面来了一群人开始拆东西,包工头吆喝着,“看见什么拿什么,一样不许给我落下!”
不一会儿,对面围满了人。
“这家店的老板搞装修不给钱,大家伙儿给我做个见证,只拆东西,不打人。”
说完转身招呼工人道,“都给我动?作麻利点?儿。”大嗓门引来了周边的商户围观。
在拆家般的轰鸣声中,对面店铺倒闭了。
几天后,老板上门搬东西,看到?了恣白,两人对视一眼?,移开了视线。
回到?家,爷爷在下棋,旁边还有个精神抖擞的棋友。
恣白走了过去,递过了一杯水,小声道,“对门倒闭了。”
裴承平略微点头,落下一子?。
仿佛早就料到了解决。
“你不惊讶吗?”
裴承平摇了摇头,一点?都不惊讶。
他的策略很不错,用低价抢占市场,养成用户的消费习惯后再收割盈利,但是却忽视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这种打法背后通常会有一个财大气粗的金主提供资金支持。
光靠自己不是长久之路。
说白了就是小商户玩不起。
两人之间的机锋都被另一人收在眼?里,“老裴,这位是?”棋友问道。
裴承平把恣白拉倒身边来,“这是我们家的小孙子?。”
“未来裴氏集团的接班人。”
咋的一声如平地惊雷,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定了继承权?棋友心中掀起惊涛巨浪。
晃神之间,白子已失先机。
裴承平落下一颗黑子,白子?通杀。
*
周一,恣白返回了学校。
有好事的同学看见恣白从裴家的车上下学,跑来问,“裴言川,你为?什么会和裴锦佑在一起啊,你们是什么关系。”
裴锦佑刚好偏头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说话?。
恣白沉默了一下,也没有回答。
回到?了座位上,同桌虞高达和恣白分享,“我周末和家人一起去了大屿山,那边空气清新还能看见彩虹呢!”
“地上都是五颜六色的蘑菇,不过导游不让我们捡。”
恣白听到?,忍不住开口,“蘑菇有毒。”
虞高达点?点?头,“同行的叔叔阿姨不听劝,非要去采蘑菇,结果进了医院。”
不听劝,进医院。
恣白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书本。
他要听劝,他不进医院。
他不破产。
不知不觉间,恣白已经能把爷爷的话听进了几分。
*
放学后,裴家给恣白和沈念星安排了司机。
裴锦佑想起昨天躲在房门后听到的一席话?,他原本只是下楼和爷爷打招呼,却没想到?听到?了那句话?。
继承人?
不该是他吗?
不一直是他吗?
裴锦佑心事重重,差点?被车撞倒。
恣白把他拉了回来,裴锦佑看了他一眼?,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车辆行驶到?裴家大宅,裴锦佑接过阿姨递过的拖鞋,换好后上了楼。
已经六点?钟了,厨房准备好了晚饭,保姆上去喊裴锦佑去吃饭,却没在房间里找到?人。
阿姨奇怪,“去哪儿了呢?”
裴锦佑小心的在书房里拿出了投标书,打开后看到?了最后一页的数字,记下后,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他关上书房的门,装作若无其事的下了楼。
吃完饭,裴承平把裴锦佑叫到?了书房里,“你以后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裴锦佑有些茫然。
他无措的看向爷爷。
“喜欢踢球,爷爷就给你买下一支球队。”
“喜欢观看歌剧,爷爷把他们请到家里来为你表演。”
“以后,你不必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
裴锦佑回忆着,有一段时间,爷爷是这么跟他说的,随后便撤去了一大堆的金融课程。
奶奶说,那是把他踢出了候选人行列,要他小心。他没放在心上,爷爷怎么可能害他,在这个家里对他最好的就是爷爷了。
裴锦佑最喜欢爷爷了。
后来,小心机男走了,爷爷又重新给他安排了课程。
奶奶说,他这是拿你当备胎,你别信。
裴锦佑有些无助,他有些分不清,原本他知道爷爷是家里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可是现在他看不清了。
奶奶打电话?说爷爷把她?,把她们一家都赶出了公司。
妈妈吩咐他要按照奶奶说的做。
大家都说爷爷是坏人,教唆他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做也得做。”妈妈见劝不动露出了本性?。
可是偷东西是不对的。
他们真的喜欢他又怎么会让他们偷东西呢。
他捏紧了手上的数字,九点?钟一过,电话?铃声响起。
电话那头传来了奶奶的声音,“怎么样,底价是多少。”
裴锦佑看着手上的数字,想起恣白下午拉住他的手,抿了抿唇。
“好孩子?,告诉奶奶,底价是多少。”
裴锦佑报了一个数字,随后捂上眼?睛,瘫倒在床上。
他看向屋顶上的星空,是他四?岁生日那年,爷爷找设计师画的班海的星空。
亦真亦幻,令人陶醉。
那时候,他真?的相信,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王子?。
*
几天后,裴锦佑被叫到了书房。
管家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裴承平看向他,“底价是你给他们的。”
“是的。”
“是故意报错的。”语气中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三?天前?的公司会议上,有人提交了标书泄露一事,裴承平却坚持用这一版标书。
如果输了,就当送他最后的礼物。
那时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把人送回柳家。
还好,他没让他失望。
裴承平抬手招呼了一下,裴锦佑顺从的将头伸了过来,温顺的叫到?,“爷爷。”
或许是小孩子?的稚音都相似,小奶音让他想起裴锦佑第一次开口说话?时的场景,周围围了一圈人,他谁都不搭理,扑到?刚从外面回来的他怀里,磕巴的喊着,“爷爷”。
“小宝贝,你叫什么呢,来叫奶奶~~~nainai......”柳云芝和这孩子待的时间最久,她?有些不甘心,拿出小零食诱哄道。
裴锦佑扔掉了零食,抱紧他的脖子?,“不是奶奶,是爷爷,爷爷!”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起来。
拉回现实,裴承平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做的很好。”
裴锦佑却突然扭捏起来,想起什么道,“我拿了一个废弃的公章交给了他们,不知道有没有事。”
公司重要的公章都锁在保险箱里,没有虹膜和生物识别是取不出来的。
抽屉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前?段时间,柳云芝联合所有的亲戚对裴锦佑狂轰滥炸,妄图翻身。
她?一向好玩牌,尝尝聚一帮人来家里玩牌,之前?有裴家给她?兜底,没人敢设局。
如今,离开了裴家,立马就有人设局把她骗到了公海上,手里的积蓄输了大半,想继续捞钱。
只能把主意打到仍留在裴家的小孙子?身上。
裴锦佑是最容易接触到?裴氏核心,而不被防备的一个人。
谁会利用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呢?
曾经的爱人变得面目可憎,裴承平觉得自己用几十年看清了她?,却还是难受的捂着胸口。
裴锦佑贴心的递上了药丸。
裴承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思却不受控制的陷入到回忆里去。
他们是插队落户,与?当地村民居住在一起。
当年自己只是一个家族落魄的穷小子?,下乡期间经常住牛棚,被人欺负。
每天最大的指望就是能恢复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即使再苦再累,他都坚持每天回到牛棚里看书,把草稿纸藏在牛粪下面,那里没有人检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柳云芝的。
她?是村长的女儿,年轻貌美,全村的年轻人都喜欢她?。
裴承平对她从来都不假辞色,却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一定要把他拿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几年,上面传来了消息,全?面恢复了高考。
省城的叔叔替他办理了户口,他被通知可以回城。
回城需要城里有人接收。
那天,几个没有拿到?回城名额,或者是被家人所放弃的混混,把他堵在了村口,夜深人静想要来了死无对证。
深山的村子?里,死了一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性?在这里图穷匕见,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管闲事,是柳云芝冲出来救了他。
后来柳云芝和他回到城里,他被通知没有办法参加高考,叔叔给他谋了条生路,去南洋。
当?时南下捞金的热度兴起,很多人一夜暴富,看着柳云芝逐渐大起来的肚子,他狠了狠心,坐上了去南洋的船只。
透过狭小的窗口看向窗外,隔壁的卧铺拍了拍他,“别看了,都走了这么远了,看也看不见了。”
说完又感慨道,“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吧,说不定以后就看不到了。”
裴承平收回视线,看向周围,船舱里满是去南洋的劳工。
他看向前?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归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