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原来割爱, 这么痛。
祝含烟身上就穿了件薄睡衣,她趴在窗台望天时,窗外寒风吹拂进屋内, 那时候她并不觉得冷。
可隔着手机听到祁祸说明天要正式见她父母之后, 她感觉那些寒风自指尖起,迅速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浑身血液都凝结成冰。
祁祸似乎对她的沉默反应有准备,过了几秒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先出来看烟花。”
祝含烟张了张唇想回答, 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喉头吞咽了下,清了清嗓子才能让声音从喉咙里出来,她说:“好。”
声音带了点儿哑,“你在什么地方?”
她问祁祸。
祁祸还以为她会被吓得不敢出来, 她的胆子倒是比他想象中大一点儿。
祁祸推开车门,给她报位置:“就我上次送你过来时,前面那片小广场。”
祝含烟得了地址,没再回答, 径直挂断电话。
去衣柜里拿衣服准备换时, 她才发现自己浑身依旧僵硬得厉害。
她用力搓了搓手臂。
思绪混乱着,她连衣服都没注意看, 随意取了件薄外套, 就走出卧室,眼神完全没往客厅里看,直接打开正门出去。
才刚踏出没几步,彭听莲和祝升荣就又打起来了,好像砸了什么东西, 闹得乒乒乓乓的。
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初雪。
祝含烟本来在窗台那儿, 等看不见的烟花, 等初雪。
因为她不记得在哪儿听说过, 在初雪时候,许下的愿望会实现。
祁祸没打电话来之前,她还在想要许什么愿望。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敢祈求太多,也不想许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望。
她当时想,等初雪落下,她就许,让祁祸和她之间梦幻般的恋爱,再维持一段时间的愿望。
她知道早晚会结束,但她已然开始贪恋。
只是不知道,分开的时间点,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初雪轻柔如鹅羽,随着寒风飘荡。
落在祝含烟散在颊边的发丝上,落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落在唇上时,有些痒,祝含烟抿了下唇。
初雪在她唇中化为冰冷的液体。
初雪的味道,很像眼泪。
祝含烟家离祁祸所在的小广场,并不远。
只需要穿过一条蜿蜒的小巷。
安泊镇里,连路灯的存在都是奢侈,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路,祝含烟走得很熟悉很慢。
走出路口,就到达小广场。
祝含烟停住脚步,缓缓掀起眼皮。
小巷出口处,亮着源自小广场的暖灯。
只有一盏,却在这寒冬深夜里,温暖又耀眼。
就像祁祸一样。
旁边不知道哪位邻居在用收音机放老狼的歌。
久经沧桑的嗓音盖住了原唱,他似乎动了真情,撕心裂肺地吼: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爱你的虎口,我脱离了危险。”
身后是彭听莲和祝升荣恨不得对方去死的辱骂与打架,身侧是邻居的悲痛的歌声。
祝含烟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忽然没了情绪。
和祁祸在一起的曾经,就像是进入了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现在终于落回了现实。
握在手里的手机在情绪消失的这一刻倏然震动起来,祝含烟没垂眸去看,她知道是他。
她脚尖踏出黑暗的小巷,步入小广场。
那一瞬间,广场外黑沉沉的天空,忽然绽起烟花。
祝含烟不由自主地抬头,艳火一朵朵在她头顶绽开,宛如倾泻而下的星幕。
浮华绚烂,又璀璨。
她在这一刻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歌词。
那么对她而言,爱祁祸的每个瞬间,就像是昙花一现的艳火。
轰轰烈烈,又转瞬即逝。
祝含烟在明烈艳火下,看到了祁祸。
一如初见。
他今天头发也梳成了好看的背头,额顶美人尖一览无遗。
只是今天,这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只有她。
看到她出现的那刻,祁祸唇角翘起祝含烟熟悉的弧度。
带点儿坏,但更多的是缱绻温柔。
祝含烟忽然感觉自己左胸口沉沉钝痛起来。
祝含烟走到祁祸面前,祁祸身后那桶烟花刚好放完。
祁祸捏了下她微凉的鼻尖,嗓音低哑慵懒,带着优质金属的质感:
“够磨蹭的,等会儿,我再点一个。”
说完他便要转身。
“祁祸。”祝含烟拦住他。
她嗓音有点儿干。
“嗯?”祁祸垂眼看着她,感觉她情绪有点儿不对劲。
心脏疼得厉害。
祝含烟脸上情绪却淡淡的,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情绪,她说:“我们分——”
分手两个字还没说完。
就被祁祸截住。
“祝含烟,”祁祸原本缀着细碎星光的眼眸,暗了下来,他眯着眸警告她:
“这词提了就没回头路。”
他话音刚落,祝含烟就跟没听见他的话一样,重复了一遍:
“我们分手吧。”
祁祸没别的反应,似乎她只是问了句,吃饭了没之类的话。
他只是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问:
“什么原因?因为你父母?”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祝含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是。
两个人面对面站得极近,她抬头看着他的眼,找了个原因:“我腻了。”
祁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偏头嗤笑了声,下一瞬,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住了她精巧的下巴。
他脸上情绪再没半点儿情绪,只冷冷地说:“我问,理由。”
什么狗屁腻了,他根本不信。
祝含烟下巴被捏得很疼,她头抬得更高,直视着他的双眼。
他眼中泛着森森冷意。
祝含烟依旧面无表情,这是他在追她时,她最长用来面对他的表情。
祁祸忽然很讨厌她这样。
他宁愿她挣扎,宁愿她哭,宁愿她骂他,也不愿看到她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他。
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提分手?
那么他引以为重的感情,对她而言,算什么?
祝含烟说:
“我本来以为你早就会提分手,谁知道你一直没提的意思,那么我来。”
她说话的全程,情绪都很平淡。
“你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对你而言,分手不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吗?”祝含烟说:“我以为你早就习惯。”
“难道,你是不习惯由我提出分手,所以生气?”
祁祸眼眸里逐渐泛起怒意。
而祝含烟依旧静静地仰头直视他。
她是不可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一切的。
与其喜欢的被别人毁掉,她宁愿自己摧毁。
这一次,她选择亲手杀死心爱的的兔子。
祝含烟喉头顿了顿,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她说:
“分手理由,是我嫌你脏。”
祁祸瞳孔一顿。
祝含烟太清楚,祁祸是多么不可一世,多么骄傲的人。
所以,这个理由一说出来,她和祁祸,就注定再也没有以后。
众人都说,他不是她的良人。
只有祝含烟自己知道,他们之间,她才是那个残忍又狠心的人。
祁祸倏然笑起来。
即使是怒极反笑这样表情,在他的脸上,也是顶级的好看。
祝含烟眼里的祁祸,是放肆的、张狂的、意气风发、睥睨世间的。
她看到祁祸眼尾泛起红,眼里迅速蓄起红血丝。
她第一次在祁祸眼里,看到了破碎感。
捏在下巴的手倏然被放开。
祝含烟没站稳,身子甚至晃了晃。
祁祸轻笑了一声,垂眼朝她点了点头,“祝含烟,你可以。”
他避开眼,视线在地上落了两秒,才一字一顿对祝含烟说: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他转过身,朝汽车的方向走去。
祁祸转过身的那瞬间,祝含烟也立刻转身。
心脏从钝痛,变成了一抽一抽地疼,像刀尖不断地在往上戳。
她依旧一点都没有表现,只动作自然地朝小巷回去。
寒冷丝丝缕缕地渗进皮肤里,让身体里每个细胞都疼得刺骨。
几分钟的路程,祝含烟眼前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出祁祸对她的种种。
初见,她在阴影处见在光里的他,他们在光影里对视。
他在便利店里,笑得又痞又坏,问她叫什么名字。
他在班里,一字一顿对她说:“祝含烟,下次见。”
他逼着她和他去吃饭,给她点云泽的餐点,一向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人忽然正经起来,对她说她值得。
他违反校规,开飞机做特技飞行给她看,只为了问她:“开心吗?”
走进小巷的那一刻,祝含烟像是忽然被谁抽掉了全身力气。
她腿软地靠在墙上,右手手指死死掐住左胸口。
憋了很久的眼泪,此刻才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往下掉。
原来她喜欢祁祸的程度,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得多。
到没到爱的程度呢?
祝含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再也不会像喜欢他那样喜欢别人了。
她也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这么宠她,这么爱她了。
祝含烟在之前看余华的《第七天》,对其中一段话记忆特别深刻。
“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去又走过来,我也听到了,可是我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是走向别人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然后门铃响了。”
祁祸敲响了她的门铃,可屋子里她悲惨的现实生活,实在太窘迫,她太没有安全感,太害怕打开门,于是只能残忍地装作屋子里没有人。
祝含烟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
哭得无法自已。
原来割爱,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