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累坏了的模样,不过总算还勉勉强强维持住了仪态。
和李林的交涉非常耗费精神,面对这样一个能把权谋和挖坑升华到艺术层面的家伙,时时刻刻都必须小心谨慎。在这个过程中,哪怕只是听漏了一个字或者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就有可能掉进陷阱里。身处高度紧张和敏感的精神状态下,自然格外容易疲劳,长时间积累疲劳后,就是罗兰也吃不消。
值得庆幸的是,辛劳总算是有价值的,不管怎么说,至少谈出了一个还算让人满意的成果。
可罗兰和密涅瓦没有一点欣慰或喜悦。
在旁人眼里这已经是近乎奇迹般的成就,他们却很清楚,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不是和平,而是为期十至二十年的休战,也是下一次大战的倒计时正式开始。”
罗兰以最简练的语言概括了事情的本质,相比之下,密涅瓦的表述更诗意一些,也更让人对接下来的事态能有个比较形象的认知。
“摇篮曲的结束,进行曲的开始。”
对自己的这段话,日后密涅瓦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进一步做了注解。
“共同会议的顺利落幕和各项协议、条约正式开始生效,几乎于同一时间发生,虽然上半段显得冲突不断,激烈非常,而后半段则似乎因为重要的当事人皇帝与罗兰两人之间都展现了相当的克制与睿智的关系而呈现了暂时缓和的表象。……但事实上,当所有人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时候,都无比的赞同,从实际的局势来看,似乎正是与表象恰好相反的——在波恩城的激烈战斗还有各国水面之下的各种串联活动,象征着某段压抑却又相对平和时期的终结……之后的一系列事件或多或少也与这个矛盾转换点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经济到国际间的战略竞争,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开始四处蔓延,人们普遍对现状感到不满,无处宣泄的仇视情绪急需一个出口宣泄。之后这一年中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这种情绪,也是重要的诱因之一。”
当时的密涅瓦还未能预见到遥远的未来,但她的见识和聪明足以让她明白,此次共同会议期间所有的成果不过是确立了直到大战爆发前的日子不会那么动荡而已。
密涅瓦很清楚,所谓和平不过是战争准备期的别称而已。
但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明确以世界大战为目标,通过裁军、军备限制、经济合作、技术交流、政治保障的手段来确保战争准备的时间的状态。
历史上貌合神离、暗潮汹涌的“和平”那么多,可像眼下这样所有国家脸上带着微笑,一只手伸出去和别人握手,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紧握短刀和毒药的诡异状态还真是绝无仅有。
“所有人都会把帝国当成唯一的‘绝对恶’吧,因为这样最容易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正当化,或许只有帝国的史学家和几百年后能真正以毫无偏颇的眼光审视今天这段历史的人才能指出:其实每个国家都在从事相同的事情,那些与帝国敌对的国家并非‘挺身而出挑战邪恶的骑士’,而是丛林中畏惧成为巨龙口中食,拉帮结伙行动的野兽罢了。”
长叹了一口气,罗兰起身坐了起来,朝密涅瓦露出一个无比苦涩的微笑。
“或许几百年后的史学家顺带还会痛斥我们是妨碍大统一和大和解的大罪人呐。”
“我想会做出如此‘公正客观’的评价的学者,应该是不用承担任何压力的吧。”
密涅瓦耸耸肩,奉上对冷笑话的辛辣回应。
12.善与恶的彼岸(二十四)
善与恶。
这是智慧生物永恒的命题。
以无数看不见的线条去勾勒、区分各种行为的黑白善恶,通过约束行为构筑起起码的信赖关系,维持社会架构与运行。
正因为有了相对的界限,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做了会遭受惩罚,秩序才得以存在。至于之后如何巩固和维持那是另一回事,首先要有明确的分界线。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善与恶只是个抽象的相对概念,其分界并不总是明确的。
用百万吨鲜血供养的善;为守护几千万人而牺牲几十万人的恶;
哪一边更符合善的定义,哪一边更接近恶的标准?
面对这样尖刻的问题,除非一开始就具备极为明确的价值观和铁石心肠,否则没有人能轻易断言善与恶的边界线,而且恐怕到千百年后人们也会一直争执不休。
罗兰和密涅瓦等人面对的,其实正是类似的问题。
反抗帝国全面支配可能更符合绝大多数人印象中“愤而起身反抗强权的英雄”形象,也更接近大多数人对正义和善意的定义。但反过来,这也是一场胜算微乎其微,注定要逝去众多生命的战争。他们的反抗必然会让战争变得更加旷日持久和残酷,很多原本不必死去的生命因此而不得不承受牺牲和痛苦。从这一结果来讲,他们又是毫无疑问的“恶”。
正是预见到了这一点,罗兰才会苦笑着说出后世史学家会因此痛斥他们的话。
和平的价值是以牺牲人命的多少来界定?还是以理念崇高与否来界定?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现实主义者一定会选前一项,理想主义者不一定会坚持后一种选项,但会倾向后一种选项。
就罗兰自己的观点来看,两种选择都有各自的合理性,偏颇任何一方或随随便便弄个折中方案出来都不是负责任的做法。
或许因为有牺牲者的存在更能凸显和平的重要性,可将逝者无限神圣化和绝对化,甚至用消逝的人命数量来衡量和平的价值,这对活在和平之下的人们是否太过于苛刻呢?逝者的期望应该不是用自己的死亡来增加和平的价值,而是希望活在和平下的生者能够幸福吧?
能够将无能和懦弱不视为一种罪恶,这就是和平——这是李林曾经说过的话。
即便是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依然有其合理性。但罗兰认为,只要不让父亲、兄弟、丈夫、儿子扛枪上前线,不需要留在后方的老人、女人、小孩每天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不会让刚过十岁的小孩坐进特攻火箭里充当人脑制导装置或是抱着炸弹冲向人群,这便是和平的价值所在了。
因此,哪怕是虚伪的、暂时的和平,也好过“为真理和正义而献身的战争”一百万倍。
为了守住这哪怕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