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 便是如今时下, 九月十六, 天子使臣来此传召,道是让他退兵回朝,择日再战。(1 / 1)

天欲雪 风里话 3663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二回 , 便是如今时下, 九月十六, 天子使臣来此传召,道是让他退兵回朝,择日再战。

  谢琼瑛在主帐中跪听旨意,领旨谢恩。翌日送归天使,传三军拔营,缓缓而退。

  不想又两日,才退至二十里,尚在子辰县地界上,竟又有天子使臣入军帐,道是长安天子处,得多处诸侯筹粮,现已经从京畿运粮而来,此战还望将军重振军心,一举攻克东线诸州。

  而随此天使同来的,还有暂解燃眉之急的五千石粮草。

  五千粮草供给四万将士,不过十数日。但聊胜于无,最重要的是可以看清京畿主战的决心,以此鼓舞士气。

  于是,大军调转位置,重新挺进子辰县,占据点、立营帐。

  晚间时分,谢琼瑛摒退左右,独自回来主帐中,内毡帘一掀,便看见恹恹趴在桌案上的姑娘。

  皑皑今岁十二,纵是幼时体量不足,但近些年随双亲在隆守城中修养,身姿已经拔高许多。面容稚气脱去大半,多出两分少女的柔美。

  这一抬眸,因被喂食软筋散之故,原本瓷白如玉的面庞少了光泽,只剩下倦态的苍白,像极当日在上党郡上的谢琼琚。

  然纵是这般境地,依然挡不住她凤眼凝出的光,眼尾携飞的凌厉之势,带着桀骜和不屑,便又和当年长安城里的谢五姑娘如出一辙。

  有那样许多年,谢琼瑛都不知道,谢琼琚当年在那样的境地里,竟还能保下贺兰泽的孩子。

  初时,她有孕,传出是和中山王婚前暗通款曲得来。他自知晓这不过一个幌子,孩子是贺兰泽的。

  好不容易拆散了他们,要了贺兰泽半条命,结果他还能留一条命继续在他阿姊身边。

  谢琼瑛自然动过将孩子除掉的念头。

  奈何襁褓中的娃娃身在王府后院,头顶翁主名号,竟是他轻易触碰不到的千金贵体。

  后来总算有了机会。

  延兴十三年早春,谢琼琚带着孩子前往城郊别苑养病。庄子上的殿室,比不得王府守

  卫森严。

  他盘算着,如此有许多动手的时机。却不想才掏空中山王府,折断中山王的羽翼,困住他,如此腾出功夫,想要换了别苑人手,容他方便行走,他的阿姊却以易于常人的敏锐,让孩子假死脱身。

  溺水而亡,焚火烧尽。

  虽然不是天衣无缝,但谢琼琚动作之快,决心之狠,让他回神细想或许是一计策时,已经寻不到婴孩人影。

  寻不到也罢了,终究阿姊如金丝雀鸟,完全落入自己的囚笼。

  往后日久天长,都是他的了。

  这样的念头起来,他也懒得去做那无用功,翻寻孩子。

  眼不见为净。

  却不想,阿姊聪慧,孩子命大,竟得今日。

  至今日,当年女婴亭亭玉立,秉承阿姊姝色容光,仙姿佚貌。

  尤记数日前,卫恕将她扔入营帐换药时,谢琼瑛尚且不欲理会。蹲下翻过孩子前,还只当这人搞不定贺兰泽,遂随便寻来一个小女郎作他们的孩子应付他。

  不想,将人翻面,抬起下颌,竟让他愣了片刻。

  只要长着眼睛,都能识出是阿姊的女儿。

  就是脾性,都一般无二。

  当下便恶狠狠淬了他一口。

  他在少女湛亮的眼眸中,恍惚看见阿姊容颜,心神荡过一瞬,只一手拭去面上口水,一手将孩子扶起,扔给卫恕半颗解药,“剩下半颗,用我活着的阿姊,或是死去的贺兰泽来换。”

  “如今云中城戒备森严,我如何还能动手?”卫恕拿着半颗解药,又惊又怒。

  谢琼瑛却是撕开袍摆一缕,将不断挣扎的孩子手足捆住,然后抱去座榻安置,一边给她擦拭手足面颊上的污泥血迹,一边开口道,“谁让你急吼吼把我外甥女扔来的,瞧瞧弄的我们一张小脸尽是擦伤。”

  孩子扭动不已,他蹙了蹙眉,眼见被布条勉强系牢的小腿处又渗出血迹,遂松开手,只坐在座榻边缘,防她摔下。

  又示意传医官。

  洗了把手回头继续道,“你就该先让我把解药给你,你再把人给我。怎这般蠢的?和你那夫人当真成双成对!你瞧瞧我阿姊,再看看我,聪明人的般配方让人赏心悦目。”

  说这话时,他忍不住又看一眼皑皑。

  蒙尘珠玉也一样熠熠生辉。

  阿姊生的。

  是少年时候的阿姊。

  医官来得很快,给皑皑被箭矢擦过的小腿缝针,被地面碎石咯到的额角止血包裹。军中麻沸散已经不多,自然不会轻易拿出。

  皑皑疼得浑身冒汗,却也不吭声,只几欲将唇瓣咬出血来。

  谢琼瑛揉了个布团塞入她口中,不料顶着剧痛的女孩,猛地直起身,一口咬上他手背。

  这样一挣扎,医官缝针的手一抖,将皮肉扯开好大一道口子。

  皑皑瞳孔缩了缩,一股因疼痛刺激迸发的力气全部推上齿口,生生将他手背咬出一道血流,两排齿印。

  却尤自不松口,牟足了劲继续磨。

  谢琼瑛已经抬起手刀欲要一掌劈晕她,却蓦然想起阿姊咬他的时候,一时竟笑了笑,便也随之任之,由她咬着。

  直到最后,医官缝合完毕,皑皑奄奄一息靠在榻边,无意识松开口,他方抽来布带缠过手背。

  “……不许辱我阿母!”皑皑喘息,接的是上头般不般配的话,“阿母与阿翁方是登对。”

  谢琼瑛一怔,闻及自己不如贺兰泽,两道锐利目光如刀似剑投向榻上少女,露出凶相,“少得寸进尺!小心我直接弄死你!”

  皑皑如闻笑话,轻笑一声,“你眼下最怕的就是我死了。”

  两厢对视,谢琼瑛半边眉眼柔和下来,仿若连那银色面具都有了柔软的弧度,瞥头笑出声,“不愧是我阿姊生的,脾气和她一样烈。”

  刚烈脾性,娇嫩躯体。

  一张脸占足便宜。

  让他忘记还流着贺兰泽的血。

  谢琼瑛见不得她流血破皮,手足被缚,便给她吃软筋散。

  便是眼下时刻,一边钳制她双颊,一边喂药,“我对你够好的,没绑着你让你伤上加伤。”

  皑皑翻过一个白眼。

  难道不是这药更伤身吗?

  然人在屋檐下,十数日过去,皑皑也不再忤逆他。左右自己挣脱不得,他亦不敢伤害自己。

  姑且耗着。

  论起“耗”,这段时日里,她被谢琼瑛贴身带着,已然看清楚。

  谢琼瑛根本耗不起。

  “知道我们为何去而又返吗?”谢琼瑛将碗盏扔在一旁,“因为京畿派粮来了,不日我便可以攻破云中城,接出你阿母。莫怕,看在你阿母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你的。”

  皑皑擦了擦唇口药渍,嗤笑不语。

  “你笑什么?”谢琼瑛见她这幅神色,不由有些恼怒,“说!少给我装腔作势。”

  “我笑你害怕!”皑皑晲他一眼,“那是京畿派来的粮食吗?分明是你杀了使臣,假传圣旨,佯装退兵,却夜屠两镇,夺来的粮食,以此蛊惑军心罢了。”

  “你前日在这处着心腹下密令,我都听到了。你眼下这般说,是你害怕而已,自己诓骗自己,试图说服自己。长安使臣根本是让你撤兵的!”

  想起他之行为,想起睡梦中一睡不醒枉死的百姓,皑皑面露怒色,“明明你和我阿母一样受的教养,可见你根子便是恶的。残暴无德,毫无人性,你长久不了的。”

  “我残暴无德,毫无人性?”谢琼瑛坐下身来,这么些年他大抵一直做着这般事,却无人敢这般说,这会听来只觉有趣,并不得刺耳。

  “我若这会死了,史官大抵会如你所言纪录。但是我若成功了,他年论史,便是我说了算。”

  “你可知为何,当日你阿母言我三姓家奴,只是阻止了高句丽与我的联盟。然而这么些年,却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同我聚拢,投靠我,任用我,甚至许我高官厚禄,让我统领千军万马?”

  “因为我足够强!强过他们,弱者就会依附我;强得耀眼,上位者就会启用我。这个世界,古来如此。”

  “是非难辨,然强弱却可以一眼看出。”

  “谬论!”皑皑丝毫无惧他,“你所谓之强,纵有群人依附,你又为随你之众做了何事?给了他们何等利益?没有!你不过意图利用泱泱民众,满足你的一己私欲。还是那句话,即便成功,你也不会长久。”

  夜风在营帐外呼啸,帐中烛火点点,随着皑皑用力撑足的气息而微微摇摆。

  大抵从年少确定自己要夺得阿姊开始,这么些年谢琼瑛一直埋头谋划,鲜少与人说这般多的话。亦或者,这一刻他看着眼前的女郎,尤似看见了他的阿姊,终于忍不住要将自己这些年深埋的想法倾述出来。

  “为欲望而努力,何错之有?谁无私欲?”他笑道,“但我不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我亦为了我的家族可以谋得新生。”

  他挑亮灯芯,“当年昭文帝何其虚伪,经年后他明知太子被诬陷,假惺惺建立思子台,却不诏令给他平反。要我谢氏寻找废太子遗孤,却又不明文下达诏书,只让暗里相寻。为此我谢氏为安新帝之心,只得交出兵权,阖族子弟弃武从文。但凡昭文帝明令与我谢氏,当年你阿翁就不必偷偷摸摸入长安,你阿母亦不会在母族和丈夫之间两难!”

  “我之所为,便是让我谢氏金蝉脱壳,让族中子弟有重新择选文武、择选自己前程的机会!”

  “这话原该同你双亲所言,但是估计他们多来听不到了,尤其是你阿翁。”谢琼瑛自得道,“前些日子,并州城中传出人心不聚,你阿翁同那处官员离心的消息,今个午后,又有消息传来,丁朔中毒亡故,正行发丧……”

  谢琼瑛话至此处,忽有人在帐外请命,遂止话转出身去。

  待两炷香后,再到皑皑面前,竟是将卫恕带了进来。

  卫恕一身伤痕,血迹未干,显然历经恶战。

  “将你方才所言,同我外甥女再说一遍。”

  “贺兰夫人思女心切,道是想来将军处,如今已经和太孙殿下闹得不可开交!”

  卫恕喘息着,看一眼谢琼瑛,方继续道,“又因念及自己孩儿,旧症复发,夺了刺史之……之子青雀照养,却看顾不得,累他重症,并州上下对她十分不满,几欲不听太孙诏令……”

  “信口雌黄!”皑皑闻言,半点忧色都没有,“我阿母恨此人至此,怎会想来这处。而后者所谓她夺刺史之子,此等内帏事,你如何得知……”

  然话落一半,皑皑原就苍白的面色铁青,不由整个人颤了颤,只抿唇不语。

  她想起阿母失忆了。

  阿母不记得这人往过的歹毒行径,当他只是寻常对垒的敌人,还有手足之情,如此要来换自己吗?

  “怎么不说话了?”谢琼瑛观她神色,挑眉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觉得这人的话不是信口胡说?”

  “我句句属实。”卫恕尚是一副折腰模样,“刺杀太孙殿下不成,但我毁了云中城七处专门用来给弓箭手暗杀的哨台,将军大可派人去查看。”

  “但凡太孙殿下能够控局,怎能容我这般出入!届时将军率军围城,那处内里一盘散沙,统帅军令难发,外处又少了弓箭手护体,并州不日可破也。”

  他看过面色雪白的女郎,再看负手而立的男人,低头拱手,“只盼到时,将军赐下丹药,容我一条生路。”

  随着他话语落下,周遭有一刻的静默。皑皑拢在袖中的手攥着布帛。因为无力却又想施力,一时坐着的身姿轻晃。

  似一座小小的玉山,裂开缝隙,现出倾颓之势。

  “听到没有?”谢琼瑛凑身道,“从来强者说了算。”

  皑皑咬过唇瓣,合眼摇首,将背脊挺直,复容色平静,“你说你为你家族子弟谋前程,然谢氏子弟死者十之七八。女郎能用者皆被你送去联姻。他们之命就不是命吗?他们之意愿就不是意愿吗?”

  她的话语愈发坚定,只继续道,“阿翁教我读史,与我讲,大梁便是自昭文帝起,渐向衰弱,裂土分疆。”

  她抬起素白面庞,标致的丹凤眼眼睑微扬,远山黛呈入鬓之势,完全是她生母当年凌厉模样。

  “你既同他一般善虚伪,重私欲,罔人命,下场定如他一样,不会得意太久。我且看着。”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段实在写不动啦,明天继续吧。连着下一章一起看可能会更丝滑一些!感谢在2023-06-12 01:03:28~2023-06-13 01: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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