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意识
今筱想不到为什么要重演那些。
绿藻不会愿意把痛苦展现给玩家看,她一定是迫不得已。
想到这儿，她灵光一闪，说了句：
“对啊,如果剧院下的世界,是她无法抗拒的潜意识呢？”
潜意识……
齐闻文怔了下。
潜意识的确可以完美复现过去的场景。
而且,潜意识不受人控制。
即便绿藻想要忘记曾经的重大变故,可它一旦发生,潜意识中便会存在。
比如，她刻意让小镇居民快乐，沉浸于虚假的幸福氛围中,这就是一种逆向的潜意识。
她这样做，其实是想要规避曾经那场灾难带来的负面影响。
只是,现实中越规避,就越说明她不曾忘记,往事就越会在潜意识中一遍遍重演。
可现在，潜意识中的人成了真，从剧院逃了出来。
齐闻文不由担心起来：
“除了潜意识中的绿藻，妖兽也从那个空间跑了出来。”
今筱想了想：“妖兽大概和白衣骑士一样，会避开居民，在晚间出没。”
“上次妖兽为了逃命,暂时放过了我们。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别忘了，妖兽的本能是食人。”
齐闻文垂落目光，叹了口气。
刚解决了白衣骑士，没休息好几天，又要遭遇妖兽。
他不免怀疑，在这个副本里,对玩家最大的折磨，就是晚上无法入睡.
又走一段路。
齐闻文抬头，看见了镇长的家。
镇长家在两条小道的交汇处，土黄色砖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
齐闻文和今筱对视一眼，抬脚走了过去。
他抬手扣门，边扣边问：“镇长在吗？”
片刻后，房间里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这人穿着朴素，面容洋溢着团团喜气，看见两人，热情地迎上来。
他走过院落，打开栅栏处的大门，笑道：“二位找我？”
齐闻文点点头，迈步进去：
“镇长，您现在不忙吧？我们想找您聊聊。”
镇长笑呵呵：“好啊，欢迎欢迎！镇里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齐闻文和今筱进了房间，落坐在客厅沙发上。
镇长去了厨房准备茶点。
趁这个时间，两人扫视四周。
最终视线定格在窗台上的妖兽雕像。
这里妖兽的形象和剧院下方的妖兽没什么区别。
看上去，是绿藻雕刻……
不对，今筱脑筋一动。
绿藻不可能雕刻妖兽像。
王子和妖兽都是她的禁忌。
所以，这里为什么会有妖兽像？
镇长没去过剧院下方的空间，又怎么会见过妖兽？
何况，他受绿藻操纵，并不能独立于她的意志存在。
正思考间，镇长已经端了水果和点心过来。
今筱拿起一枚点心，咬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
她抬起视线，问镇长：“那妖兽像看上去很有意思，是您雕刻的吗？”
镇长看了眼妖兽像，收回目光：“它怎么来的，我没有印象了，但我确实不曾雕刻过。”
今筱：“也就是说，你在的时候，这里就有了？”
镇长点点头：“它们一直在这里。”
今筱陷入思考。
妖兽……
对妖兽有感情的，是魔域王子。
危险关头，他曾经不顾自己性命，放出妖兽让它们逃跑。
所以，魔域王子应该有雕刻妖兽像作为纪念的意愿。
绿藻有没有意愿呢？
今筱持否定态度。
绿藻虽然恨魔域王子造成了火灾，可如果对魔域王子仍有眷恋，会不会把他做的雕像放进自己的小镇？
应该不会。
这里是她拼命想要忘却那些痛苦记忆的地方。
甚至不惜抹除了所有人的悲观情绪。
她一定不会把妖兽放在这里，唤醒自己过往的记忆。
所以……
今筱想，如果不是绿藻。
那么，应该就是魔域王子。
也就是说，当年魔域王子活了下来，找到了绿藻。
而且，他也留在了这座小镇？
今筱看向镇长，目光中带了一丝怀疑。
片刻后，她放下手中的甜点，开口问：
“镇长，您什么时候来的微笑镇？”
镇长犹豫了一瞬，笑道：“那太久远了，谁还记得呢？”
这倒像是毫无意识的积木人的回答。
毕竟他们对于自己的来处，的确不会记得。
今筱直直盯着，想要追问他是不是独身。
忽然想到亚伦说过的话，镇长有个女儿。
那么，魔域王子真的不是他？
如果是，绿藻怎么会允许他和其他人结婚生子，并住在自己的空间里？
等等.
如果不是和其他人结婚生子呢？
正想着，镇长忽然站起身，给两人沏满果茶。
走路间，腿脚似乎不太利索。
跛脚？
今筱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顿了下，问：“镇长，您夫人……”
镇长回答：“夫人很早就去世了。”
今筱满脸歉疚：“哦，实在不好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镇长仍然满脸笑意：“没关系。”
齐闻文和镇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
中间穿插着对微笑镇古怪事的猜想。
既然居民消失前都来找过他。
镇长应该知道不少信息。
那么，他的记忆到底会不会被绿藻及时清除？
今筱始终在观察。
提到绿藻时，镇长的态度没有变化。
很好，那就用其他方式试上一试。
她接着齐闻文的话，加重语气道：
“绿藻的确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怪不到魔域王子头上去。王子无法控制体内的魔，是无奈之举，可绿藻完全可以听取居民的意见，察觉到这一点，要么放王子回国，要么派专人看守好王子。无论做到哪一条，都不至于发生这样大的意外，让这样多人葬身火海。”
听完这话，镇长仍然笑：
“你们像是在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可这和微笑镇没有关系啊。这里的居民都好得很，又哪里会有居民葬身火海这种事？”
齐闻文面容严肃起来：
“不不不，镇长，我们确信这件事是真的。我们要在镇上找到真正的绿藻，并将她作为包庇王子纵火的凶手和消灭小镇居民的罪犯控制起来。”
话音刚落，镇长面上闪过一丝慌张。
这恐慌转瞬即逝，很快又归于平静，戴上了微笑假面。
可这样细微的表情，被今筱看在眼里。
如果是完全无意识的居民，无论提起什么，都不可能有悲观情绪的波动。
然而，镇长有正常人的情绪，会受到糟糕事物的影响。
最重要的是，他在替绿藻紧张。
如果他不知道绿藻是何人，和绿藻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变化？
今筱的怀疑更加深了一层。
三人又聊了一阵。
镇长有说有笑，看上去有了防备。
不再那么轻易流露出情绪了。
今筱于是准备离开。
和镇长简单告别后，齐闻文和今筱起身就走。
在花园里的一角，今筱见到一根拐杖。
模样很有些熟悉。
今筱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
接着，她回身问镇长：“这是您平时用的拐杖吗？”
镇长点头：“没错，我这腿脚，在院子里走没问题，但出了门，就一定要拄这拐杖。”
.
迈出篱笆，今筱的头绪已经渐渐清晰。
等走远一些，她和齐闻文异口同声：“镇长有问题。”
今筱笑笑：“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齐闻文有些犹豫：“镇长不会是魔域王子吧？可魔域王子为什么会恢复正常？他体内无法控制的魔呢？”
今筱：“这个我也没想明白，不过，对于他是魔域王子这件事，有了几分笃定。”
齐闻文：“你是说，他一瞬即逝的担忧表情？”
今筱：“我们用话刺激，受到操纵的居民不会有这样的反应。除非那人像亚伦一样，积木人苏醒，有了正常人的意识。”
齐闻文：“但即便提到他妻子离世，他都仍然笑脸示人。唯独在强调抓住绿藻的时候，他有一瞬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动，你是通过这个来判断的吗？”
今筱：“妻子离世是他用来骗人的借口，早已胸有成竹，所以不会有情绪波动。可我们试图抓捕绿藻这件事，他毫无防备，难免不受控制。”
“另外，镇长窗台上竟然摆着妖兽雕像，这不合逻辑。”
“首先，我们确认只魔域王子才有雕刻妖兽像的意愿，他应该就藏匿在这座小镇当中。可是，他雕刻出来的妖兽像，为什么会放在镇长家中？当然，我最初只是猜测，镇长和魔域王子有关联。”
“直到我看到花园角落里的那根拐杖……我突然想到，小镇里有人欺骗了我。而且，她并不是被绿藻操纵失了忆。她的欺骗，是有意而为。”
齐闻文不了解前情，听得有些迷惑：“谁骗了你？”
今筱讲起她第一天进入副本时，四人分头找寻线索的事。
那时，她经过一个老妇人家，见到了一根拐杖。
那根拐杖，正是镇长家那根。
因为，连拐杖底部磨损的痕迹也完全一样。
当初今筱有些怀疑。
那老妇人不跛脚，家里为什么会有一根拐杖。
问起来时，老妇人却回答，家中只有她一个人，那拐杖就是她的。
但今筱并未深究。
她猜想，也可能是老妇人之前腿脚不好，现在好利索了。
现在回看那件事，就有了问题。
老妇人的腿的状态怎么还会变换？
她是普通居民，也就同样是绿藻做出的积木人。
很难想象，绿藻会先堆出一个跛脚妇人，再将她的跛脚换掉。
况且，在绿藻的计划中，小镇所有人必须幸福安乐。
即便居民原本身体残疾，也会在堆建的过程中被消除。
换句话说，会跛脚的，不应该是积木人。
所以，老妇人家中为什么会有一根拐杖？
看上去磨损严重，还像是经常使用的样子。
而在镇长家发现的那根拐杖，同样侧面证明了老妇人的谎言。
镇长刚才提到，他离开自家花园时，必须拄着那根拐杖才能行动。
也就是说，镇长和那根拐杖，应该形影不离。
出现在老妇人墙边的拐杖，既然是镇长的，那么，镇长当时就一定在她家里。
而作为一个普通居民，老妇人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直接说镇长来家里做客了，又有什么不可？
可老妇人撒谎，提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还声称自己是拐杖的主人。
这不符合积木人的逻辑，却符合并非积木堆成的正常人的逻辑。
甚至是——符合积木镇操纵者绿藻的逻辑。
因为绿藻不希望玩家知道镇长在她家里。
她下意识认为，自己当年和魔域王子一起害死了小镇居民。
两人待在一处，她心里仍会有阴影。
所以有意抹除自己和魔域王子之间的交集。
这种事，只有绿藻去做，才有意义。
再想深一些。
为什么魔域王子留在微笑镇，却没和绿藻以夫妻名义居住。
而要偷偷溜进对方的房子，见上一面。
恐怕也是同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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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今筱的分析，齐闻文沉默了。
他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镇长是魔域王子，这的确说得通。
因为某种原因，他失去了自己体内的魔性。
留在小镇，作为镇长，和隐在更深处的绿藻操纵着这一切。
那些消失的居民，因为信任镇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不料，镇长知悉这一切后，将发现小镇异样的居民们抹除记忆。
如果抹除记忆仍然不起作用。
居民的苏醒变得越来越快，持续时间越来越久，那么，就要让他们消失。
换句话说，应该是镇长和绿藻联手操纵了这一切。
那么，刚才齐闻文和今筱刻意刺激镇长的话，也会引起他的警惕。
今晚，在居民熟睡之时，他们恐怕就要发起攻击，让玩家们彻底消失。
因为，玩家距离真相实在太近了。
而且，镇长会认为，他们对绿藻也造成了生命威胁。
这一定让他愤怒不已。
想清楚这点后，齐闻文说道：
“我们必须在今晚之前离开副本。”
今筱也明白了形势的严峻性：
“副本通关的条件是：找回小镇所有消失的居民。我们现在必须专注于这个目标。”
思考片刻后，她补充道：
“我在森林捡到的白色积木块，应该是组成白衣骑士的部分。”
“所以，会不会消失的居民也是如此，被拆成积木块，藏匿在了小镇的不同地方？”
齐闻文：“小镇各处的确有一些并不协调的色彩块。”
今筱分析道：
“如果绿藻可以直接销毁积木，就不用将它们到处藏匿了。”
“所以我倾向于，这些积木块被赋予了某种生命力，它们能组合成为活物，拆分之后，也不能像寻常积木那样被彻底销毁。”
齐闻文不解：
“可是，居民为什么不能被销毁，而是要被拆分下来，拼接在镇子四处？”
今筱头脑渐渐清明：
“除非，如果直接销毁，不做拆分，会有风险。”
齐闻文：“会有什么风险？”
今筱回忆道：
“还记得吗？羊皮卷上曾经写过：妖兽不可被消灭，刺死一头，则裂化为两头，如此可无穷无尽，仅凭人力无可匹敌。”
齐闻文：“你是说，小镇居民和妖兽一样，不能被杀死，否则一个人会变为两个人？”
今筱说：“有这个可能。”
她定了定神，说，“我们之前一直疑惑，为什么积木会变为活物，为什么会有这座微笑镇的产生，毕竟绿藻并没有这个能力。”
“但魔域王子可以做到。他依靠体内的魔，可以凭空制造出妖兽、制造出黑暗的湖塘，就同样可以制造出具有生命力的小镇及镇上的居民。”
“所以，重构微笑镇，不只是绿藻的主张，而是魔域王子和绿藻的共谋。”
“如果魔域王子制造的妖兽无法被杀死，不然一头会裂化为两头，那么，同样出自他手的积木活物，应当也是同样的情况。”
“他无法杀死小镇居民，无法将积木块通过焚烧或其他方式销毁。”
“甚至，每一块积木都像妖兽那样，拥有了生命力。一旦它们彼此靠近，或许还能重新拼接回去。”
“所以，两人只能将居民拆分成积木块，放置在相距甚远的地方。”
“积木的属性是拼接，它们很容易和小镇中的其他建筑、花木等重新整合成新的形状。只是，和原本的模样相比，肯定稍显违和。”
齐闻文明白了：“所以我们要在今晚之前，找齐所有的积木块。”
今筱点点头。
齐闻文却有些担心：
“可这些积木块很是零碎，而且，我们并不知道到底多少居民消失。所以，恐怕今晚之前，都很难找齐拼起居民的积木块了。”
今筱：“如果找不齐，晚上妖兽出没，我们就只能迎战了。”
.
两人赶回旅馆，将任务的紧迫性告诉所有玩家。
玩家们跃跃欲试。
终于有了直接通关的方法，他们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于是，大家分配好了任务，各自出发了。
一人负责一片区域，先分头寻找。
为了检验某块区域是否找全，所有人都完成一遍后，要互换区域再找一遍。
这种交叉验证法，相对保险。
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遗漏。
今筱走到自己所分的区域，仔细察看。
在屋顶、墙壁、房檐发现了几处颜色突兀的积木块。
她以各种理由进入居民家中，想办法摘下了那些东西。
等收集完了所有，今筱去往自己交叉验证的另一处。
在那里又发现了玩家遗漏的一枚积木块。
这之后，她便回到旅馆，等待所有玩家的汇合。
两小时后，所有玩家都终结了搜索。
大家陆续集中到旅馆。
这些积木果然有生命力。
把所有积木堆放在一处后。
果然，积木开始自行拼凑起来。
几个消失的居民形状开始显现。
洪总兴奋得大喊：
“消失的玩家要被找回了！我们可以离开副本了！”
可等积木拼接完成后，他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形，却面色一变：
“不对，怎么少了几块？”
有一个人未能完全成型，脸颊、左脚和腹部各缺了一块。
好在，消失的居民之一——亚伦拼凑成功了。
茗乐有些激动：“他睁眼了！”
众人看过去，亚伦掀开了眼皮。
这之后，拼接好的积木人，开始有了更多的反应。
先是眼球滚动，再是睁开眼睛，最后弯曲胳膊，撑地坐起来。
今筱放他们离开了。
只把一个人留了下来。
亚伦。
亚伦坐在沙发上，捂着脑袋，似乎在费力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他抬头对今筱说了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今筱点点头，直截了当：“我们的确见过。亚伦，你还记得被拆分之前的事吗？”
亚伦惊讶道：“拆分？”
今筱：“你没有印象了？”
亚伦吃力地想了一想，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今筱没再继续问下去，她明白了。
被拆分后，这些积木人居民，应该都已经失去了记忆。
可是，现在还有三块积木没找到。
没有找到全部的居民，就意味着无法脱离副本，今晚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所有人都有些着急。
茗乐从客厅窗户向外看了眼。
天色已经灰蒙蒙的，很快就要入夜。
一些早睡的居民，现在都已经躺下了。
等再暗一些，居民们全部睡下，妖兽应该就要全部出动了。
可是，从亚伦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其他三块积木会藏在那里，大家一时也都没了主意。
洪总着急上火，怒意就涌了上来：
“肯定有人粗心大意，没找到所在区域的全部积木块，害得我们现在如此被动！”
话音刚落，众玩家就都不满了：
“怎么可能？！已经交叉检查过两遍了，总不能三个人都粗心大意吧？”
“我就差掘地三尺了，绝不会有没找到的积木块！”
“你这话就是挑起内部纷争，关键时刻，安的是什么心？！”
没有人站在自己一方，反而引发了众怒。
洪总脸色一白，只好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今筱半晌没说话。
她正撑着桌面思考。
忽然间，她灵光一闪：
“所有地方大家都找了，居民们也都热情配合，房间里都检查了了个遍。我猜，再回原处找，应该也没有更多积木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