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所有管理者都清醒认知到安静在顶楼生活的少女只是一具空壳, 真正的主人早已云游到天涯海角。
厄狄也这么认为，但他每次离开尤菲城出任务前，总会来到顶楼, 隔着长方形的活水鱼池, 向对面的少女汇报他的行程, 即便对方不会回应也听不到声音，但说出来仿佛是厄狄给自己的安慰。
也许天底下的孩子大部分都像厄狄, 有些话有些行为，只能安慰到自己，却不能改变他们可怜的母亲的现状。
谁也不能将创造他们的造物主找回来。
她是真实的吗？
厄狄居然第一时间无法确定这一点，如果库萨穆在这的话, 他一定能理智分辨得出, 但厄狄此时已经与理智分道扬镳，他的脑海他的程序中一片乱糟糟。
他仿佛感到自己的核心因为高速运转而开始发热, 少女冷漠甚至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痛斥眼神，灼烧着厄狄的身体。
原来，这就是宿命吗。
“相见, 相认, 却无法相亲, 甚至无法站在同一个水平面。”
无法躲开她的目光，身为十二管理者中唯一融于黑暗的暗杀者, 他居然被人类的造物主盯准了踪迹。
他从黑暗中现出身形，高高束起的黑色马尾，一双如夜色浓稠漆黑的眼瞳，整个人包裹在暗黑色的骑士制服中, 如同一柄藏在黑鞘中的利剑。
与黑暗伴身的他, 却有一张月亮般沉静又动人的脸庞, 他立在高耸的石堆上，周身的空气仿佛都随他凝固。
尤嘉与厄狄遥遥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动摇的立场。
这样挺好，如果厄狄但凡有半点动摇，尤嘉反而下不了狠手。
就这样站在巴尔托洛的阵营里吧，多一个管理者少一个管理者，对此时的尤嘉来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塞尔瓦托早就将自己的控制权交给了尤嘉，加百列的核心也在她身上。
她不认为自己会输掉这一场。
“塞尔瓦托，去干你该干的事。”
塞尔瓦托浑身被战意笼罩，但依旧挂念着尤嘉的安危，毕竟她现在离开了任何人都无法行动。
“别小看我，担心你自己吧，厄狄身上的能源波动很奇怪，他应该已经修改过能源核心，反倒是你塞尔瓦托，你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尤嘉这句话，惹怒了塞尔瓦托，这只脾气暴躁的豹子龇起獠牙，强烈的气压以塞尔瓦托为中心向外波状扩散。
“尤菲，就算你是造物主，可你再贬低老子，老子也照样骂你！”
尤嘉靠坐在超大型能源收集装置旁边，笑意盈盈，“是，是，那就证明给我看，你不会输。”
同为战斗机械，类型也有差别。
塞尔瓦托习惯遵从豹子的本能，他喜欢肉搏的快感，很少动用能源核心的力量，厄狄是十二管理者中唯一的暗杀者，他擅长杀人，而不擅长战斗。
与塞尔瓦托几乎膨胀到顶的战意不同，厄狄反应平平，甚至还想通过云端系统联系巴尔托洛，询问是否将塞尔瓦托就地销毁。
可一道金色的激光忽然打断厄狄的行动，厄狄身体本能的避让，黑色的瞳仁随着金色的细线移动，割断厄狄额边的一缕黑发，细碎的发丝散落。
厄狄的眼中漆黑一片，下一秒，强烈的数据流通过接触的发丝爬上他的身体，入侵他的程序，摧毁他的云端系统入口。
一系列操作十分短暂，顶多不过一秒。
能做到这些的可不是那个暴力的塞尔瓦托。
是造物主。
尤嘉朝他挥挥手，金色的粒子流光围绕在她身边，与她身后的庞大月色银河交相辉映，震撼人心。
厄狄内心有点痛苦，然而却不得不和奔跑而来十分凶狠的塞尔瓦托迎面战斗。
“小子！你在三心二意什么啊！既然战斗就给老子用心一点！”
塞尔瓦托银色的兽瞳压迫感极强，厄狄面无表情，“任务之外的战斗，都是浪费时间，巴尔托洛并没有发布让我销毁你的命令。”
“巴尔托洛那孬种什么时候有资格对十二管理者直接命令了？！你们难道想背叛尤菲吗！”
厄狄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下方的少女，对方无动于衷的模样也不知听没听到塞尔瓦托的话。
“喂，我刚刚才说过吧，不准在战斗期间三心二意！”
塞尔瓦托阴森森的话语响在耳侧，迫人的攻击让厄狄不得不认真起来，塞尔瓦托擅长肉搏，坚硬的躯壳，不论厄狄如何攻击，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他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这里既然没有“祂”，那么他就去别的地方找。
他就当没有看到尤菲。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闪过，从后方袭来的塞尔瓦托粗壮的前肢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强大的机动力冲劲，厄狄直接从石堆上滚了下来，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机器人银色的金属骨骼在昏暗的石洞内清晰可见。
蓝色的血液滴答滴答。
塞尔瓦托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嘴角渗出蓝色的血液，那是厄狄的血。
厄狄紧紧盯着黑蓝色的豹子，单手在身前轻轻一握，一杆银色□□出现在手中。
一触即发。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双方都投入的战斗。
人类的肉眼已经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除了尤嘉，少女红宝石的瞳孔中倒映着两道身影，他们从石堆上到墙壁上，空间地势已经无法给他们造成阻碍，偌大的石洞开始飘满灰尘。
厄狄来的有点早，但有塞尔瓦托在，五分钟很快就到了，尤嘉收起能源收集装置，塞尔瓦托和厄狄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尤嘉可不准备在这陪他们。
“塞尔瓦托，我先出去了，你尽快解决。”
尤嘉的话清晰的传入两个机器人耳中，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塞尔瓦托：谁带她出去？操！又乱跑！
厄狄：在她眼里我到底弱到什么地步……
尤嘉听不到他们的心声，她内心纠结片刻，还是鼓起勇气环顾四周。
“你们在这里吗？”
尤嘉轻声呼唤着。
她的声音很小，近乎呢喃，可她说完下一秒，从黑暗潮湿的角落里，一滩蠕动的沥青在地上朝着尤嘉的方向爬行。
它像团披着黑色粘稠毯子的黑雾，不可名状的黑暗在空气中蔓延，几乎将尤嘉的身形淹没。
湿冷的触感爬上尤嘉的手臂，来自古老生物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
我在……我在……
它回应着尤嘉的呼唤，混沌的声音从黑暗深处直达尤嘉的脑海，谁也听不到，看不到，触摸不到。
它们在另一个维度的黑暗空间内注视着金发的少女，观察着它们的太阳。
可怖强悍的没有形体的神秘生物，只有在尤嘉主动呼唤它们时才会出现。
尤嘉几乎感觉自己半个身体都被浸在混沌的冷水之中，这团奇怪的黑雾，似乎藏着另一个空间，它们穿过尤嘉的身体，那画面十分怪异。
“你们冷静点。”
尤嘉有点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了，这团黑雾好像过于兴奋，几乎黏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我要离开石洞，你能帮我吗？”
她信任加百列，绝对能对付库萨穆，但迷雾镇目前的状态很危险，人们沉浸在烟花日的热闹中，降低戒备和警惕，她甚至不清楚暗处的迭戈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必须要去现场亲眼看着，她决不允许再有其他人败坏尤菲科技集团的名誉。
黑雾开始膨胀，它环绕着尤嘉将她圈在怀中，在她的背后，一根根漆黑的触手探出手指的型状，拉住尤嘉的四肢，将她拽入一片混沌黑暗犹如泥沼的空间内部。
尤嘉：……
感觉自己像被一只巨鲸吞进了肚子里。
迷雾镇依旧欢声笑语，凌晨的人毫无困意，今日的抽奖活动奖品是尤菲科技集团赞助的智能歌姬，没错，就是正在街道上空唱歌的那位虚拟美少女。
数以万计的抽奖卡片在各处被一抢而空。
游客们不惜氪金也要抢到奖品。
“今年真是没白来一趟，迷雾镇果然像宣传手册上描述的一样好玩！我明年还要来！”
“算了吧，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山边小镇，却比一线城市还要繁华，拜托你看看新闻吧，这是尤菲科技集团名下的领地，小心被革命军卖到矿洞里当苦工哦！”
尤菲科技集团是革命军在世界各地不算秘密。
迷雾镇是尤菲科技集团名下最大的矿产所在地，更不是秘密，然而新闻上描述的往往都是修饰过的真相。
五险一金每月休假，天然温泉度假胜地，全自动机器人开采矿产，世界最高科技的摇篮……
被警告的女孩还没意识到关键，无所谓道：“都是谣传！要有问题早就出事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说迷雾镇滥用人类做矿工，死伤无数的传言。
基本上没人相信，一个最高科技的集团，放着效率高的机器人不用，为什么要用容易疲惫的人类当苦工呢？
谁也想不到，猜不到，在矿洞的掩饰下，有着尤菲科技集团藏匿的秘密。
不能大批量调动机器人，只能压榨人类和半机械人的原因很简单，十二管理者并不是如铁桶一样团结，一旦调动机器人，其他管理者立即会通过云端系统察觉到一切。
每年能源的产出，运往世界各地的产量十分稳定，所需要用到的机器人劳工数量也很恒定，他们没有人类的生老病死，损耗极低。
所以在这个基础上，大范围调动机器人很容易引起怀疑。
这对计划的实行十分不利。
于是巴尔托洛每年调拨资金给贪婪的镇长，做角斗场实验室的资金，通过产出的半机械人以及人口贩子，来弥补缺失的劳动力。
而“祂”也被安置在角斗场的地下，一个巨大的能源库内。
只是，两天前的夜里，“祂”却突然跑了。
五彩斑斓的灯光照亮迷雾镇的上空，玩的正高兴的人听到一阵阵翅膀扑闪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却见乌压压的不知名飞行物，迅速占据天空。
巨型银雀，庞大的身躯和金属的外观令人不寒而栗，它们所过之处，蓝色的扫描网锁定每一个生命体。
明明已经是黑夜，可为什么更浓的黑暗还是无孔不入，侵入每一个人类的神经。
热闹的人群有一瞬的寂静，不知是谁尖叫一声，脑袋空白的众人立即唤回意识，对强大生物潜意识里的恐惧，让他们生不起任何想法，只剩下逃，快逃。
人群瞬间溃散不堪。
只有街道中载歌载舞的机器人依旧恍若无事般，脸上洋溢着微笑，尽职表演。
尤嘉被疑似巨鲸的嘴巴吐出来，正好出现在人群中央，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往住宅区跑，只有尤嘉一人，如逆行者，抬头仰视天空。
密密麻麻的银雀飞行团，扫描的蓝光照在尤嘉的身上，其中一只银雀忽然停顿身形，脱离了大部队，它猛地俯冲降落下来，停在尤嘉身前。
尖尖的银色鸟喙，漆黑的身躯，坚硬的翅膀羽翼每一片都锋利异常，它歪着脑袋绕着尤嘉转了一圈，然后扑闪着翅膀，忽然抬起鸟爪抓住尤嘉的袖子。
“扫描完毕，身份核实，尤菲大人，这里很危险，请跟我回到库萨穆大人的身边。”
尤嘉反手抓住银雀的脚脚，几乎半人高的雀鸟居然被她直接拽落下来。
“我问你，库萨穆在哪？”
银雀的脚被尤嘉拽住，试图站稳，但总是失败，只能就这么歪着胖胖的身体回答尤嘉的问题。
“库萨穆大人在东面边郊地带。”
那不是加百列的私人领地吗？
厄狄是为了找那个怪东西才去角斗场地下石洞的，那么库萨穆去加百列的私人领地干什么？明知道藏着秘密却上赶着找打吗？
库萨穆可不是战斗机械，他根本打不过加百列。
“你们在干什么？”
银雀诚实回答：“寻找一颗球，库萨穆大人说，祂可能藏起来了，或许就在迷雾镇某个人类的身上。”
成群的银雀入侵住宅区，每一个试图躲藏的人类都无法逃过它们的扫描。
可它们巨大的身体和冰冷坚硬的外表，着实是个噩梦，心理脆弱的人类被银雀贴脸扫描后彻底破防。
尖叫声，哭声，甚至银雀暴力的行为，掀翻屋顶破坏建筑，电子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绽放，让热闹的盛典彻底变了味。
恐惧和惊惶的情绪蔓延。
游客们试图离开迷雾镇，然而到达了小镇边缘，却发现一道淡蓝色的薄膜拔地而起，将整个小镇彻底封闭。
外面的人能进来，里面的人却出不去。
“救命！救命！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群机器鸟是哪里来的？！”
有人看见了雀鸟翅膀上的松木兰花图标，声嘶力竭，“是尤菲科技集团！是他们！”
“难道传言是真的？革命军真的要消灭人类统治世界吗？”
人心惶惶，尤嘉听着他们越来越恐怖的揣测，心情沉重。
她不能任由银雀飞行团如此败坏集团的名声，她几乎可以预见今日过后尤菲科技集团成为世界恐怖集团的未来。
就算是一周目机械革命任务，尤嘉也从未想过消灭人类达成任务目的。
当一个世界只剩下一个种族时，就失去了发展的无限可能性。
“暂时先不管库萨穆和加百列了，这些银雀飞行团要是再折腾下去，迷雾镇明天就会成为历史。”
尤嘉抓起扑腾着翅膀的银雀，金色的数据流涌入银雀的大脑，通过它的入口进入银雀飞行团的共享数据系统。
与此同时，整个迷雾镇的银雀信息库中，响起了一道久违的熟悉声音。
“我是尤菲，你们的造物主，从此刻起，停止一切搜寻扫描行为，来到我的身边。”
正要掀开屋顶，扫描屋内藏匿人类的银雀忽然停止动作，它们下意识追踪这条信息的来源。
当他们联通共享系统的瞬间，熟悉到宛如出生时沐浴过的金色能源顺着庞大复杂的数据网，疯狂蔓延。
谁也无法拒绝这道来自母亲的爱抚，让冰冷的程序机械生命感受到温暖的金色粒子，勾起记忆芯片中最深处的回忆。
被恐惧侵袭的人们躲在角落里，迟迟没听见动静的他们小心翼翼探出头，只看到体型庞大的可怕机械鸟忽然被淡淡的金色圣光笼罩，由内而外流转的光带，一条条金色的数据粒子萦绕在机械鸟的周围。
“来到我的身边，银雀们。”
那一刻，这道声音，响在迷雾镇所有机械生命的耳边。
与塞尔瓦托缠斗的厄狄忽然听到这道声音，恍惚的瞬间，被暴躁的豹子一尾巴抽飞，整个人嵌进岩石块中，砸出人型的洞，碎裂的石块往下掉落。
豹子暴怒：“妈的老子第三次说了！三心二意的杂种！给老子认真点！”
加百列的私人领地，高空之上，炫目的能源光芒中心，两人的速度几乎接近光速，六翼机械带起的暴风形成圆形的绝对领域。
库萨穆的银色长发彻底散落在身后，那张与巴尔托洛一模一样的脸庞，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感受着脚下的蠢蠢欲动要逃离的机械鸟，修长白皙的腿缓缓碾压，巨型银雀陡然从中间断裂，失去了支撑的库萨穆毫不惊慌，赤/裸的脚狠狠的踩上加百列的机械羽翼，锋利的蕾丝扇面，蓝色的能源之光散发着异常的波动。
“加百列，你居然敢藏匿造物主！”
库萨穆阴沉的低哑声音缓缓在夜色中如同毒蛇般游荡。
神明金色的眼瞳冷酷布满寒霜，狂风卷起异常的蓝色能源光带，零下200度的低温迅速冻住了库萨穆踩在机械羽翼上的脚。
极度低温下，加百列雾淞清冷不可亵渎的声音如风般飘渺。
“离我远点，恶心。”
作者有话说：
银雀飞行团：妈妈！妈妈！我要找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