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相府表姑娘(重生) 梨鼓笙笙 456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06章

  盛夏时节,绿叶连天,荷花亭立。

  晏康花重金在漳城府邸打造的连芳亭已到了盛放的季节,然其主人却无心欣赏美景,神色慵懒又漠然地支肘斜靠在墨绿纹香草席的大迎枕上,对着壶口小酌。

  与晏安宁在码头的争端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他料定她千里迢迢归来手中定无多余银钱,纵然父亲一时心软有些贴补,到底也不可能能与他真刀实枪地比拼。他砸了一大笔银子,将生丝和码头的库房都拢在了手里,再不怕被人卡脖子告饶。

  然而,也正是同样的理由,令他茶饭不思,愁眉不展。

  已至六月末,朝廷竟迟迟没放出要在漳城开埠的消息。

  若是漳城不通海,那他重金购置的库房将变成毫无用处的荒地,囤积的大量生丝也会因内销冗余得不偿失……

  自然,即便吃了这个亏他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可如此一来,却如同在父亲面前生生矮了晏安宁一截——父亲从来只看结果,无论她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只要最终没有损失,她就是父亲眼里的胜者。

  这样的结果,晏康自是绝不愿看到的,因而心里那把无名之火,越发烧得让人焦躁不安了。

  连芳亭服侍的下人个个都屏声息气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外头的廊桥上却忽地传来欢快语调打破了这沉寂:“少主!”

  晏康有些烦闷地扬眉看去,却见长随笑容灿烂地走了进来:“恭贺少主大喜!”

  他正想反问何喜之有,神色就先愣了愣,旋即目光灼灼地坐了起来:“有消息了?”

  长随乐呵呵地点头,晏康顿时大喜,拊掌长笑道:“走,速随我去码头一趟!”

  这漳城港,自此再不是渔民打渔的谋生的小口岸了,那汩汩流淌的海水,每一缕都将承载着源源不断的金银!

  少年人意气风发,仿佛已经能看到不日赚得盆满钵满,得到父亲首肯的热血场面了。

  他摩拳擦掌,已然时刻准备着大干一场。

  *

  日光正盛。

  晏婉宁一袭杏黄的纱制烟笼裙,跪坐在凉亭的软垫上,含笑着将刚剥好的葡萄送到男子嘴边。

  此举似是闺中情趣,凉亭旁列立的下人皆不敢多看。

  宋镇视线在那俯身时被碧色丝绦勾勒出的曲线上扫了一眼,低头吃了一颗,入口倒觉十分甘甜。

  宋家是积富之家,时令的葡萄在整个漳城都是紧着他们先送来的,但这还远远不够……

  朝廷颁布了新政,这对宋家来说是个大机会,若能利用得当,或许往后在江州府,都无人敢再同他作对。

  “听闻你弟弟先前低价囤了许多生丝?”

  晏婉宁抬眼瞧他,看不出喜怒,只得赔着小心道:“倒算不得低价……先前我那姐姐从中作梗,倒是让康哥儿多花了许多银子。家中不和睦,倒叫外人看了许多笑话。”

  宋镇淡淡看了她一眼。

  据他所知,倒是那姑娘先前谈好的生意被晏康插了一脚,弄得下不来台,后来双方还在货仓的事情上狠拼了一场……晏氏这话,很有为了先前他出面求娶晏安宁的往事在他面前上眼药的意味。

  妇人家的小心思,他不屑于理会。

  不过有句话她说得不错,家中不和,的确只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当日他见晏安宁生得绝美,又是丧妇长女,误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女子才生了心思,却没想到她是这般胆大妄为的性子,若真娶了她,整个宋家怕是要被她牵着鼻子走,拖入莫名的漩涡中……实在是不值当。

  晏氏姿色上虽稍逊她长姐几分,却也还算拎得清,受些冷遇便很快知道了在宋家立足该依靠谁,倒也不是朽木。

  且先前晏康为货仓的事上门想求,他虽照顾晏氏的面子也向胡氏施了压,却没料到胡家那般爽快地答应了,纵然胡家此举未必是因晏氏而起,在他这个做生意的人眼里,却多少觉得娶晏氏进门,的确无形中让家里更和睦了。

  此刻的宋镇看晏婉宁时,心头的满意愈发多了,因而也愿意同她道几句外头的事。

  “你呀你,可别占了便宜还卖乖。让你手底下的掌柜出去打听打听,外头的生丝,可都被炒到五两银子了!”

  他口中打趣,心间却并无多少艳羡——生丝是讨巧之道,先前少有人能想到津门的火能烧到漳城来,大丝社不向晏康外放,也只是因为猜忌和固权的缘由。而眼下这价格已经炒得过高了,这时候他再下场,只怕会血本无归。

  他只是在烦恼,眼下究竟该如何在开埠的事情上分一杯羹。

  晏婉宁听了这话只是笑,倾身又喂了宋镇一口,笑意却未达眼底。

  晏康赢了晏安宁固然能让她心中添了些许庆幸,但要说有多愉快,也谈不上。如今的她,比起看晏康盆满钵满,她更想自己敛下些家底。

  那日被人抢去了大部分带来宋家的银钱,纵然平日里宋镇心情好了会给她送些钗环,却也不过是打发猫儿狗儿似的,值不了什么大钱。

  而在吃人的宋家,没有银钱却是寸步难行的。

  趁着气氛正好,她大着胆子,软着语调道:“康哥儿不过是运气好,妾身倒是觉得,咱们家与其做生丝的生意,不如揽下几艘商船,届时开了埠,任凭是做什么生意的,还不是要看咱们的眼色?”

  宋镇眯了眯眼睛,却兴趣缺缺:“如今坊间人人皆知,此时高价赁船,想也未必能讨到多大的甜头。”

  “您有所不知……”晏婉宁却面露得色,笑吟吟道:“那渡口的船坞,停了两艘废弃多年的大船,只消请城中能人巧匠修缮一二,便可经用。”

  宋镇听出了话音,奇道:“此事你已周全了?”

  她嫁来漳城不久,从前又是个只知道吟诗弄月的闺阁女子,宋镇倒很难想象她能在短时间内搜罗人办成了这种大事。

  “妾身人微言轻,不过是借着您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她轻轻地笑,觑着宋镇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先前康哥儿来求我,我便动了心思,只是那消息到底做不得准,也没敢同您提起。这主意是妾身妇人之见,若是您觉得不妥当,尽管将那些人遣走便是,便当是妾身花钱买了个教训。”

  一番话说得宋镇极为熨帖。

  他向来看重家族兴衰,因而当年花了大功夫为长子求娶阁臣家的姑娘,只可惜胡氏虽能干,却一门心思向着胡家,遇到两家有利益冲突时,权衡之下的结果不消多言。

  晏氏从前风评不佳,如今看来,却是实心实意为宋家打算的,颇得他心意。

  “这事你办得不错。”宋镇满意地笑了,手掌托住女子细腰往怀里揉了一把,宽袖掩住其间旖旎,却惹得娇客轻呼一声。

  于是口中低声告诫:“这是在外头,婉儿可勿要失态。”

  惹得女子风情款款地瞋来一眼,心头更添几分火热。

  这晏氏虽有颇多献媚讨宠的勾栏之态,于此时的他心里,竟也是颇为受用的——原配发妻在世时,早已练就了一副当家主母的老辣威严之态,如今再看怀中娇靥年轻青涩之态,当真是新鲜又得宜。

  宋镇把玩着那掬细腰:“往后的事便由我过目,你既然也有心,那其中一艘便用你的名义买下,届时进项便是你这小妮的。”心中却思忖着,既笼络了人来,区区两艘实在辱了宋家气度,若要大赚一笔,须得有更多的商船才是。

  晏婉宁双颊如飞霞,心中却大松一口气。

  宋镇此人重利,却也守着门风规矩,瞧不上她的嫁妆银子。可那丢了的钱却是有账可查的,若是不及时补齐,日后被人抖落出来免不了麻烦。她手里剩下的钱哪里还够修缮什么商船,要是宋镇不接手,此番她还得丢大脸。

  幸好。

  想起那拱手让人的大笔银钱,不由暗暗咬牙:日后等她拢住宋家的权柄,别让她再瞧见那歹人,否则,她定要让他们把命都交代在漳城!

  *

  不过是十余日的光景,整个漳城便犹如烧沸了的开水一般,咕咚咕咚地闹腾起来。

  漳城内各方大商贾风云涌动,亦有不少临县坐商想来凑热闹,一场强龙与地头蛇的风云际会,在暗处里悄然发生。

  外邦亦有探子悄悄打听,若有商船停靠,税银几何?

  只是这漳城的父母官任期将满,似乎眼瞧着这功绩落不到他头上,问起来皆是语焉不详,托辞是朝廷未有明令不敢擅专,惹得不少人败兴而归。饶是如此,仍旧没能止住众人雨后春笋般疯涌的心思。

  然而某一夜,渡口忽地杀生震天,许多年不曾在漳城上岸的海寇忽地像商量好了一般,集了百人之数,火把在夜色里燃亮了半片天。

  卫所属官似乎许久没见过这场面,也吓得慌了神,一时之间竟不敢应战,派了小兵拿着令牌去府城求援,盼着能以多敌少。

  百姓们吓得肝胆欲裂,瑟缩躲在家中,看着衙门的官兵身先士卒地冲了出去才稍微松了口气。

  谁知海寇并未入城,只一心扫劫码头的诸多货仓,等铁骑赶到力所不逮,便又索性将带不走的点了火烧了,这才狞笑着登了船扬长而去。

  听闻消息后赶到的晏康几乎目眦欲裂。

  这一次侵袭,他的生丝起码有四成损失!

  有心向护卫城池不力的卫所讨个说法,对方对着他们这些商贾却并无好颜色,冷着脸道:“还不知百姓有无伤亡,尔等贱商倒还记挂着些许银钱!勿要久留,否则别怪刀枪无眼!”

  操着地方口音的新兵蛋子,哪里管眼前人是不是什么大行商的少主,一口大义凛然的大道理气得晏康面皮发青,却什么硬话都不敢说,只能拂袖而去。

  待官兵清点伤亡情况后,晏康更是气得吐血——百姓哪里有什么损失,损失最大的就是在渡口包了众多货仓的他!那些卫所官兵迟迟不敢应战,倒是敢冲着他耍威风!

  对卫所的声讨在此后的几日自是甚嚣尘上,但蒙在所有原先盯着漳城渡口的商人们心上的,是另一层更加隐晦的阴影:漳城卫如此行事,倘若日后每每他们要出海时海寇们都来劫掠一趟,他们还能安生做生意吗?

  对于有意在漳城停靠的外邦商贾而言,更是惊雷一道:连漳城的安宁都无法保证,他们的商船若在海上行驶时受了侵袭,没着没落也没人救援,只怕生意做不成,还得葬身鱼腹了……

  漳城卫在此事后自是受了训诫,但更让行商们绝望的还在后头。

  三日后,原本对开埠一事不甚热衷的县令忽地宣布,要公布漳城对外通商的诸多细则。

  众人挤在县衙前头看了半晌,皆是脸上沉沉,面色难看。

  这细则,活像是皇帝陛下硬逼着县令写,对方写出来的用来应付皇恩的东西。

  对外税收方面,不论材质不论物件,抽成都极高,对内,却道售卖的东西要彰显大魏风范,不可以次充好来牟取暴利,且非官商出海,对每件物什的数量都有严苛的要求。

  这哪里是做生意?倒更像是皇家使臣出使属国,用无数珍奇低廉卖给甚至赐给属国,向外邦炫耀大魏国力,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

  见此态势,原本在海寇侵袭一事后还心存侥幸的商贾们顿时败兴而归,对开埠一事彻底不抱希望了。

  如此开埠,同只开了个朝廷允许的狗洞又有什么区别?倒还不如安安生生地做大魏境内的生意。

  有人能及时抽身,有人却几近发疯。

  自打海寇侵袭一事,生丝的价格便从六两银子的高价一路走低,而今日县衙张贴了告示后,更是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几乎腰斩,跌到了二两银子的低价。

  晏康脸色铁青地在书房踱来踱去,怎么也没料想到从前花团锦簇的大好局面会在短短几日内变成这样。

  他恨极了那只会做表面功夫的狗官,不甘心地问长随:“方大人还有多久回京?”

  长随垂首:“即便是走了,后来的县官恐怕也得数月之久才能接手。旁的州县,时隔一年才有正官上任的也是有的。且……”他犹豫着,像是不忍,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除了漳城,其余的几处临海城池,与漳城的章法也别无二致。”

  大魏禁海多年,在任的官员哪里干过这样的差事,或是如方维安一般懒政,或是有心也难做好,只能胡子眉毛一把抓,远离天子,更是难如津门一般事事顺利。

  晏康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去,有些颓丧地抓了抓头发:“那如今,我们该如何?”

  这二两银子,已经和他收购这批生丝的价格相差无几了。更遑论,他先前折损了四成,还花了大价钱包下了胡家手里的货仓,折算起来,亏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简直想当个鹌鹑,继续坐拥许多生丝,或许日后还有涨起来脱手的机会。可长随的话却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少主,若是不及时脱手,日后若是亏得更多……等老爷寿宴之时,只怕……”

  他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是啊,还有晏安宁在一旁虎视眈眈呢,这样大笔的银钱在他手里亏得越多,只怕她发难起来他在父亲面前就越难抬头……

  他咬了咬牙:“尽快去寻人,将这批生丝卖出去。还有……那些货仓,也都转让出。”

  没了生丝的机遇,他还得继续从旁的地方找生财之道压过晏安宁,不能将现银都固在这些如今和废弃了没什么两样的货仓上头。

  到了第二日,生丝的价格竟又跌了一半。

  晏康越发心慌意乱,好在很快他就用九钱银子的价格联系到了一个外地的行商,对方似乎过于乐天,还认为在生丝一道上有利可图,大手一挥便拟定了转让的契书。

  他只在心里暗暗笑他是外地人不知晓行情,面上只道自己是急需银子才让利出手,哄得对方眉开眼笑,清点过后很快就拿到了卖生丝的银子。

  至此,他才大松一口气。

  好在算是保全了大半的本钱,不至于血本无归。卖出后看着愈发一路走低的生丝价格,他才感觉心情好了一些。看来,比他蠢的也还是大有人在嘛。

  但这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两方人马很快就上门来挑事了。一方是见他吃了败仗幸灾乐祸的晏安宁,另一方……竟然是听了他的话包下了一艘商船的晏婉宁。

  他被两个亲生妹妹气得倒仰,更没心思去安慰泼妇般的晏婉宁——他自己尚且还割了肉,又不是存心坑害她,要怪,只能怪她爱跟风罢了。

  但这两个血亲对这件事的关注让他想到了不曾踏足漳城的父亲,心中一时开始惶恐。父亲向来爱逐利,也不知此番有没有动作。若是他那时也看好漳城,囤积了些货物,那他这回也不至于太丢脸。可若是没有……

  晏康心中沉沉,拿不准晏樊的心思。

  父亲寿宴将至,他得做好准备,应对晏安宁的发难才是啊。

  作者有话说:

  笙笙友情提示:理财有风险,你不理财,财不离你!(别问,问就是曾经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