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老实说，那时候的施向南其实只看外表的话，看不出太多因为家里太穷而从精神上、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那种落魄感。

　　她家里人多，包括二叔三叔家，也都生的儿子，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娃非常照顾。

　　施向南基本上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但如果她真的是那种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人，她可能也不会得到那么多疼爱了。

　　提出要求可以被满足是一回事。

　　能不能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是另一回事。

　　见过爸妈在瓢泼大雨中拼命地从地里挑麦子，为了能快点收回来，他们一担都尽可能地多挑，把扁担都压完了、人直不起腰来，还要咬着牙一路飞奔。

　　就怕麦子淋了雨，掉在地里的还好说，大不了等天晴了拿着篮子一点一点地去捡起来。

　　最糟糕的是麦子淋了雨，在夏天里就很容易发芽。

　　发了芽的麦子就卖不出去了。

　　磨成面也非常难吃。

　　要是不缺钱的人家可能就喂猪、或者是直接扔了。

　　可施家全家一年到头就靠着地里那点收成吃饭，哪舍得扔啊！

　　不光是施开阳和张秀珍，连施向南的哥哥施向北施向西也会跟着一起吃。

　　做饭时，最小的施向南和施向北吃一个锅里的饭，他们吃另一个锅里做出来的。

　　出芽了的麦打成面做的饭。

　　施向南不懂事的时候偷偷吃过，怎么说呢。

　　发了芽之后的麦子打成的面吃起来有一种淡淡的恶心感。

　　还有点涩。

　　反正很难吃就是了。

　　有一年他们家也想着养一头猪，过年的时候不仅可以杀了吃猪肉，一年到头的猪油都不用愁了，多的猪肉还可以想办法卖掉，家里也多一点进项。

　　可没想到他们不懂，被人骗了。

　　买回来的那头猪根本不是小猪崽子，是别人家养过的大猪。

　　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光吃不长。

　　养了不知道多久，还是跟小猪崽一样的个头。

　　而且那家人为了能多卖点钱——他们这里买猪都是论斤撑的。

　　猪越重自然要价也就越贵。

　　把有病的猪卖给施家的人为了多卖钱，称猪前把猪给喂得饱饱的。

　　施向南爸妈没有经验，称完了赶着猪回家的时候，小猪仔跑跳了几下，不知道是吃得太撑跳断了肠子还是怎么，小猪仔到家没多久就死了。

　　施向南到现在都还记得，发现猪死了以后，她妈坐在新搭的猪圈外面嚎啕大哭。

　　因为猪已经到家了进了猪圈才死的，不可能再去找卖家。

　　他们家只能白白吃下这个亏。

　　张秀珍那一次大哭，后来只要看见自己家猪圈都要抹眼泪。

　　施开阳看不下去，后来就把那猪圈又给扒了。

　　两口子似乎是暗地里发了狠，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起过养猪的念头。

　　但施向南却一直都还记得她妈坐在猪圈边上大哭时候的样子。

　　要不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

　　她妈怎么会因为亏了一头小猪仔的钱，坐在地上哭得全村都能听见？

　　那种感觉太强烈了。

　　导致即使知道家里人疼爱自己，施向南也从不会真正提什么要花钱的要求。

　　她生得好，又是个女娃娃。

　　按理说女娃都比男娃爱漂亮。

　　可施向南从没有要求过爸妈给她做新衣裳买新鞋什么的。

　　姨奶奶那里拿回来的旧衣服她从来不挑，给了就穿。

　　而且施向南穿的时候也很爱惜，穿不了了再转送给村里的小女娃。

　　这样的施向南，后来即时赚了钱，也还是有一种挨过饿的人突然能吃上饱饭了那种骨子里的惶恐。

　　不管什么时候吃饭都要把自己吃到撑。

　　她这样从小受穷的人，也是有一点类似的心理。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太舍得花钱、想攒着，多攒一点。

　　不过她自己舍不得给自己花是真的，挣了钱以后给爸妈花钱她还是很舍得的。

　　可惜那时候她已经没有太多的机会给爸妈花钱了。

　　施向北的这个同桌，就给施向南那种穷怕了的感觉。

　　她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当然不会讨厌他或者什么的。

　　相反，她也很担心会伤到男孩的自尊。

　　把习题册送给他的时候，特意说明，这是施向北已经有了的，多出来不要的。

　　施向北的同桌道谢后接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桌肚里。

　　施向北这才问道：“姐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学校里有点事，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学习啊。”

　　施向北笑眯眯地说道：“啥事啊？”

　　施向南装凶巴巴：“你问那么多干嘛！”

　　“问问怎么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呗。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啊，你现在可是我们全班的榜样！”

　　那还有啥不知道的。

　　别说在校长办公室里已经有所了解，就算没有。

　　进了教室里这些学生们自以为暗中打量、其实看向她的一个比一个亮的眼神，也根本掩饰不住。

　　对于这一点，施向南还有点无奈，

　　因为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自己成为一个不学习也可以成功的“坏”榜样。

　　此时此刻来教室里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这个。

　　因此听施向北说起，施向南就说：“啥？我为啥成你们班的榜样了？”

　　这句话一说，她明显地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存在感更加强烈了。

　　毫不夸张地说，施向南甚至听到坐得近的两个学生呼吸都加重了。

　　施向南：……

　　施向北笑着说道：“因为大家都觉得你高考没有考上大学，做个体户做的这么成功，很厉害啊！”

　　“所以，大家到底是觉得我考不上大学厉害，还是做个体户成功厉害？”

　　施向北也被施向南的这个问题给搞糊涂了：“啊？还可以这么说吗？”

　　旁边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当然是觉得你做个体户厉害！开了那么大的食品厂！现在每天都有好多大货车在县城里进进出出，全是去食品厂的、要不就是从食品厂拉了货发车的！”

　　那人说完似乎觉得胡乱接话不好，赶紧低下头装作不是自己说的。

　　不过施向南等的就是这个，也不介意是谁接的话。

　　她笑了笑说道：“看来同学们也都知道，我值得你们拿来做榜样的并不是考不上大学。”

　　“这就对了，高考落榜，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只要你们想，你们每个人都能做到嘛！”

　　教室里所有学生瞬间轰然大笑。

　　连教室外面似乎都隐约传来了一声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