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施向南虽然同情二哥，但并没有追上去偷听。

　　不用她使眼色，大嫂就上前轻声细语地跟奶奶说话。

　　他们到家没多久，但是家里的火盆已经升起来了。

　　这时唐青娥和钱秋雁都是坐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说话的。

　　火光映红了两人的脸，虽然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孙媳妇儿，但此时此刻她们的目光中有同样的生活中历练出来的智慧。

　　而且火光映得两人连发丝都温暖又温柔。

　　施向南凑过去伸出手烤火，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钱秋雁说的是奶奶来了，明儿要不要去姨奶奶家一趟。

　　她买些老年奶粉、菊花晶、麦乳精这些东西拿着一起去。

　　唐青娥是个记恩不记仇的人，她说这样是放过自己。

　　年轻时候谁家帮过自己、哪怕只是给了自己一把面条，她后来也还了对方一筒挂面了，她也能一直记到现在。

　　而姨奶奶、她的亲姐姐家对她的好。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根本算不清也还不清了。

　　唐青娥就更加不会忘记。

　　有机会她就总想着要报答人家。

　　老人家爱听戏，据说从当小女孩儿的时候就爱听戏。

　　她们那个年代也没有别的消遣，她不识字，除了听戏啥也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戏里经常会唱的“肝脑涂地以报大恩”之类的影响到了她的观念。

　　总而言之唐青娥就是总想着要报恩。

　　滴水恩涌泉报的那种报恩法。

　　她不去姨奶奶家，因为去了就吃的比自家好。

　　她姐知道她嫁到村子里啥也没有，她只要去一回，一定会割肉、炖肉汤，想方设法要让她吃点好的。

　　她还不起、也还不清。

　　只能尽量少欠一点。

　　不过现在总算不一样了，她孙辈出息，还得起了。

　　听到钱秋雁准备的上门礼，唐青娥微微点点头。

　　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施向南刚出生时候的一件事来。

　　施向南也听得很专注。

　　“你们小姑六岁那年，咱们这儿旱得不行，虽然往年也干，但好歹会下一星半点的雨，那回真是好几个月一滴雨都不见。村里好些逃过荒的老人偷偷地躲着人抹眼泪……”

　　“那年收上来的麦子果然比往年少，交了公粮后，根本剩不下多少。一家子都不够吃到来年麦熟，更别说卖钱了。那时候的日子是真苦啊！”

　　“那时候你们小姑才六岁，你爸、大姑他们也都还是半大孩子。那时候家里孩子多，需要的粮食就多。我饿着没关系，总不能叫孩子饿肚子。没办法，只能到县城里来找姐姐，就是你们姨奶奶。”

　　“她那时候还没有开饭店哪！也是早就知道了闹旱灾、地里减收的事情，知道我们家日子不好过，一直惦记着我。我来了她啥也没说，用栗子给我炖了两只大猪蹄，炖得烂烂的，咬一口就化了。香得不得了，我吃一口就忍不住想到你们小姑，她饿得尖嘴猴腮的，头发枯黄枯黄的，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啊！”

　　“我端着碗偷偷撇过头去抹眼泪，你姨奶奶还装没看见，其实坐在一起，那时候还都没有上岁数，谁的眼也不瞎，怎么会看不见……”

　　“吃了一顿饭就要回去，家里那么多张嘴还等着我哪！你姨奶奶又给我收拾一大堆东西，馍馍、衣裳啥都有！还有一罐麦乳精。”

　　“衣裳都是旧的，馍馍我不接家里就饿死人了，直接收下，可麦乳精这样的精贵东西哪是我们穷人家该吃的？我不肯要，跟你姨奶奶推让了好长时间，邻居都来看热闹了，她也急了，说我不收她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妹子。我收下走出县城就开始掉眼泪，一路哭一路走回施家洼……”

　　施向南听得也想哭。

　　因为她知道那种感觉。

　　奶奶人穷志不短，其实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肯定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接济。

　　要让她为了自己去讨饭，估计她宁愿饿死算了。

　　可她不光是她一个人，还有孩子。

　　所以只能哭。

　　施向南忍不住说：“奶奶，现在咱们都好起来了！我跟市里的瑞姑姑也见过了，你注意到大嫂和二哥身上的工作服了没有？都是在瑞姑姑家开的服装厂做的。”

　　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这回天冷，做的是冬天穿的夹棉厚工作服，明年我们还要做春装、夏装，一年就要做好几回，一回每个员工做两套，好方便换洗。”

　　唐青娥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施向南，点了点头：“嗯，看见啦。”

　　她说着就伸手去摸了摸钱秋雁身上的蓝色工装。

　　“这料子好，结实，不容易破。嗯……穿着还暖和。”

　　老太太摸了摸收紧的袖口：“这个好，袖口收紧了冷风进不去，保暖！大服装厂这手艺就是不一样！”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施向南跟钱秋雁都附和说奶奶说的对。

　　几人又聊了两句，施开阳和施向西父子俩一前一后进来了。

　　施向南赶紧去看二哥的表情。

　　他没有耷拉脑袋也没有苦着脸，说明爸没有怎么训他。

　　施向西注意到小妹的眼神，忽然飞快地朝她挤了挤眼睛，然后又低下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这才叫名副其实的不稳重呢！

　　施向南差点笑出声，赶紧忍住了。

　　她要是忍不住，二哥就又得挨训了。

　　施开阳跟唐青娥在说话，施向南看着二哥，火盆散发出的热量温暖了整个屋子。

　　张秀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吃饭了吃饭了！”

　　施向西就要大喊：“我搬……咳咳。”他咳嗽两声，音量变低，声音也变得沉稳，“我搬桌子。”

　　钱秋雁站起身快步往厨房里走去：“我去盛饭。”

　　施向南原地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没什么事儿可干了，于是只好说：“奶奶，爸，吃饭了。”

　　吃过饭后，又到了洗漱时间。

　　这回张秀珍又忍不住夸奖施向南这屋里的淋浴和干净的厕所好。

　　没有办法，只要不是瞎子聋子，不对，还得鼻子失灵，不然在农村里的人就不可能不觉得旱厕埋汰。

　　以前是不知道有好的，只能强迫自己习惯。

　　知道了有好的，有了对比，谁还能忍得住啊？！

　　“这个厕所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干净得简直不像个厕所了！哎哟，上回来，回了村子里，我好几天上厕所都膈应得不行，不是憋急了不愿意去！”

　　“这个洗澡的也方便，一开热水就下来了。”

　　农村人冬天不怎么洗澡，倒不全是不爱干净，生性邋遢的原因。

　　主要还是穷。

　　他们这儿冬天很长，需要在冬天来临之前多多的储存柴火好过冬的时候用。

　　洗澡就得烧热水，一锅可能还不够，那得费多少柴火？

　　万一柴火都用完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得冻着了，手脚上脸上冻出冻疮来，年年都复发，一辈子都好不利索。

　　再说农村里冷，土坯房子木门木窗户，不可能做到多保暖。

　　大冷天里头洗澡，一不小心就冻感冒发烧了。

　　看病吃药不都得花钱？！

　　农村里不是没有发烧烧成脑膜炎死了的娃娃。

　　也不是没有一开始冻感冒舍不得花钱看病，拖着拖着拖成大病，硬生生熬死了的人……

　　所以大家为了省事儿，哪怕是爱干净的人也都忍着。

　　所以唐青娥张秀珍几个来了这里，第一件事都是先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人洗干净了，心里也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