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
但他不愿去深思这些。
哪怕师尊已让大师姐示好,但那刻骨铭心的一剑,他依旧无法用“计划的一环”这般的解释让自己彻底放下。那种芥蒂与不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去的。
至于大师姐所说的,那个近乎全知的“恶”,他如今也不想分心去找。
他想再做最后一个月的末代昏君。
渐渐地,山崖上的风不再带着夏末秋初的燥热,转而化作了瑟瑟的凉意。
秋已渐渐深了。
用不了太久,第一场雪也会落下,届时四峰又是白头。
温泉池畔的雪崖上,宁长久静坐着,他感受着体内雄浑奔涌的灵力,目光眺向了远方。
他已来到了紫庭的第五层楼。
讲课授业结束之后,陆嫁嫁回到殿中,坐在了宁长久的身边,画布般的裙上流动着斑驳的影,光自隙中漏上她乌亮的发,那张雪白的俏脸也不似过去那般清冷,反而带着淡淡的红润,好似在由一柄绝世的仙剑,又逐渐变回了绝美的仙子。
这是返璞归真的征兆。
先前大师姐所说,陆嫁嫁的剑体还缺一些,宁长久其实知道,她与四师姐相差最多的便是杀戮。
四师姐的剑体走得是杀伐证道的路子,在她兵器之下死去的妖魔足可以累积成小山,而陆嫁嫁也可以出峰斩魔,在一次次生死历练中将剑体打熬完整。
但如今,陆嫁嫁却机缘巧合之下,走入了一条截然相反的剑体之路先修人,再修剑。
他无法笃定哪一种更好,但是他觉得,陆嫁嫁就应该是这样的。
“还有最后十天了,有信心么?”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微笑道:“你是在怀疑夫君?”
陆嫁嫁对于这个称呼也有点见怪不怪了,只是从不正面回应,她说道:“就怕你欺负我的时候花招百出,遇到了赵襄儿就像是遇到克星似的,被打趴在地,哀声求饶,到时可别怪我笑话你啊。”
宁长久玩笑道:“你就等着和她姐妹想称,然后使唤她端茶递水吧。”
陆嫁嫁淡淡一笑,自然不会当真,她看着天空中变幻不定的云,忽然说道:“等到你赴完三年之约,无论胜与败,都回峰吧,我们光明正大地一起住,从此以后一起打坐悟道,种花采药,体会人间妙理,做一对世外仙侣”
她话语平静而温柔,说话间也看着宁长久,水灵灵的长眸微微眯起,其中有飞鸿掠空的倒影。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久久失神。他轻声道:“这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三个月。”
陆嫁嫁眼睛微微眯起,她可不似之前那么单纯了,反问道:“那么临河城是你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
宁长久看着她眸中的狡黠意味,心想这傻徒儿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他便耍赖道:“你亲夫君一下,夫君就告诉你。”
陆嫁嫁眨着眼看着他,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啄了上去。
一触即走。
宁长久笑道:“竟敢偷工减料?又想挨家法了?”
又一阵打闹之后,陆嫁嫁理着凌乱纤细的丝发,认真地看着他,道:“你真的要走么?”
宁长久的笑也渐渐淡去,他说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在这里,任外面天高海阔,我也绝不出去。”
陆嫁嫁轻声道:“可你还是要走啊。”
宁长久沉默不语。
陆嫁嫁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宁长久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是最柔软的剑,却总能刺中自己心中的痛。
许多事情在他心中压抑了很久,无人倾诉。
那些都是天大的秘密,他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枕边的佳人。
这一刻他忽然释然一笑。
天大的秘密又如何呢?陆嫁嫁就是天呀。
独自一人承受自以为是一种暗中的守护,却反而让她无法抹去那缕淡淡的担忧。
“嫁嫁。”宁长久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陆嫁嫁正色。
宁长久道:“今天,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
陆嫁嫁微羞地低了些头,她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峰,轻轻道:“不要现在还是白天呀,光天化日之下终究不好,你还是晚上讲与我听吧。”
宁长久伸出了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敲,他气笑道:“傻徒儿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陆嫁嫁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修长紧绷的双腿在崖边随着微晃,她也对于先前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想法感到羞赧。
“那你要讲什么故事?”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仰起头,叹息道:“我要给你讲一个小道士枯燥的一生。”
第两百二十六章:三年之期已到
四岁那年,宁长久挤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周围都是和他一样衣衫破烂的孩童。
院子是用几栋土胚房围成的,昏暗潮湿,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刻着数字。黑漆漆的门透不进光,像一口口竖着的棺材。
眼前落下光像是冬天的,只有亮度,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一个头发后梳,面带微笑的男子立在他们面前,正和脸皱如橘皮的老妪谈着什么。那男子看着很精壮,身材虽不夸张,但赤着的胳膊下,每一道肌肉看着都遒劲有力,他两手空空,却总让人觉得,他背有一柄厚重的刀。
宁长久是不记得这段记忆的,这是他从心魔劫中窥见的场景。
接着他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九”,因为他的房子的门号是九,每一个房子都住了许多小孩,其中小孩的名字,便是取用的数字的谐音。他很幸运,拥有了一个看似寓意不错的名久。
他不明所以地走过人群。
男子抓住了他的手,老妪似是得了一笔不菲的钱,堆笑的脸像一张褶皱的草纸。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在一个街道的岔路口停下脚步,问了他。
“久。张久。”宁长久小声地回答,这里的所有小孩,都姓张。
这条岔路有两个反向,各通南北,同样的阴森昏冷,宁长久很害怕岔路,因为岔路象征着未知的选择,会给他带来恐慌感,尤其是这种看不到尽头的路。
他很紧张,所以手握得更紧了些。
临近路口时,男子和一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人打了个招呼,接着又在路口遇到了一个耄耋老者,他们不知说了什么,总之最后挑了向北的路,那条路很冷,冻得他直哆嗦,路边的老树像一张张老人的脸,集中精神时还能听到乌鸦在叫,但他找不到那只乌鸦。
这是宁长久碎片化的记忆所能拼凑成的场景。
那个荒芜的小镇在身后远去,周围的交错的石头像是龙的牙齿,某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鬼魂,而这个男子是他的渡魂人。
许多个日夜之后,宁长久来到了一座大山山脚。
男子领着他上山,上山之时他叮嘱了自己许多事。
“